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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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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外表不甚起眼的小木屋,里面却是非常雅致。www.maxreader.net

正面两个窗子,是关着的,此刻拉上了紫色的窗帏,卷上门扉,就显出这里烛光的光辉与温暖。

房子是一明一暗两间,一张圆形的桌子,上面铺着湖水绿的桌布,再垫着一层缕空抽纱挑绣的方巾,然后是四碟冷盘,两副杯筷,雪亮的烛台,对角摆在两边。

临窗吊着一个紫色晶莹的玉石钵,里面种植的是九重葛,修剪得十分别致,长长的枝叶,从上面拖垂到地上,一球一球紫色的花,正是盛开怒放。

在正当中,一个高架花盆,里面种植着四季海棠,紫色的叶子,夹开着细红的花朵,十分悦目。

这些盆景都不是名贵品种,但是,却都不是当今的花朵,就显得奇特而名贵了。

整个房子都隔在紫色的色调里,连地上铺的蓑草地毡,都染成了紫色。使人感受到的是高贵而神秘。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香味,幽幽的、淡淡的,似有如无,使人舒畅。

房子里没有人,人声是从里间传出来的。

“请坐!请不要拘束,也不要客气。”

赵小彬实在有几分拘谨,尤其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

串珠的门帘,一阵轻微的摆动,从里间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使赵小彬几乎惊呼出声。

头上戴着一顶圆形小帽,前面微翘着浅浅的帽沿,垂着一层轻纱,纱的颜色是紫色的,使得轻纱后面的面庞,隐约难见其真。身上穿的是一袭紫色的长袍,宽大飘逸,宽大的袍袖,却只有长及手臂的一半,露出白洁的小手臂,以及青笋也似的手。

赵小彬立即想到就在刚刚不久以前,趁他熟睡的时刻,用鱼肠剑对准他的咽喉,就是这位姑娘,唯一不同的是原先是一件墨绿丝制长袍,而此刻换成了紫罗兰的颜色。

那一双极美的手,微微作势,又说道:“请坐!”

赵小彬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正色问道:“敢问姑娘!你是何人?”

隔着面纱,感觉出她笑了一笑:“我尊你为客人,自然我是这里的主人。”

赵小彬依然不动,问道:“能否请姑娘说得清楚一些?”

面纱后面的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可以从她的语气之中,微微感到有一些不耐。

“家父长年茹素,而且早已滴酒不沾,不能够接待你这位贵宾,所以才由我出面代父迎宾。不知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够清楚?”

赵小彬立即抱拳拱手说道:“原来是大小姐!赵小彬言词之上失体得很,尚请大小姐恕罪。”

对方说道:“方才我说过,不必客气。”

赵小彬说道:“其实我算不得是客,有龚三哥招呼我,已经足够盛情,实在担不起大小姐如此盛宴款待。”

对方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龚三招待你是龚三的事,我请你吃这一餐饭是我的事。如果我不请你吃这顿饭,你有许多疑问如何问我?同样的,我有许多疑问如何问你?杯酒之下,大家都可以倾怀以诉。”

赵小彬说道:“大小姐!……”

对方立即说道:“你能叫龚三哥,也就不必对我这样客气。论年龄,你比我小,我叫华小真,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彬弟……”

她又立即缩住口,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大马金刀的作风,你大概不习惯吧!”

赵小彬倒是很认真地说道:“真姊!只怕我有些高攀了。”

华小真隔着面纱笑了一笑:“我再说一遍,我们不必客气。排帮总舵把子的女儿,不是什么官宦世家,更不是名门闺秀,比起名震江湖剑神的儿子,高攀的应该是我。但是,我不这么说,因为我觉得那是客气。”

赵小彬微有惊意地说道:“真姊对于我知道得很详细?”

华小真说道:“说了半天,我们还没有坐下来,要谈的事太多,总不能就这样站着说话吧!”

赵小彬在客位坐下来以后,立即端起酒杯。

“真姊!我敬你,我为我的失礼言词道歉!”

华小真也端起酒杯,问道:“有酒量吗?”

赵小彬摇摇头说道:“说实在,我没有酒量,但是两三杯还是勉强不致丢人现眼。”

华小真说道:“好!这一杯算我们互敬,以后咱们边喝边聊,不要喝得太猛。”

赵小彬道声“遵命”,一仰头干了手中的酒。

酒是上等白酒,味醇而烈,赵小彬如此一口干下去,就如同是一道火炼沿着咽喉而下,几乎使他呛起来,他赶紧一低头、一揉脖子,正在这个时候,对面华小真也是半掀起面纱,一仰头干了这杯酒。看她用手指顶着酒杯,喝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知道在这方面赵小彬的道行差远了!

这时候,赵小彬突然用手一按酒杯,眼睛注视着华小真,沉声问道:“请问?你究竟是谁?”

华小真一愕,但是立即就笑道:“君山的酒是自酿的,醇而烈,但是,决不致于一杯到喉,就让你醉了吧?”

赵小彬正色说道:“我没有酒量,但是一杯酒绝醉不倒我。”

“那你为什么说醉话?”

“我没有说醉话,我是真诚地在问。”

“我已经说过了,你也叫了我几声真姊,为什么还问我是谁?这不是醉话是什么?”

“赵小彬虽然是初闯江湖,但是排帮总帮主的唯一千金却是名头太响,特别是她的绰号远近皆知。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华小真始而一怔,立即又哦了一声,笑笑说道:“铁心罗刹鸳鸯脸是吗?”

“江湖上都这么称呼华姑娘。”

“你见过铁心罗刹鸳鸯脸吗?”

“我……可以说见过。”

“哦!这话怎么说?”

“因为在一次交手中,曾经使她脱下头上的遮阳草笠,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父亲看到那张被江湖上称作鸳鸯脸的紫红色半边胎记。”

“令尊剑神是何等人物,他看到的事情,虽然是一瞥,断然是错不了的。”

“这就是我来到排帮总坛的两大原因之一。”

“哦!原来是这样的。”华小真显然有了意外的兴趣,隔着面纱,都可以感觉到她炯炯的眼光。

赵小彬继续说道:“可是,刚才在你饮酒的时候,我声明,我绝不是偷看,而是酒呛住了咽喉,我一低头,看到了你面纱后面的脸,所以……”

“所以你认定我不是华小真,我也不是你的真姊?因为我没有鸳鸯脸,是不是?”

“我要再问一遍,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华小真?为什么要骗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华小真没有说话,坐正了身体,抬起手来,缓缓除去头上的帽子,那一层面纱也缓缓地从脸上掀去。

啊!露出的是一张极美的脸。

眉锋、眼睛、鼻子、嘴,无一不美,尤其是脸上的皮肤,真正是吹弹可破,白嫩之外,透着红晕。

这一张脸如果说有什么缺点,那是因为长得太美,一张太美的女人的脸,往往是犯罪的根源。

赵小彬定着心神说道:“所以,我才问你,你到底是谁?”

华小真正色说道:“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叫华小真,鸳鸯脸铁心罗刹华小真,是排帮当代总舵把子的大女儿!”

赵小彬有些喃喃自语的问道:“大女儿!华帮主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啊!”

华小真微微笑了,但是,她在微笑之后,带着一丝凄凉的余韵,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还不只这些呐!”

言犹未了,外面门上笃笃两下。

华小真立即沉声问道:“什么人?”

“龚三。”

“鞑子找麻烦?”

“刚刚到了四个眼生的人,在访察我们的客人。”

“让他们去找吧!谅他们不敢到我这里捋虎须。”

“他们要惊动老爷子。”

“什么?他们敢破坏我们的协定?”

“大小姐!他首先肯定我们的客人在这里,所以,他们说违反协定的是咱们。”

“龚三!你是干什么的?”

“大小姐!我龚三当然不会让他们放肆惊扰到老爷子。”

“那就好了。”

“可是,大小姐!你不觉这四个家伙可恶吗?咱们很久没有喂洞庭湖的鱼虾了。”

“龚三!你的意思?”

“老爷子那边我不敢说,我又不敢擅做主张,所以我来请大小姐给我们拿个主意。”

华小真沉吟了一会。

龚三显然是有些着急,带着催促的口气。“大小姐!”

华小真忽然说道:“稳住他们!我去会会对方。”

门外龚三有些意外了:“大小姐!用不着劳你的驾,尽管吩咐,我龚三照你的意思,办得保你满意。”

华小真断然说道:“龚三!要我说第二遍?”

门外龚三立即恭谨应了声:“龚三不敢!龚三遵命!”

华小真朝着赵小彬笑笑说道:“想必是昨天找你的那四个,要去看看吗?”

她立即又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急于知道的是鸳鸯脸的内情,我们回头再谈好吗?有许多事,是要长话长说的啊!相信你也一样,对吗?”

赵小彬很自然地点点头,但是他说道:“你去方便吗?我是说,他们本来就是来找我的,就让我去会他们不就了结了吗?何必要劳动你们?”

华小真笑笑说道:“冲着你,也是冲着排帮来的,在君山你总是客人,排帮的事排帮来对付,要请你去看,那是让你了解到排帮当前的处境,也让你知道为什么排帮对于你来,要以贵宾相待。啊!不是贵宾,是自己人相待。你去吗?”

赵小彬点点头说道:“我去!”

华小真忽然笑笑说道:“你不叫我真姊了?”

赵小彬脸上一热。

华小真点点头很欣赏地说道:“你这种认真的精神,是很了不起的,凡事总得求个正确而彻底的了解。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一定还给你一个鸳鸯脸的来龙去脉。”

她随手戴上帽子,恢复了面纱的神秘,并且对赵小彬说道:“你且等一等。”

走到里间,取出一顶发髻完好,做工极细的人皮面具,又拿来一件宽大的长袍,交给赵小彬。

“戴上穿上,至少不要让他们一眼就认出你来。”

赵小彬果然依言戴上人皮面具,穿上长袍,掖起鱼肠剑,随着华小真走出房外,房外正是日正当中。

龚三还待在门外不远。

华小真立定了脚,冷如寒冰地叫了一声:“龚三!”

龚三立即垂手回话:“大小姐!您交待的事,已经办妥了。”

华小真的语气并没有缓和:“你是怎么说的?”

龚三说道:“我告诉他们,君山确实来了一位客人,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来干什么的,我更不知道。这个客人在大小姐这边谈话,待一会儿请大小姐来,就可以了解真象。这件事从头到尾老帮主不知道。”

“他们怎么说?”

“他们商量一阵,想必是慑于大小姐的威名,使得他们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耗在那里,进退两难。”

“他们人呢?”

“小五子在那里招呼他们喝着呐!”

华小真才算缓了口气:“别得意!说不定来人之中有高手,惊了老爷子,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她转过头对赵小彬说道:“待一会儿你尽管瞧热闹,说不定今天你来,促成我下定决心,造成一次转机。你在纳闷我的话对不对?回头打发走了他们,咱们再详谈。”

赵小彬连忙说道:“真姊!回头你要小心,他们之中,确有不少能人。昨天晚上我差一点着了他们的道儿。”

华小真顿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龚三此时悄悄地走了,他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华小真忽然用充满感情的语调,柔柔地说道:“除了爹!其实爹也多年没有这么关心过我了,小彬弟弟!你是近年来我第一个听到对我说关心话的人。谢谢你,小彬弟弟!”

一个铁心罗刹成了柔顺无限的红粉娇娃。

还没有等到赵小彬说话,华小真一个转身,快步朝前走去。

紧靠湖滨的一块空地,盖着十几栋茅草屋,排帮在这里住着一批人,既非茶馆、又非酒肆,但是有酒、有菜,可以喝几杯,可以海阔天空的聊几顿。

紧靠空地左边,一栋较大的草屋,里面传出人声,屋外站着两个人,龚三翘着脚,靠在草屋的一角,眼睛瞟着不远处的一只小船,船上还坐着两个人。

华小真和赵小彬刚刚一来到屋前空地,草屋里鱼贯出来四个人。走到屋外,就一字排开来。

赵小彬轻轻地说道:“真姊!其中三个是昨天见过的,除了那个脸黄黄的,其他两个够不上斤两,另外一个没见过。真姊!他们是善者不来。”

华小真微微对他一颔首,朝着草屋走过去两步。

对方还是那个脸黄黄的年轻人,朝着这边拱拱手。“华姑娘!你的大名我们久仰了!”

华小真接住话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就不应该到君山来。”

对方似乎不在意华小真这样的态度,依然很客气地抱着拳说道:“在下许叶怀,江湖上也有个小绰号,人称铁指病客。”

华小真说道:“你是在提醒我,你的指上功夫厉害。”

许叶怀说道:“目前在北京当差。”

华小真哦了一声,立即嗤之以鼻。

“那你可真是光宗耀祖哇!你不在北京做官老爷,到岳州城来做什么?北京到这里远着呐!”

许叶怀真表现了好性情,一点也不以为忤,仍旧说道:“在下现派驻在岳州。”

“君山是小地方啊!可容不下你们这些官老爷。”

“我们到君山来找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姓赵的年轻人。”

“他犯了你们的法吗?”

“他破坏了我们和令尊之间的协定。”

“是吗?君山成了监牢?不能有人来?”

“华姑娘!你比我们更清楚。当初的协定,令尊将排帮总坛迁到此地,一切都保持你们原有的,令尊照样可以统领江淮一带水路码头排帮分舵与结众,只有一点,你们不能与任何江湖上的人来往。”

华小真突然爆发了笑声,笑得很狂,也笑得很冷。

许叶怀等她笑完了,才说道:“华姑娘!这是令尊当初认可的,今天江淮一带数万排帮结众!活得很好,就是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们履行了诺言。”

华小真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下去!”

“今天我们要找这个姓赵的,不但是一位江湖客,而且还是一位武林高人之后。他为什么来君山?我们要弄清楚,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哼!好一个职责所在!真叫人皮紧。”

“华姑娘!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对你保持一份尊重。”

“不必!”

“我们现在要这个人。”

“向谁要?”

“向令尊华老帮主。”

“这个赵某人有没有到君山,我不知道。就算他到了君山,既不是我们请的,又不是我们邀的,你向我们要人,这个理说得过去吗?”

“到君山的人不能与排帮无关。”

“你们呢?与排帮有关系吗?”

“华姑娘!狡辩口舌,与事无补。我们要见令尊,请姑娘为我们转达。”

“见不见我爹,都是一样,君山我们没有见到这个人。”

“华姑娘!你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华小真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哦!你在威胁我?”

“几万排帮结众的生活,华姑娘!那是帮主的事,你应该让我们去见老帮主。”

华小真断然说道:“不行!我爹正在静修,不见你们这些人。请吧!君山不欢迎你们这些人。”

龚三凑上来几步,也寒着脸说道:“我们大小姐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四位,请你们上船吧!”

许叶怀突然冷呵呵地笑道:“华姑娘!送我们上船,那也得看看你们君山究竟有多少能耐?”

龚三立即接口说道:“好极了!你一定会看到的。”

他这里刚一迈步,华小真立即喝道:“龚三!”

龚三应了一声“是”,他又说道:“你看!我们大小姐仁尽义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免得你们到洞庭湖喂王八。各位!识趣些,请吧!”

许叶怀突然脸色一沉,叱道:“先揍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声落、人起、掌出。

龚三早有准备,桩步一沉,左手一翻,疾推一掌。

比龚三更快的是华小真,只见她人影一闪,紫罗兰的长袍,带起一阵香风。快如闪电,不但拦住许叶怀的突袭快攻,而且,右手抓出如钩,摘向许叶怀的右肩。

许叶怀顾不得伤人,赶紧侧身一个急转,冲向左边,收招落势。

但是,这位铁指病客既非弱者,更非善类,在闪过这一招之后,突然在停身落地的那一刻,右手一抬,五指齐弹,五个纯钢指套,闪电流星般地飞出,两枚飞向龚三,三枚飞向华小真。双方距离太近,如此突然打出暗器,是够狠毒的。

龚三算是眼明手快,右手一挥,藏在身上的鹅毛钢刺应手而出,掠起一道寒光,叮当两下声响,两枚纯钢指套,被击落在地上。

就在这同时,华小真突然大袖迎风,顺着打来的纯钢指套的方向,紫罗兰色的宽大袖口,拂出一阵香风,借势挥了一个圆圈,等她回到原来方向时,在她洁白如玉、纤细如笋的右手手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三枚纯钢的指套。

许叶怀的脸色变了,姜黄变成煞白。

华小真在手掌上掂了掂那三枚纯钢的指套,说道:“锋利、有毒,在相距如此之近而倏然出手,许叶怀!你够狠也够毒,对于你这种人,若不给予惩罚,江湖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许叶怀闻言脚步不觉向后移动了几步。

华小真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作势,突然,她的右手一抬,嘶、嘶、嘶一连三声,三点寒星挟着劲风,直取许叶怀的右臂。

这三枚纯钢指套也许因为不是华小真自己的暗器,而且又不像许叶怀是用手弹出来的,因此速度与劲道,都还不如方才许叶怀那一手“弹指神通”。

许叶怀不觉露出笑容,不退反进,旋身一侧,疾伸手,用的是一招“巧摘飞花”,抓向飞来的三枚指套。

说时已迟,就在这一瞬间,华小真突然飞身而起。紫色的长袍宛如一阵云,直扑而至,而且大袖挥舞,风声呼啸。只听得许叶怀哎唷一声,鲜血飞溅,四指落地。

华小真姑娘已经回到原来的地方,隔着面纱,从容地说道:“你的左手还可以练‘弹指神通’,不过,如果你的心术不正,将来还有四指落地的一天!”

许叶怀痛得头上冒汗,他还忍住没有叫唤出声。

另外两个人抢上前来,为他敷药包扎。

站在后面另一个中年汉子,缓缓地走上前,此人长得双眼深凹,鹰鼻马脸,两颧高耸,双耳招风,上唇留着两撇细细的胡须,左耳垂上有一颗黑色大痣。一身姜黄色的衣服,拦腰扎着一条浅黄色的硬板带。

他刚一走出来,华小真就冷冷地问道:“你要接替姓许的向我们要人,是吗?”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华姑娘!你错了!我只是向华姑娘说明两件事。”

华小真直截了当地:“你说!”

那人说道:“华姑娘只断许叶怀的四指,说明铁心罗刹还有慈心,足见江湖上人言之不足信。”

“说下去!”

“第二、我们如果此刻离去,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这句话确使华小真感到意外,原以为会有一场血腥的拼斗,君山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结果是这样轻轻松松地过去。

那人追问了一句:“华姑娘有意见吗?”

华小真突然说道:“君山原本就不欢迎你们。”

那人拱拱手,脸上仍然是木然没有表情,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告辞。”

他对另外两个人一点头,扶持着许叶怀,缓缓地走向停在岸旁的小船。船上的两个人早已撑住船身,那中年汉子最后一个上船,他遥遥地对华小真抱拳,说道:“华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两个人四匹桨,小船启动了,走得很快,转眼消失在洞庭湖的烟波之中。

龚三一直站在华小真姑娘身旁,侍候听命。

华小真一直没有说话,望着烟波浩瀚的洞庭湖出神。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赵小彬伸手摘去人皮面具,走到华小真身边:“真姊!……”

华小真一听回神,浅浅地笑道:“被这几个东西,耽误了我们吃饭,我还没有关系,你从昨天到现在,想必早已饥惨了。龚三!”

龚三赶紧应声:“大小姐!请吩咐。”

华小真说道:“你交待下去,酒菜都凉了,重新整治过,要快!”

她对赵小彬一颔首,说道:“走啊!现在要谈的话更多了。”

赵小彬赶上来,和华小真并肩同行,他轻轻地问道:“真姊!这四个人今天离开君山……”

华小真没等他说完便接着说道:“后患无穷!”

赵小彬有几分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住他们?”

华小真摇摇头说道:“问题不是在他们身上,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方才那个鹰鼻马脸的家伙,论功力身手,恐怕要高出许叶怀多少倍,要杀他们,还要费一番手脚。”

“真姊认识他?”

“不认识。看他的长相使我想起一个人,哥萨克之鹰都拉,早两年崛起在中原武林,一柄弯刀,快速狠毒,十把飞刀百发百中。这都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杀了他们仍解决不了问题。”

赵小彬大约也知道了排帮在君山所处的情况,他沿着湖岸,纵目看去,八百里洞庭湖,给人有茫茫的感觉,他不觉叹喟出声。

华小真笑了笑说道:“用不着叹气,江湖上有一名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排帮历经的风浪太多了,能忍让的尽力忍让,不能忍让的时候,宁为玉碎,没有什么了不起。”

赵小彬说道:“真姊!我是在想,为什么排帮会有这样艰险的处境呢?纵横江淮,名震南北的排帮,何致于受制到如此地步?这其中必定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华小真指着那栋房子说道:“让我们酒饭之间,再作详谈吧!”

房子里面紫色的窗帘拉开了,烛光也灭了,房子里显出另一种气氛。

华小真首先说道:“小彬弟!我们先从我这张脸说起……”

赵小彬立即抢着说道:“不!真姊!我们要讲的事太多,何必先说这件事。”

他的意思很明显,华小真姑娘可以说是风华绝代,却有人说她是鸳鸯脸,虽然方才一喝酒,没有看到她脸上紫红色的胎记,谁知道是不是有另外的原因?何必要谈这种煞风景的事?最重要的是方才的一段经过,已经证实了她就是华小真,她就是排帮总舵把子华志方的独生女儿华小真,也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追究什么鸳鸯脸呢?

华小真笑了笑,淡淡地说道:“长话长说,就得从我这张脸谈起。小彬弟!你是为我着急,怕我当着你的面尴尬吗?你的心很好,我很高兴,但是,你大可不必着急。……”

她说着话,抬手上去,脱掉头上的帽子,那一片轻纱从脸上一拂而过。

华小真用手指摩挲着自己左边的面庞,感慨万千地说道:“人间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就如同我这张脸。”她说到此处,突然问赵小彬道:“小彬弟!你觉得我很美吗?”

赵小彬脸上一热,嗫嚅地说道:“真姊!你是天仙化身,我可不敢随便说话,以免亵渎了你。”

华小真笑笑,举起酒杯说道:“你说得真好,我敬你一杯。”

她端着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又劝赵小彬多吃些菜肴,然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一年前你如果见到我,你会害怕的。一个美女可以使人迷醉,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美貌就有这么大的力量。可是一个女人如果长得丑了,那就是一个悲惨的事实。如果不幸是一个奇丑的女人,那就更惨了。我应该是属于后者。”

赵小彬不安地叫道:“真姊!”

华小真说道:“我生下来的时候,脸上有一条紫红色的胎记。因为是我父母过中年了以后才得到女儿,所以,他们的喜悦并没有因为我长了有胎记而减低。可是,这个紫色胎记,会随着年龄逐渐长大,到我五岁的时候,整个左边脸庞,都是紫红色的肉,凹凸不平,而且开始长浓浓的红色。”

“啊!”赵小彬吃惊了,那正如华小真说的,这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

“这时候我的父母才发觉到事情的严重,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排帮的消息不能说不灵通,势力也不能说不大,但是,就找不到能有一个人治我这个毛病。”

“真姊!人的美,外在固然很重要,内在更重要……”

华小真笑笑说道:“小彬!你这两句话,如果是在五年前,你跟我说,我会立即杀了你。”

“啊!为什么呢?”

“这两句话是好话,但是距离事实太远了。外貌的美丑对一个女人来说,那简直就是生命的全部。丑还罢了,再加上‘怪’,这种女人生不如死,因为活下去的日子,并不比死更好过。像你方才那两句圣人的语调,对圣人说可以,对一个普通女人,而且又是当事人,会叫人感觉到你是说风凉话。”

“真姊!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我只是说丑怪的容貌,使一个女人注定了凄惨的一生。所幸的小时候我长在排帮总坛,没人敢取笑,再加上父母的疼爱,所以我的心理影响不大。换句话说,丑怪的脸,并没有在我的幼年造成我心理上的伤害。我读书、我习武,进步神速,成绩过人。唯一使我感到不惯的,是从小我没有一个玩伴,我有一个寂寞孤独的童年。也正因为这样,我练功练得更专心,练得更拚命,除了练功,我还能干什么呢?”

赵小彬哪里想得到,美与丑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呢!他都听得出神了。

华小真叹了一口无声的气,接着说道:“等到我长大到十六七岁,才真正体会到,我是一个丑八怪,我曾经痛哭,我曾经自尽,最后母亲哀伤地过世了,才使我沉静下来。但是,我把这股怨天尤人的愤恨,化作无尽的不满,我开始出现在江湖上,稍有不服,就要让对方流血,于是,我获得了鸳鸯脸铁心罗刹的绰号。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位中年妇女,她很奇怪我用面纱遮着脸庞,在我不防备的情形之下,掀开了我的面纱。”

赵小彬不觉惊呼出声:“啊呀!她犯了你的大忌,可糟了!”

华小真说道:“她这一掀,改变了我的一生。”

“这话怎么说?”

“当时我当然怒火顿发,你知道排帮有一个传统,使用的兵刃都是鹅毛短刺,因为便于水里搏斗。这时候我的鹅毛钢刺立即出鞘,就要刺对方的心窝,却没有想到,对方一晃身、一伸手,只用两根指头,捏住了我右手脉门,使我全身劲道都丧失了。”

赵小彬大惊,手里酒杯里的酒都泼了出来。

华小真传过来安慰的眼神,微笑说道:“小彬!用不着替我担心害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你对面吗?”

赵小彬脸上一阵臊热,嗫嚅地说道:“以真姊的身手,对方竟然一举手之间,就捏住真姊的脉门,如果不是真姊亲自说出来,我不会相信的。”

“比起人家,我真是萤光,怎比得皓月!”

“她……不会有什么对真姊不利吧?”

“她问我,与我远近无仇,为什么要动手杀她?我告诉她,掀去面纱,犯了我的大忌,凡是看到我脸的人,生死无疑。”

“她怎么说?”

“她松去我的手,对我点点头,她说她能了解我这种心情,也十分同情我这种遭遇,因为她也是女人,一个女人容貌的丑与妍,对她的一生,关系太大了。”

“她是什么人?”

“这时候她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她,这才发觉,虽然她已经是中年,可是那种风韵,是叫人没法形容的,我依然要用风华绝代四个字来形容她。她也在看我,她啧啧称可惜,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哎呀!对你说也没有关系,她说我长得真美,只可惜脸上这块胎记。她问我,能不能抽出一年的时间?”

“为什么?”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立即告诉她,我有的是时间,慢说一年,就是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

“她怎么说?”

“她说叫我随她到莫干山她的住处,她要用一年的时间治好我脸上的胎记。”

“啊!那真是太好了。真姊!她真的为你治好了对不对?来,我敬你一杯,我为这件事高兴。”

华小真脸上居然有了红晕,眼波带笑,甜甜地说道:“谢谢你!小彬!”

赵小彬喝了一大口,接着问道:“结果你在莫干山待了一年?”

“不!一共待了三年。头一年的前半年,她全心全力为我治脸上的胎记。半年,整整半年,我痛苦,我的脸肿得像馒头,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很苦,甚至我在问自己,为了美貌,这样的痛苦,是不是值得?最后我告诉自己,女人是为美丽而活着的,我应该忍受下去。”

“啊!真姊!我……”赵小彬把劝说的话缩了回去。

“约莫过了三个多月,肿消了,痛苦没有了,她让我第一次照菱花镜,我怔住了,我脸上的胎记没有了,那茸茸的红花、起伏不平的红肉,都没有了,脸上平整细嫩……”

“哎呀!那真了不起!”

“可是脸上的肤色还有一点点淡淡的红色,她用不同的油,每天为我脸上揉搓,又用各种不同的药色,晚上为我敷脸,其中一种是用珍珠研细成末的药粉,用药水调制为我涂抹。这样过了半年,我的脸完全好了,虽然如此,她还不断为我更换外敷内服的药,直到一年之后,才完全停止。”

“尔后的两年多呢?”

“随她习武,她的武功确实了不起,尤其是她的暗器,虽然她并不常用,在武林曾经轰动一时,曾有迎门三不过的声誉!”

赵小彬一惊问道:“这位前辈使用的暗器,莫非是金钱镖?她使用的兵刃是一管紫竹洞箫?她有一个外号,人称紫竹箫史?”

华小真微微一怔,稍停地说道:“小彬!你知道她,是你爹告诉你的?”

赵小彬说道:“不止于此,应该说我这次到洞庭湖来,与这位前辈也有关系。真姊!你看!”

他从身上掏出那枚金钱镖。华小真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又看,摇摇头说道:“这是假的!你从哪里得来的?”

赵小彬说道:“现在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枚金钱镖是假的了,因为我不仅有一枚假的金钱镖,而且我还看过一位假的排帮帮主独生女儿鸳鸯脸铁心罗刹。”

“啊!”

华小真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真有趣!是在什么地方?”

赵小彬这回真是要长话长说了。他说道:“真姊!方才你说,一件事情要从头说起,才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让我从头说起吧!真姊!你知道文天祥文相爷这个人吗?”

华小真姑娘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听说过一点,知道他是一位大忠臣。”

赵小彬接着说道:“真姊!在大忠臣上面,要加上大宋朝的大忠臣。文相爷为了抵抗异族,为了救自己的国家,毁家起义,来抵抗元军。”

华小真点点头说道:“我听说,他起义勤王,只可惜他的力量太小了,抵挡不住元兵,结果他失败了。”

赵小彬说道:“是的!文相爷的义军,比起元兵,那简直是驱羊斗虎。但是,他明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他也要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一个人求得心安。如果大宋臣民每个人都能像文相爷那样,挺身而起,国家就有办法了。”

华小真说道:“小彬!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你的年纪虽不大,懂得的道理,却是很多。是赵伯伯他老人家告诉你的吗?”

赵小彬庄严地说道:“是文相爷告诉我的。”

“嗄!小彬!你见过文相爷?”

“见过。”

“在什么地方?”

“在北京城元人兵马司的一个个监牢里。”

“啊!小彬!你说得太神奇了。”

“真姊!换过旁人,我是不说的,对你,我倾情相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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