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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寻往事心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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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祈焕艺仍旧不肯收下那张“三峡藏宝图”,苦老儿苦苦相劝,说是在他身边,易于遭人觊觎,作为暂请祈焕艺保管,又经湘青旁幼解,祈焕艺才算勉强收下。www.mengyuanshucheng.com

苦老儿的心愿,暂时告一解决,就此别去。好在他的左腿经过疗治,功夫虽失,行路尚可,订下年底到长安安平镖局相会之约,便即辞别。

祈焕艺和湘青苦留不住,眼看他枯瘦身影,没入万山丛中,从今以后,孑独一身,又不知流浪天涯何处?不觉都为之嗟叹不绝。

这里,祈焕对那张“三张峡藏宝图”看都不看,便藏了起来。

湘青轻招素手,掠一掠为山风吹乱的鬓发,说道:“恭喜你啊!”

祈焕艺愕然问道:“喜什么?”

湘青道:“恭喜你荣膺巴山派的掌门人啊!”

说罢,瓠犀微露,杏眼含春,十分娇媚运动人。

祈焕艺顿时勾起儿时青梅竹马的回忆,人大胆也大了。再不怕小姊姊的威严,故意恨声道:“我心里烦得要命,你还来挖苦我!”

一面说,一面来胳肢湘青。湘青从小怕痒,祈焕艺手刚一伸,她已笑得花枝乱颤了,威吓道:“你敢!”

祈焕艺也笑道:“姑婆婆又不在这里,我为什么不敢?”

他真的伸手来捉,湘青转身就跑,绕着松树跑了几圈,祈焕艺一时性起,施展无上轻功大幻步,赶在湘青前面,再又回身相扑。

湘青不知他的轻功,已到如此神妙的地步,猝不及妨,想转身已是不及,身子刚一侧,已被祈焕艺抱住。

这一抱正抱着湘青酥胸,祈焕艺只觉她胸前软软的滑不留手,赶紧放开,湘青已是双颊红艳如火,娇嗔满面顿足哭道:“好,你欺侮我,看我不告诉姑婆婆!”

这一下吓得祈焕艺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凑上去轻轻告饶道:“小姊姊,小姊姊!艺儿该死。”

湘青一跺脚,坐到松树下那方大青石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祈焕艺坐到她身旁,不住软语哀求,湘青不理他,但也不走开,哭了好一会,祈焕艺见不是路故意唉声叹气的说道:“唉,这下可大糟而特糟了,反正让姑婆婆知道了,逃不了一顿好骂,过几天见了她老人家,还是我自己先告诉的好!”

湘青一听这话,大为着急,女孩儿家这等事岂可让别人知道,赶紧抬起泪眼,恶狠狠的问道:“你说什么?”

祈焕艺见她中计,故意装傻把刚才自言自语的话,又说了一遍。

湘青伸出一支纤纤玉指,指着他说道:“谁要你去告诉?你要敢告诉姑婆婆,看我再理不理你?”

祈焕艺做个鬼脸笑道:“原来你也不故意告诉姑婆婆!那么为什么刚才要吓我呢?”

湘青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看你这副鬼样子,还称什么‘俊剑王’呢?”

祈焕艺陪笑道:“你的气消了吧!咱们好好的说说话。”

他又挨着她坐下,轻轻的摸着她的手。

湘青情窦早开,思思念念只有一个“艺弟弟”,这时空山无人,便也不加峻拒,依偎着他的肩头,告诉他这几年跟着潘七姑,甚得宠爱,潘七姑连她不传之秘的十七手“黑犀飞云杖”都传给了她。

等她说完了,祈焕艺也把在“剪云小筑”的生活和数月来寻访仇家的情形,细细讲给她听。

祈焕艺成名的经过,湘青原已略有所闻,现在听他从头细说,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伤,惊喜的是情侣的武学造诣,远出于她的想像,感伤的是他竟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心心相印,感如身受,所以眼圈红红的,不住替他伤心。

但是,在惊喜和感伤以外,她也还有不能不关心的事。

这就是那“佛心青狮”杜莱江的爱女杜采频。

照他所说,明明杜采频对他已经情有所钟,不知她长得如何?比不比得上自己?他对她又有意思否?

可是,这些话现在自然不便提出来问,只好暂闷在心里。

祈焕艺则因提起往事,念切亲仇,忧忧不乐。

这样,湘青又不能不想出话来安尉他。

她扳着他肩,轻轻说道:“你不要难过,我请师父传谕帮里的兄弟,帮着你去找伯母。”

祈焕艺惨然答道:“一点线索都没有,茫茫大地,到何处找呢?”

湘青本来想说:杜采频或许知道,何不向她好言恳求,指点一条明路。但话到口边,总是觉得以不提杜采频为妙,因而默默不语。

好半天,湘青又说:“照杜莱江临死的话看,好像伯父从前跟他是在一起的。”

祈焕艺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

湘青接口道:“那么,只要打听一下,杜莱江以前干过什土?有些什么路上的朋友?伯父的踪迹也可以连带知道了。”

祈焕艺猛然大悟,但又嗒然若丧的说道:“话是不错,可是向谁去打听呢?”

湘青道:“爷爷见多识广,也许知道。”

祈焕艺本意是要回商山去省亲,听这一说,越发归心如箭。

湘青奉师命到川东来时,本已得到潘七姑的准许?可以回去省亲,因而两人约定,次日一早,便结伴同行。

款款深谈,直到夕阳西偏,才想起饥肠辘辘,急于回城进餐,相偕由登龙峰头飞驰而下。

转眼间,穿过“金盔银甲峡”,巫山悬城,已经在望。

忽然,红艳如血的夕阳影里,脚不沾尘的走来一个道士,身法极快。

那道士一见祈焕艺和诸葛湘青,远远站住,迎侯道左,等二人行近,抱拳叫道:“是‘剑王’?”

祈焕艺站住脚,打景那道士,年约二十出头,鼻如悬胆,肤色微黑,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双项盼有神的眼睛,头戴星冠、身穿蓝油道袍,看上去是个风流的小道士。

祈焕艺回了一礼道:“在下姓祈,请问道兄法号?”

小道士答道:“我叫玉阳,自武当来。”

祈焕艺一听是武当派,重新又行了礼道:“原来是武当门下,幸会,幸会!”

玉阳将眼睛瞪着湘青,也不问讯,管自己向祈焕艺说道:“足下号称‘俊剑王’,想来剑法天下无敌,不知尊师是那一位?”

祈焕艺这几月在江湖上也经了不少风浪,一听这话,来意不善,不愿多事,便即说道:“在下于剑法一道,略有所窥,实不敢当‘剑王’之称。至于家师何人,因他老人家一向韬光陷晦,不闻外事,所以在下不便奉告。”

玉阳冷笑道:“既知不足以当剑王之称,趁早别欺世盗名!”

祈焕艺心下好不生气,正在沉思,该如何作答时,湘青已自插言道:“你这道士好无理!江湖中人佩服他的剑法,尊称他为剑王,又不是他自己封的.怎么叫期世盗名?”

玉阳楞了一楞,忽地拔出身后长剑,跃开两步,寒光一闪,指着祈焕艺说道:“既然如此,我来领教领教剑王的剑法!”

祈焕艺神色自若的摇摇头道:“我不跟你比剑!”

玉阳极其轻蔑的笑道:“可见得是个银样鼠枪头,节骨眼上泄了气,倒辜负了这位小娘子一番美意了。”

湘青跟随潘七姑闯荡江湖,三教九流见过不少,一听玉阳的话,暗含轻薄,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艺弟弟,你教训教训他!”

祈焕艺没有读过西厢记,不知道银样鼠枪头的出典,更不懂连在下面的“节骨眼上泄了气”那句话,不是好话,故而微感感诧异的问道:“教训他什么?”

湘青气得一跺脚,恨声说道:“你真傻!”

玉阳哈哈大笑道:“弟弟不解风情,做姊姊的急也没用!”

湘青怒极,娇叱一声,出手便是一掌,极其灵迅的去削玉阳的左腕。

玉阳猝不及防,又不肯拿剑去格,一闪未曾完全避开,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蓝袖道袍的袖子,被湘青伸两指扯了一块下来。

湘冷笑道:“哼,凭这点玩艺也敢来叫字号!”

玉阳勃然变色,忍气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武当门风,不跟女斗,算我让了你。”

祈焕艺上前排解道:“既然如此,道兄请吧!”

玉阳厉声说道:“我可没有说不跟你斗,有种的剑上见高下,要不然你就别称什么‘俊剑王’,‘丑剑王’。”

祈焕艺已然动怒,但仍谨守师门之戒,平心静气答道:“我的‘龙形九剑’非遇杀亲的仇人,或者紧急危难之时不能出手,所以道兄要想赐招,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至于剑王为剑王,在下并不放在心上,道兄尽可传言江湖,说我斩焕艺并非剑王。”

玉阳冷笑道:“你倒说的轻松,推得干净,可是我不能一个人一个人的去告诉,说你不是剑王。”

湘青在旁用尖利的口吻接口道:“对了,你不承认他是剑王,江湖上偏要叫他剑王,把那想当剑王当不上的人,气得要抹脖子。”

说着,格格格管自己娇笑起来。

玉阳真是气得发昏,一挺手中的长剑,施展武当“虚无长生”剑,第一招“一阳初生”,分心便刺,想逼得祈焕艺拔剑应招。

祈焕艺抱定宗旨,不作无谓的争斗,玉阳步步进逼,他步步后退,湘青一路跟着过来,心下十分宽松,因为她已看准玉阳决非祈焕艺的敌手。

转眼之间,祈焕艺已退到江边,石壁削立千仞,峡中帆樯无数,正是日暮泊宿之时。

祈焕艺后退无路,怒道:“你这小杂毛,苦苦相逼,到底为什么?”

玉阳大声答道:“武当剑法,天下第一,不许你称剑王!”

这话狂妄蛮横,任是祈焕艺心地宽厚,也不由得动了气,手握剑柄,准备出手,但一想到“七妙居士”孙寒冰的训诫:“青峰剑下,不死无辜之人。”便又隐忍下去。

玉阳却不了解他心中的想法,见他伸手握剑,只道被自己激怒,退后两步,静等交手。等了一会,见他仍是不动,又往上踏步,剑锋一递,“九转丹成”,一招三式往他上中下三盘疾刺。

此时祈焕艺已站在崖壁边缘,无处腾挪,眼看剑尖及身,猛地凹胸吸腹,双脚一撑,倒翻出去。

诸葛湘青吓得胸头小鹿乱撞,“啊”的叫了一声,莲足一点,跑到岸边去看。

只见祈焕艺如一支仙鹤一般,翩然飘向江面,轻巧巧的落在一艘江船的桅杆之上。湘青这才宽心大放。

玉阳的轻功亦甚了得,少年好胜心切,暗想:你能下去,难道我就不能下去?心念一动,脚下更不怠慢,挺剑飘身而下,直往祈焕艺扑去。

等他扑倒,祈焕艺已飘到另一枝桅杆上。玉阳紧迫不舍。江船中的旅客船家,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齐翘首仰望。

祈焕艺心想:世上竟真有如此不知趣的人,非叫他吃点苦不可!

玉阳由这支桅杆跳到那枝桅杆,仗剑紧迫,有如捉拿江洋大盗一般,正在得意万分之时,忽然脚下一软,已是不及,扑通一声掉在江里,自有人去捞救。

原来那枝桅杆上,祈焕艺已暗运内功,做了手脚,表面完好,内里已断,玉阳不知是计,一踩上去便收脚不住。

祈焕艺出了胸头一口气,摸出一块银子,丢落跳坏桅杆的那艘船上,高声说道:“赔你的桅杆!”

说罢,以“龙形九剑”中“潜龙初用”的身法,右臂凌虚一攀,腾身直上。将略施小枝,惩戒玉阳的经过,说与湘青,两人捧腹大笑。

回到城中,两人吃罢晚饭,湘青还舍不得回去,又至祈焕艺连中闲谈。

灯下细语,喁喁不绝,忽然门上轻叩数下,祈焕乞开门一看,竟又是玉阳。

湘青想起他那副狼狈的情形,忍不住要笑,祈焕艺到底忠厚,用眼色止住了她,抱拳向玉阳说道:“刚才冒犯道兄甚为抱歉。”

玉阳脸一红,很和气的说道:“我对足下,实无恶意,否则那天中午,足下早已伤在我的剑下。”

说到此处,祈焕艺想起那天清晨从朱家大院回店后,睡至中午惊醒,曾见人影一闪,定是玉阳来探行止,便说道:“照此行来,道兄早已注意我了。实不相瞒,我有大事在身,隐姓易容,惟恐人知,身外浮名,全未在意,道兄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玉阳微笑道:“老实说,我实在是想观摩足下的绝艺。足下如肯赐教,我有绝大的报酬。”

祈焕艺怫然不悦道:“多谢盛情。我从家师学剑,可没有打算来换取什么报酬。”

玉阳仍然微笑道:“所谓绝大的报酬,在他人一文不值,在足下则是梦寐以求,这报酬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足下在查访的人。”

祈焕艺心头一震,急急问道:“可是我祈焕艺杀父仇人的名字?道兄由何得知,千乞见告。”

玉阳点头道:“正是这个人。至于我从何得知,却不便奉告。”

湘青插言道:“你别听他的,他在使诈语。”

玉阳似乎早知他有此怀疑,不慌忙的说道:“空口说白话,你们自然当我胡吹,我先透露两句话,你看看是真是假?令堂姓沙,令尊单名一个麟字。你看说对了没有?”

这一来不用说祈焕艺,连湘青也深信不疑了。

玉阳又说道:“如果你在剑上赢了我,我自然告诉你,你要输了呢?”

祈焕艺毅然答道:“我察明恩师,等报仇以后,从此封剑。”

玉阳道:“一言为定。请这位女侠做个见证。”

湘青满怀高兴的问道:“你们何时动手?”

玉阳道:“月色如银,现以正好。”

祈焕艺欣然同意,三人一起出城,找到一处空旷地方,玉阳站住脚,问道:“此地如何?”

湘青作主道:“就是这里。双方各展绝学,点到为止,不得使用暗器和其他重手法,免得伤了和气。”

祈焕艺和玉阳同声应诺,各退三步,同时亮剑。祈焕艺的“青霜”,映着月色,越觉光若流星,寒凝霸花,玉阳的剑名为“惊虹”,隐泛红光,也非凡物。

两人互道一声“请”,剑走轻灵,祈焕艺以游龙之势,斜穿中宫,玉阳踩七星步,走斗柄,踏斗魁,回身虚领剑锋,倒用“虚无长生剑”收招之式,“万流归海”,剑尖舞出千百朵微带红色的银花。

祈焕艺听师父一微上人说过各派剑法,知道这“虚无长生剑”有顺倒两种用之法,倒用重在以虚为实,比顺用更见威力,而且易于诱敌。本可以不变驭万变的宗旨,用“龙形九剑”第四式“金龙舒甲”化开,但见玉阳一上手即有炫耀之意,自然未便示弱,故而改用第八式“从龙万里”只见他剑身一振,突起一溜银光,穿越于千百朵“惊虹”剑花之间,宛如白龙飞舞一般。

玉阳心下一惊,想不到“龙形九剑”如此神妙,便不敢贪功急进,拧步回身,改回顺用剑法,递出第一招“一阳初生”,一刺即收,化出“二异起风”,转攻侧背。

祈焕艺一招“潜龙初用”,腾身而起,单足甫落,剑芒已起,“天半龙吟”,攻守相兼。

两人这一交上手,全是极其灵迅轻妙的身法。“虚无长生法剑”确是名不虚传,这一施展开来,剑影如山,绵绵不绝,虚实相生,异常紧密。

祈焕艺仍以“龙形九剑”的“三守三变”应敌,但见一片银红光幕之中,另有一溜寒影,夭矫不群的回翔穿越,映着天半明月,犹如起凤腾蛟,气象万千,眩人心目。

湘青虽说于潘七姑门下,似这等剑法,还是初见,目不转睛,看得满心欢悦。

时光虽慢似快,转眼间玉阳的九九八十一式“虚无长生剑”已使到最末一招。

这一次,祈焕艺不再以“从龙万里”应敌,使出“龙形九剑”第一招“与云布雨”,卷起一道光柱,护住全身,任他干百点银红光雨挥丽,一点发不进去。

玉阳方待由顺用再改回倒用,重行进招,只听一声娇唤,见证人诸葛湘青喊道:“双方住手!”

祈焕艺收剑飘回,玉阳也抱剑站在当地,目视湘青。

湘青缓步上前,祈焕艺也走了过来,将剑入匣,静听湘青说话。

湘青微笑向玉阳道:“棋逢敌手,不分高下,不过你这套‘虚无长生剑’虽然神妙,只是他‘龙形九剑’中只用了六招,就跟你打成平手,我看,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吧!”

这番话说得甚为宛转,量判定玉阳已输,则已显然。

玉阳那肯失这个面子,大喝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出剑到,一招“十里楼台”,银芒连绵不断,直卷过去。

祈焕艺这时剑已入匣,百忙中起左手使出“护身三妙手”第二招“大干微尘”,一弹“惊昙虹”剑,身形拔起,半空中疾如闪电般掣出“青霜剑”,“龙潜于渊”,剑尖从两足间往下刺出。

在玉阳,祈焕艺连人带剑的来踪去迹,丝毫不知,只觉剑身一荡,头上一阵寒风,伸手一摸,星冠已只剩了一半,这下吓得胆战心寒,横跃丈余,大声说道:“‘龙形九剑’也未必强过‘虚无长生剑’,不过功力不及你而已。接住了,纸上写着那人的名字。”

说罢,抛出一个纸团,回身疾驰,转眼没入树林之中。

祈焕艺接过纸团,如获至宝,打开来就着月光一看,不由得满怀高不,如浇冷水。

那纸上写着三个字:“杜莱江”。

湘青一看,气得银牙—挫,恨恨说道:“该死的东西,亏他还是武当派的!”

武当山奇蜂七十二,夙称嵩高之储副,五岳之流长。

山中宫观林立,演琳观尤其著名,璇台楼阁,桂影松声,雄伟清幽,兼而有之。

演琳观的著名,不仅因为它是洞天福地,在武林之中有杰出不凡的意义。

这里,是武当派“武当五子”发号司令之所。

“武当五子”:庚寿子、逍遥子、云中子、守一子。庚寿子同居长,但掌门人却是鹤年子,因为鹤年子德行武功都最高。庚寿子天性恬淡,有意让贤,不过本派一切兴革大计,鹤年子总是与师兄弟商酌而行,所以武当派实际上的领袖,可说有五位之多。这天,直通演琳观的青石大道上,驰来两匹骏马,一白一红,白马上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正是祈焕艺。胭脂马上那位秀美绝伦的紫衣女郎,自然就是诸葛湘了。

两人来至观前,拴好马匹,缓步上殿,礼过三清,向知客道士说道:“拜烦道长,通报贵掌门人,我们求见。”

武当山上,常有江湖中人,挟技拜访,依来客身份,由不同等级的弟子接见,这知客道士玉纯,一见二人是年轻后辈,不肯通报,只道:“二位有何见教,告诉贫僧也是一样,敝派掌门人不甚接见外客。”

诸葛湘青,瓠犀微露,说道:“我们备有拜帖,有劳道长拿了进去,鹤年道兄或肯接见,亦未可知。”

玉纯好生不悦,这一男一女两个娃儿,居然称武当派掌门人为“道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下寒着脸答道:“尊帖不敢收,有话请说!”

湘青见他这等态度,也自气恼,高声说道:“素闻武当派以谨守礼法,知名江湖,何以道长如此慢客?”

正在吵嚷间,惊动玉纯的师兄玉无,过来一问究竟,接过名帖一看,赶紧肃然起敬的说道:“两位少侠请稍待,贫道马上命人通报。”

玉无说罢,将玉纯拉至一边,悄声说道:“这两人是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他们称掌门人道兄,还是客气的呢!”

原来“武当五子”乃是“武林六强”之一,“天玄真人”梅叔赢的徒孙,算起辈份来比祈焕艺等还要晚一辈,所以玉无才那样说法。

玉纯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招呼,前倨后恭,换了另一副态度。

玉无进去一通报,鹤年子连声叫“请”,一面通知其他“四子”在丹室迎候,一则表示礼貌,二则想到一微上人和潘七姑的弟子,备全帖拜访,怕有紧要大事,彼此好作个商量。

祈焕艺和诸葛湘肯来至丹室,“全真五子”,一齐起立问候,湘青手持潘七姑“金玉令符”,逍遥子曾见过此一重宝,故微颔首,“四子”均已会意,知道这一对壁人,确有来历,不是假冒。

主客七人分宾主坐下,从人献上松露云雾茶,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开口动问道:“两位少侠,连袂见访,不知有何指教。”

祈焕艺答道:“小的在川东遇一怪事,特来请教。”

接下来祈焕艺将与玉阳比剑经过,细述一遍,又说道:“这可事疑者,这位玉阳道兄的‘虚无长生剑’,出神入化,确为武当嫡传家数,但按其好勇斗狠,不惜将他人血海深仇,作为戏侮之资,却又不似名门正派的弟子,故而小弟特来请求印证,如果有人假冒武当门下,为非作歹,大是有损贵派清誉,也得防备才好。”

此言一出,“武当五子”无不动容,云中子最是性如烈火,向从人喝道:“把玉阳找来!”

这番兴师问罪的计划,全是诸葛湘青的主意。此时一见对方动怒,深怕把玉阳找来,当面一问,武当派为了整肃门户,立即采取断然处置,闹成僵局,反为不妙,因此劝解道。

“云中道兄请先不必动气。好在我是见证,现在有信物在此。年轻好胜,一时失于检点也是有的,请那位道兄,私下问一问他,如果肯将祈焕艺的杀亲仇人见告,感德不浅。”说完,取出半顶星冠,交了过去。

祈焕艺一听这话,已是星目含泪,站起身来,长剑到地,“武当五子”一齐回礼。鹤年子赶忙说道:“祈少侠,切莫多礼,贫道等生受不起!”

这时玉阳已由武当弟子,带进丹室来。

鹤年子一指祈焕艺和诸葛湘青二人,向玉阳问道:“玉阳,此两位少侠,你可认识?”

玉阳见焕艺,湘青二人找来武当山,知道是比剑后,抛给祈焕艺纸团的那回事上,当然无法否认,缓缓一点头,轻声回答道:“弟子认识。”

鹤年子指着丹室桌上那半顶星冠,又向玉阳问道:“此是何人之物?”

玉阳无言作答,把头低了下来。

云中子喝声道:“玉阳,你替武当门中现眼丢人,可知罪?”

玉阳垂着头,没有回答。

鹤年子指着玉阳,向带他来的两名武当弟子,道:“你们将玉阳囚禁石室,明天押送下山,逐出武当门下。”

玉阳见掌门人说出此话,脸色大变,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合,似有所辩。

鹤年子没有给玉阳有伸诉的机会,挥挥手吩咐两名武当弟子,将玉阳押去丹室。

鹤年子半此事有个交代后,向祈焕艺道:“祈少侠,武当弟子冒犯之处,贫道以武当掌门自有公正处理……”

微微一顿,又道“祈少侠带剑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似乎没有把武当门中弟子放进眼里……贫道久闻祈少侠尽得一微上人所传,一套‘龙形九剑’剑汝青出于蓝,想讨教一番,希不吝赐教!”

祈焕艺见鹤年子前面几句话,听来有道理,后面却是口气一转,不由诧然怔住。

诸葛湘青一双澄澈如水的明眸,连连闪动,似乎有跟艺弟弟回想的想法,当她倏然想到另外一回事上时,视线投向焕艺,含有某种示意似的看去。

鹤年子微微一笑,又道:“贫道赤手双掌,来接祈少侠‘龙形九剑’几招!”

他话落此,已闪身飘出丹室……庚寿子等几人,也衔尾跟了出为。

祈焕艺见鹤年子说出此话,万无退避之理,就和湘青出来外面庭院。

鹤年子稽首一声“无量寿佛”,赤手双掌,已迎候对方出招。显然这位武当掌门人鹤年子,对眼前此一微上人弟子祈焕艺,似乎有所恃,才会有此决定。

祈焕艺身形站定,抱拳一礼,遭:“鹤年道长,如此说来,祈焕艺只有无礼了!”

他亮剑出鞘,霍上前一步,左手剑诀一指,由右而左,就在身形扭转之际,“龙形九剑”第一招,“兴云布雨”出手。

鹤年子一声:“来得好!”心灵手快,以攻应攻。

祈焕艺一剑走空,倏将右臂往回一带,振腕翻臂,再招“龙战于野”递出……他心里却是暗暗思忖:“这个鹤年子道人,赤手双掌邀战自己‘龙形九剑’,似乎还含有什么玄虚,刚才小姊姊又眼色示意,到底怎么回事?”

祈焕艺边战,边心念游转。

鹤年子掌风呼呼,袍衣飘飞,闪开对方来势,左招“金龙舒爪”,右式“白猿摘果”,轻叱一声:“着!”迎面欺身而上……

眼前祈焕艺虽然一身之学,乃是超凡入圣,一位一微上人倾囊所传,量他别离恩师后,所接触的场面并不很多,而眼前与鹤年子迎战,虽说是双方印证武功,并无丝毫夙仇近恨,当然不能使出霸道煞手,同时他还在想刚才小姊姊眼色示意,又是怎么回事。

一心两用,祈焕艺就在稍有疏神之下,鹤年子已进招逼上……左手“金龙舒爪”,突然变招易式,戟指疾此,堪堪指向“曲池穴”。

祈焕艺猛然一惊,想要撤招变式,对方已指向自己“曲池穴。”

眼前突变,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鹤年子右式“白猿摘果”倏然变为“单掌开碑”一招,向祈焕艺执剑的腕肘敲下。

当然,鹤年子也不会使出厉招毒手……可是他“单掌开碑”一记向祈焕艺肘敲下,虽然没有被废或受伤,一阵疾麻之下,掌指一松,“呛啷”声中,“青霜剑”坠落地上。

旁边观阵的庚寿子哈哈一笑,顺手从地上捡了起来。

祈焕艺气得俊脸通红,骤然间就想“兜罗手”出手,倏然一想怕误伤了其他无辜,就即大声道:“鹤年子,这是你碰巧捡到便宜,算不了什么,我与你另外找个宽敞所在,再见个高下!”

鹤年子淡淡一笑,道:“你要比剑还是比掌?”

祈焕艺看到庚寿子手里自己那把“青霜剑”,不由地“哼”了声,道:“我们在掌下再见个高低!”

湘青暗中朝鹤年子等五子注意看去,各个脸上具是安详,平和之色,似乎并没有把祈焕艺视作打扰武当山静修之地的人。

鹤年子从身旁摸出两个当暗器用的铁棋子,道:“这两颗铁棋子,一般均是二钱二分重,你我各取一粒,划定地位,朝天空拍去,以后落地者为胜,你看如何?”

诸葛湘青见这个办法公平,便接口代答道:“就是这个办法。”

祈焕艺见湘青已经答应,自然无话可说。

鹤年子让祈焕艺取了一粒铁棋子,转脸向湘青说道:“打劳诸葛女侠做个见证,划地发令。”

诸葛湘青看了看指着地下说道:“各以四块方砖为准,掉落四块方砖以外,谁快算输,两位请站好,等我数到‘三’时,方准发掌!”

鹤年子和祈焕艺,依言站定。祈焕艺说道:“我们赌些什么?”

鹤年子说道:“你输了,三天以内自来盗剑,三天不行,‘青霜剑’没收。我要输了,任你命令武当派做一件事,必定办到。”

祈焕艺心想:这好!如我要胜了,便限期让武当派去帮代找到仇人。

这里诸葛湘青已呖呖莺啼的叫道:“两位听清,数到‘三’时,—定得出手。一、二、三……。”

祈焕艺已蓄势相待,一听数到“三”,将棋子往上一抛,右掌夺足全力,往上方力拍。

那面鹤年子也是同样行动,但见两颗铁棋子一般直,一般高,往上直飞,众人一齐仰脸去看,两个黑点,由大而小,转眼间已看不见。

不一会,天上黑点重复出现,诸葛湘青,仍是不徐不疾的数到二十七,丁咚一声,一颗铁棋子落入四块方砖以内,是祈焕艺的。

数到二十九,鹤年子的棋子落地,也在方砖以内。

诸葛湘青朗朗说道:“鹤年道长一着占先,祈小侠掌力稍差一筹。”

鹤年子抱拳说道:“承让,承让,三天以内,请来盗剑!”回头又对庚寿子说道:“师兄,咱们送客!”

祈焕艺没精打采,与湘青二人,出了演琳观,略一道别,回身上马。

诸葛湘青见祈焕艺一路闷闷不乐,微微笑道:“刚才我真担心,怕你赢了鹤年子,出个难题俊给他做,事情就要闹僵了。”

祈焕艺生气道:“你盼望我输了有什么好?”

湘青娇嗔道:“说你傻瓜,真是傻瓜!朋明摆着是条苦肉计,你还真看不出来?”

祈焕艺愕然不解,星目圆睁,问道:“他为什么要使苦肉计,与我有什么相干?”

湘青答道:“林概鹤年子等众人有心要帮你的忙,怕人知道了防备,所以才使出这条苦肉计。”

祈焕艺一听这话,精神大振。

下弦月,月色溶溶。

满山松风,有如大海微涛,千峰列秀,万石争奇,古木槎牙,山泉淙淙……。

名山,静夜,景物端的清幽已极。

上山一条大路,七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阶级,一条英俊挺拔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在石级上掠过,着地无声,衣袂不飘,这份轻气内敛的上乘轻功,可说出神入化。

走完石级,峰顶一片平阳,四周树木葱茏,参天古木的枝梢隙处,露出一带虎皮白石墙垣,墙内飞檐高阁,屋宇连云。

这条身影在松林前停了下来。

月色照出这条身影,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朱唇玉面,一双星目,精光内蕴,却又微带忧虑和兴奋。身穿一件枣红宁绸夹袍,头戴青缎小帽,上缀一方通体皆碧的翡翠,脚下红绫云履,仪容十分俊美华丽。

这位极似贵公子的少年,正是“俊剑王”祈焕艺。

依祈焕艺的心意,只要访亲报仇,大事得了,漆身吞炭,亦所不惜,而且性纯朴,亦不喜欢在服饰上讲究,但自遇儿时情侣,秀美绝伦的诸葛湘青,便不由得他不作主了。

女孩儿家天性爱美,更有争强好胜之心,极愿把情郎打扮得玉树临风般,人人称羡,方始大快心意,因此,亲自上街备办美服珍饰,逼着祈焕艺装扮起来,她的理由是:非如此才不辱没“俊剑王”这个外号。

祈焕艺拗不过她,只好委屈依允。

这时在松林前,却又暗自踌躇,大仇在身,穿得这般华丽,岂非毫无心肝?思量半晌,终于叹口气往林间甬路走去。

他的上法看似从容,其实极快,转眼间来至一所道观门前。

这所道观上有一块绿底金字的直匾,铁划银钩,三个大子:“演琳观”。

观门已经紧闭,钟鼓楼上传来三声更点。

祈焕艺抱拳齐额,向道家圣地敬礼过后,向东绕过虎皮白石墙垣,未见他如何作势用力,身影已来至三丈六尺高的墙头。

演琳观内,房屋极多,一眼望不到底,祈焕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他的青霜剑。

就这时,听见有人低声说道:“祈小侠。请跟我来!”

发声之处在一株桂树之下,祈焕艺目光如电,已看出树荫一个道家打扮的人,正是白天那知客的玉无。

他飘身而下,双手一拱说道:“深夜打扰,甚是不安。”

玉无也回礼道:“祈小侠不必过谦,小道侯驾多时,请跟我来。”

说着,在前引路,祈焕艺跟随而去。

绕廊越院,来至一座小小药圃,面西朝东,一排三间精舍,玉无抢先走至石右面一间,在门口朗声说道:“祈小侠到!”

丹室双扉一启,迎出来一人,仙风道骨,飘然出尘,正是武当派掌门人鹤年子。

二人行了宾主之礼,祈焕艺被延入鹤年子丹室之内。

室内明晃晃点着一盏九子莲灯,四周陈设极是简单,正巾一座丹炉,西壁五个锦团一字排开,南面一张云石条案,镶玉紫檀木架上,供一把桃木剑,那是武当派的令符。

除此以外,琳郎满架,尽是图籍,看来这鹤年子不但武功惊人,且也是个饱学之王。

鹤年子招呼祈焕艺落坐,自己坐在另一锦团上,徐徐说道:“贫道前间一番举措,情非得已,祈小侠可肯见谅?”

祈焕艺因听诸葛湘青点破鹤年子的用心,故而胸有竹,答道:“不敢,不敢。道兄此举,想必定有深意,尚乞详告,以开茅塞。”

鹤年子微一沉吟,说道:“目前尚难奉告,所可告慰于足下的是,足下仇人姓名,贫道以武当掌门身份,一力担承,定当打探明白,玉阳无状,但既已应允足下,自不能以戏言视之,而今武当失信于天下,重阳之日,期足下于此,必使足下如愿以偿。”

祈焕艺一听这话,肃然起敬,名门大派,处世行事,确有异于流俗之处,当下站起身来,堆金山,倒玉柱,拜下地去,满怀感激的说道:“若使祈焕艺大仇得报,先父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此恩此德,皆出武当所赐,容我先行拜谢。”

鹤年子赶紧避开,一把扶起祈焕艺说道:“无量寿佛,足下何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祈焕艺又欢喜,又悲伤,竟而泣钉欲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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