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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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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强低着脑袋:“臣此番奏对思虑已久,恳请陛下趁此机会与百官定夺。”

“那就说吧。”刘宏也懒得与他费话。

“请陛下速速赦免党锢之人。”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都恳切地看着皇帝。党锢解禁,多少士人的愿望啊!但是一次次的打击接踵而至,都已经不敢奢望了。没想到今天却从一个宦官嘴里说出来,这是谁都预想不到的事情。

刘宏瞥了吕强一眼,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是九五之尊,此刻也不敢面对百官的直视。

吕强也晓得这是犯忌讳的事,始终低着脑袋:“党锢积年已久,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此时此刻,皇上当开君恩,赦免党人,解除禁锢,示恩德于天下。若不赦免,恐怕资众与敌,更增张角之气焰。万岁!您千万要……”

“别说了!朕明白,”刘宏点点头,自己各方面的敌人都可能结成同盟,这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自今日起党锢之人全部赦免,其中孝廉、明经之士仍可征辟为官。”

“皇上圣明啊!”不知多少人脱口而出,喊得真是振聋发聩!自窦武、王甫之变,横亘十七年的党锢之案总算是一笔勾销了。曹操乐疯了,不知不觉间竟和身旁的袁基四只大手攥到了一起。但当他在列卿中找寻父亲时,却见老人家一脸不快地坐在殿中,再细看,樊陵、许相、贾护、梁鹄等人也面沉似水,这些可都是攀附宦官靠党锢起家的人。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刘宏背后的十常侍,虽然灯火恍惚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却分明见到张让等一双双眼睛狠毒地瞪着吕强。

刘宏故意敲了敲御案道:“但还有一事,寡人思索良久了……”

执手庆贺的官员一听还有下文,立刻恢复了安静。

“国难思良将,已故太尉段颎,能征惯战广立奇功,惜乎遭王甫牵连而死,实乃不白之冤。其家小尚在流放,今日一并赦免,允许返还故里。”说到这里,刘宏提高了嗓门,“望列卿明白,凡是有功于寡人者,寡人定不辜负。”

此言一出,那些因党人解禁不高兴的人总算是有了点儿笑模样。其实刘宏的用意很明确,现在朝中有不少人是因党锢而得以晋升的,更有甚者是屠杀党人的刽子手。作为皇帝是绝不能容忍一派势力压倒另一派势力进而威逼自己的,他要让两派势力并存以维持平衡。所以他说段颎不白之冤是瞎话,实际上就是故意要给他翻案。只因段颎曾经捕杀党人、太学士数千人,是诸多参与党锢官员中下手最狠的。现在承认他的功劳就等于坚持党锢的正确,顺便给那些曾经迫害过党人的大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无论如何,这个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接下来无事可做,就是静候那位屠户国舅的捷报了。

刘宏紧紧龙衣起身道:“宫门已关,列位爱卿不得擅自离开,你们就地休息。恐怕天还有些凉,公卿以上大人赏赐锦袍一件抵御夜寒。朕已经命人备下汤饼为百官果腹取暖,这一夜大家可以随便一点儿。”说罢起身回转后宫,走了没几步,却突然回头道,“杨赐、袁逢两位老爱卿,你们随朕来……”

进宫时拐杖都让蹇硕收去了,又跪坐了半天,杨赐、袁逢哪里还站得起来。

“慢慢走,不着急。准你们儿子照顾着你们一同来。”刘宏摆摆手先走了。皇上与十常侍一走,所有人都轻松下来。玉堂内外熙熙攘攘,曹操知道自己身份碌碌不好进去伺候父亲,便窜到了鲍信兄弟跟前。不多时,陈温、崔钧、杨琦这帮平素交好的人也都聚拢过来。

鲍家兄弟是好武之人,尤其是鲍鸿更是好武成癖,开口便抱怨:“出兵打仗竟然没有我的份。”

鲍信笑道:“大哥也太痴了,你先想办法混进北军再说吧。”

杨琦却垂头丧气:“早听我伯父之言,何至于有今日之变?”

崔钧自言自语:“伯求兄也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可惜最后却是因一个宦官的人情,不美不美。”

陈温又嘀咕着:“我得看看马公去,要是可以的话,先扶他回东观歇着,他有老寒腿呀。”

看来各有各的满腹心事,却没一个与曹孟德此刻所想贴边。正独自发愣间,却见谏议大夫朱儁伸着懒腰,从殿里走出来:“孟德小子,昨日下午咱还在袁府聊天呢!谁料想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人心惶惶。”看来那两句奉承话威力不小,朱儁竟主动来寻他。

曹操赶紧赔笑道:“我看您倒是泰然自若,毫不在意呀。”

“是祸躲不过!”

曹操总算是找到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了:“大人,依您高见,何进此去能否拿获马元义?”

“八关已闭,一定是手到擒来了。”朱儁活动着腰腿,“但是乱子马上就来。张角有百万之众啊!虽然事情败露,能善罢甘休低头伏法吗?一场刀兵之乱近在眼前。”

这恰恰是曹操此刻所关心的:“大人,我看不止百万呢!”

“哦?”

“各地的山贼草寇、边庭的反民,还有那些因为种种暴政家破人亡的流民。张角一起,他们都得跟着反,天下就要大乱啦!”

朱儁叹了口气,道:“皇上这算是折腾到头了,马元义好擒,后面的事情可怎么办呢?凉州羌乱已久,不可能在这时候调兵回转,关东诸州想都不要想了,此时征兵又不稳妥。单靠着北军这点人马,这仗不好打啊。”

曹操点点头,又道:“不过今天我算是见识到皇上的风采了。圣上一点儿都不愚钝,单拿今天赦免党人这档子事儿论,片刻之际他竟寻出段颎的旧事,脑子真是快呀。如此精明的君王,怎么就没把心思用到政务上呢。”

“这都是咱们一厢情愿的事,其实咱们都错了,皇上他不想祖宗基业、也不想朝廷大事,他与党人无仇无怨,也与宦官没有什么恩情。”朱儁捋着小胡子,眼中流出一阵无奈,“他脑子里只想玩乐,谁能陪他玩乐他就袒护谁。他的确精明,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玩乐而已……可惜啊……”

“现在惹出这样的大乱子,他算是玩到头了。”

“我现在只想一件事,等到张角起事,凉州将领抽调不回,皇上又会派何人去平叛呢?”朱儁眨么着黑豆般的小圆眼睛,“哼!八成这扎手的差事又要塞到我手里了。”

曹操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想法:他可是承诺过要带我出兵打仗的,真要此人为帅,我不是也可以一展身手了吗?既而曹操又觉得这想法很邪恶,自己是大汉的官员,应该盼着国家太平无事,怎么可以盼着有人造反呢?这心情还真是矛盾呀……

这时袁基突然跑过来,作揖道:“刚才上殿时,多亏孟德贤弟搀扶我老父。”

“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

“唉……我家本初、公路都不肯出来为官,惭愧呀惭愧。贤弟看到杨琦了吗?”

“在那边。”曹操用手指了指。

“多谢多谢……”

“有事吗?”

“皇上请二老到后面议事,哪知说着说着杨公与皇上顶起来了,君臣二人声嘶力竭对着嚷了半天。杨公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得赶紧叫杨琦也去伺候。”说罢袁基径自去了。

“听见没有,事到如今皇上还听不进忠言呢!”朱儁苦笑道,“真要是打起仗来,只怕那领兵之人不死在反贼之手,反丧在奸臣之口。这差事可千万别交给我。”

曹操与朱儁又聊了一会儿,渐到寅时,天蒙蒙转亮。没有一点儿战报,把守的羽林军还是毫不松懈。二人就下了玉阶,寻个背风的地方,在御园青砖上席地而坐。毕竟还是早春,尤其黎明之际最是寒气逼人,民间俗语唤作“鬼呲牙”,连鬼都冻得呲牙。

年轻人还好办,但是出仕有早晚,议郎也有年纪大小,上岁数的官员熬了半宿又挨冻,实在吃不消。就在玉阶边上,有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议郎冻得哆哆嗦嗦,倚着栏杆直打晃。曹操认识,是蜀中名士董扶,最善谶纬星象之学。曹操素来不信谶纬之术,所以并不怎么敬重此人。但是看老人家受冻也心有不忍,便走过去想要帮他焐焐手。

正在此刻,自殿上走出一位大人物!

此人身高八尺,不胖不瘦,白净脸膛,龙眉凤目,高高的鼻梁,元宝耳,一副浓密乌黑的胡须撒满胸膛。任谁看,也猜不出他已经年近五十岁了,若是年轻必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他举手投足间透着天生的高贵与儒雅,但是这儒雅之中又似乎藏有不易察觉的锋芒。这也难怪,朝廷百官,论及身份高贵当首推此公——宗正卿刘焉。

九卿之中以宗正卿为尊,因为这一官职是掌管皇家宗室事务乃至分封王国的。也正是因为其特殊性,这一职位必由宗室成员中身份高贵、名望出众之人担任。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乃汉鲁恭王之后,孝景帝一脉玄孙,历任郡守,以礼贤下士儒雅高洁著称。四十多岁便享有宗正之贵,这也是立汉以来不多的。

只见刘焉快步走下玉阶,顺手脱掉皇上刚赏的锦袍,给董扶披上:“我早就惦记着您呢!”

董扶颤颤巍巍道:“不敢,这是皇上赐您的。”

“甭管那么多,您老只管穿!”说着刘焉亲手为他系好。

董扶感动得热泪盈眶:“大人您……真是……”

刘焉搀住他:“走!咱们一同进殿暖和。”

“官职低微。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刘焉一挑眉毛,“想要什么跟我说,宫里宦官、侍卫多少也得让我三分。我说让您进去,他们哪个敢说三道四?”

“刘大人让您进去您就进去吧。”太仓令赵韪笑着走了过来。他后面还跟着议郎法衍、孟佗。

刘焉看见他们很高兴:“走走走!都跟我进去,这么大的玉堂殿还挤不下几个人吗?”说罢点手唤过一名小黄门,“你去盛五碗热汤,给我端进去。”那宦官惹不起他,赶紧应声而去。

曹操见了冷笑一声,暗道:“好个拿大的刘焉,倒是会仗着身份收买人心。”

不过,曹孟德还真是小看了刘焉这个人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种动荡局势下,游离于宦官、清流之外的第三种势力正在慢慢抬头。当锦袍披到董扶身上时,以刘焉为首,赵韪、法衍、孟佗为谋士的东汉第一股分裂势力已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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