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的气质永远都与众不同;
玩偶恋人天生就耀眼,能够吸引到所有人,能够赢得大家的喜欢。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领,而同样与生俱来的,还有那个必须爱主人的使命。他们的爱情确实是纯洁的,可也是最苍白的。他爱你,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特别,而不过是因为你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而已。
……真是悲哀。
或许我真的只能选择忘记,惟有忘记才是根治苦痛的惟一良药。
忘记他吧。
忘记他吧。
忘记他吧。
……
说上几十遍,就一定可以忘记这个人了。我的心脏有超强的康复力,一定可以忘记的。
一定可以的……
忘记。忘记他吧。
……
“久美?”
“……”
“久美,久美你怎么了?”
“哦哦,怎么……”刚刚竟然出神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妈正满眼疼惜地看着我。她慈爱地抚摩着我的头发,“久美,很多事情是你没有办法去选择的。早点睡吧……”
“嗯。”送妈妈离开,我合上房门颓然地坐在桌子边。台灯的光线在冰冷的空气中晕染成一个拒绝黑暗的场。桌子的角落里,一本无聊时想激励自己的书已经蒙上了灰尘。
那是一个女翻译家的自传。
很多年前,她在新加坡收到男友在朝鲜阵亡的电报,而他的情书还在一封一封缓慢地依次到达……那些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信笺往往需要由远洋海轮送达,缓慢而浪漫的方式。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些信,或许她可以蒙蔽自己说,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的,那个男生不过是梦境中的一个幻影。醒过来,他就会消失。
可当那些情书一封、两封……不断地被送到她手中,用最真实残酷的方式提醒她这爱情曾经存在过、而且对方已经不在了的的时候,她只觉得被人狠狠地推醒,四下寂然,泪水无法自抑地落……
——这是书里最哀伤的部分。
每次读到这都黯然神伤,可她实在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她喜欢的人是个活生生的普通人。而我呢……
我走到镜子前,脱下衣服背转过身体。
后背的皮肤光滑,在灯光下像一片洁白的雪原,可那完美的皮肤之下隐藏着什么呢?就像那眼瞳苍蓝不染尘埃的少年,如果有一天他走到我面前,抱歉地说:“sorry,我只是奉命来爱你的玩偶而已,现在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收回我的爱。”那我该怎么办?
呵……残酷。不但残酷而且令人恐惧。
这是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不能相信自己爱的人,是多么的悲哀。
铛——
铛——铛——铛……
大厅里的猫头鹰壁钟开始报时,守卫人偶又在黑暗中转动着眼珠,发出吱呀的声响。
“朔月,今天……”我趴在台灯下,开始给朔月写信。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抵达另外一个人的内心。
或许该铺设很多轨道,比如手机里的短信,电话里尴尬的声音,msn邮箱里闪动着光标的字符……比如一封手写的信。
信,是能告诉你心意的惟一方式,那些字迹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它们是温暖而真实的,你会知道给你写信的这个女孩子曾经是虔诚地俯在桌前,她的手指曾经触摸过这张纸。你们能感觉到对方真实地存在,而不是一场没有根的梦境。
“朔月,今天没能见到你,因为……”
胡乱地写了半页,发现自己居然一直在回忆。还有什么好回忆的呢?都分手了。
……烦躁地把信纸揉成一团,就在挥手想把它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左边第二根肋骨以下骤然收紧!像是心脏被狠狠地敲打着,砰地飞溅开来。一片,两片,碎得满地都是。
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抽空了……我顺着桌子的边缘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心脏被撕裂的感觉还在继续,彻骨地难受,根本就是生不如死……我蜷成婴儿的姿势,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都不敢动……
像一尾搁浅在岸上的鱼……
这就是“痛”吗?
这就是他们平时说的那种叫“痛”的感觉吗?!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从来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在体育课上摔伤了腿,别的同学看我的膝盖上淌下的血都害怕,她们问:“很痛吧?”,可我却茫然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痛”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而现在……
即使大口大口呼吸也缺氧……
即使身体温暖,心却一片冰冷……
——原来这就是痛。
虽然身体感觉不到,心却可以。因为被伤害,才终于明白了怎么叫“心痛”。
“久美你还没睡吗?”妈妈在外面轻轻敲着房间门。
“嗯,睡啦。”
一边应着,一边吃力地撑着地面,挣扎着站起来关掉了台灯。怕被妈妈听到,我轻手轻脚躲进被子里,小声地哭了出来……
第二天,在学校的停车场遇到了kiki。
“喂,久美,昨天我路过你家的蛋糕店,居然看到端木他从店里出来。哈哈,你们又约会了?”
“不。我们彻底分手了。”
“别闹了啦,你们一定是和好了,是不是?还偷偷约会瞒我们呐……呵呵。”
“不。”
我背对着明媚的阳光,一字一句地重复——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可是,仁慈的主,请告诉我——
当这爱是不被允许的时候,我该如何停止?
……
几分钟后,我和kiki刚跨进高一e班的地盘,就发现教室里简直比pub还热闹。
女生们忙着炫耀周末买的新款包包和衣服,男生们吹嘘自己钓到了隔壁某班的班花或是直接在教室后面pk新游戏战绩。
但今天似乎还有更重要的大事发生——
“就是那个男生吗?刚才是在走廊上有看到,好帅哦。”
“就是啊,看得我自卑死了!他真的是长得比女生还好看啦!”
“真是跟端木朔月有得一比,听说是今天刚转来我们学校的,已经被很多高年级女生盯上了。”
“我喜欢他笑起来邪邪的样子,不过他跟女生很亲昵啊,是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
“不知道诶,不过看起来像是花花公子那一类的。”
“也难怪啦,像他那样惹眼的男生……”
……晕,怎么听得我一头雾水的。
我把本子嗖的往前排扔出去,砸中了正在抄数学作业的清流。
“喂,我们班是不是有什么新闻?”
这家伙忙得连头都没时间抬,“没错,我老大转来我们班了。”
“你老大?”等等,他说的不是那个人吧?
可是来不及了,清流还没给我答案,耳边已经响起全班同学惊讶的吸气声。
——那高大清秀的男生正背对着明媚的阳光,静静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
时间早就停滞,教室里安静得连一张白纸被吹落都可以听到……
早上七点半澄澈的光线勾画着他比樱花还要惟美精致的脸,柔软的额发遮住了深邃漆黑的瞳,只有标志性的钻石十字架耳钉在阳光中闪耀不可一世的光。他居然第一天上课就敢不好好穿制服,黑色裤子,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上,身体笼在有点宽大的白色衬衣里,领带松散开来,露出锁骨清朗的线条……
整个人,仿佛是笼罩在一层层淡蓝淡蓝的光雾里……
……终于有人从这绝美的画面里醒觉,轻声地惊叹着,生怕稍稍粗重的声音都会惊动到他的美。
“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真的就是我们班的转校生?”
“真是连呼吸都好看……”
圣-卡瑟琳从来就不缺帅哥美女,但美到这种程度的,恐怕是世间都少有吧。这比女生还要美的男生,将注定是无数人生命里难逃的劫。
他在全班男女生惊为天人的目光中走到我的课桌边,俯下身子……那柔软的发丝再次滑落在我光洁的额头上。
……语调仍旧轻佻得无可救药。
“亲爱的,好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听见旁边的kiki一拍桌子吼到——
“kao,又来了个蓝颜祸水!!”
千羽野。17岁。
有暗黑的瞳孔和同样暗黑的发。手指修长极有灵气。
外表比女生还要美,真实身份却是职业赛车手。体育课上,他转身过人后灌篮的瞬间帅到令人窒息。
这个人从正式转学到圣-卡瑟琳贵族高中的高一年级e班的那天开始,就注定成为全校的焦点。因为外形太过出色,跟女生又很亲昵,所以毫无争议地被评为“圣-卡瑟琳最受欢迎男生”的第一名,连曾经引起全校“朔月风暴”的端木朔月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屈居第二。
“就是高一e班那个转校生吗?今天我们班女生都去看了诶!”
“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男生,不敢相信。”
“是啊,视线完全没有办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几乎每个女生都在谈论这个樱花般绝美的转校生,可是——
没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世;
没人知道他之前在哪里念书,为什么要在学期中转学;
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最优秀的a班的邀请,偏偏来了e班。
“啊哦……不会是因为我吧?难道他因为上次被我拒绝了不甘心,所以特意转学来这里?还专门来了我们班?”冥思苦想了一上午,老师说的内容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晕……这样子不好吧?虽然我已经不能喜欢朔月了,但是……哎哟!谁打我的头?”
“是我。白痴女人。”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衬衣松散的家伙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几缕漆黑清亮的发丝在窗边的大风中轻轻地扬了起来。
“等等,你怎么还叫我白痴?”在那些女孩子们面前就叫“亲爱的”,或是“宝贝”什么的,一见到我就叫“白痴”,真不公平。哼哼……
“我乐意。怎么样?”羽野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你都待在座位上一整天了,走,去走廊上放放风。”
“不去!死都不去。”我可是有骨气的人,何况kiki和清流都去老师办公室了没人罩我,不能跟这个不正经的坏小子多打交道。
“真的不去?”
“绝对不去!”
“唉……可惜啊,本来还准备请你喝可乐的。”
“好!我们走吧!”
……花久美啊花久美,你真没骨气。
羽野意味深长地一笑,轻佻地抓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走。
该死的,两分钟之后我马上后悔自己作出跟他一起去的这个决定了,一出班门口就被全年年级的女生狠狠视线扫视不说,更要命的是——
我们迎面撞见了朔月!
下楼必须要经过这一条走廊,几乎全年级的人下课时都会经过这里,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朔月你……”我怔怔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他,一时语塞。
那苍蓝眼瞳的少年静静地站在对面,像是不沾染人间尘埃的天使。手指白皙修长,正抱着一大叠实验课要用的资料。
我心软了。
我真的心软了。
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什么坚强什么决绝都是成了纸上谈兵的废话!
“你们?”朔月的视线落在了我们牵着的手上。
我触电似地甩开了羽野的手,可却被他一把抓得更紧。
“怎么?”羽野举起我和他握着的那只手,故意在朔月眼前晃了晃,“第二名同学,我想跟她约会,怎么你又要出来闹场吗?”
“什么约会啊?谁说要跟你约会了?”我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该死的,这家伙的力气好大,握得死死的。
“千羽野,你没有资格碰她的手。”
“呵呵,第二名同学,你还蛮关心她的。”羽野的嘴角掠过一丝邪笑,“不过她好像并不想你管太多吧?”
“……”这句话刺痛了朔月的死穴。他静静地站在对面,苍蓝的眼瞳里涌起大雾……
“走啦!花久美!”没等朔月回答,羽野轻佻地搂过我的肩膀,带我从朔月身边走过去。那擦肩而过的风里,有朔月的气息。这熟悉温暖的味道让我的鼻子忽然微微发酸。
他站在原地,苍蓝的瞳在我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我被羽野搂着肩膀大步大步地走开。
……彼此朝向不同的方向,距离越来越远,光影交错后,一切美好明媚的光芒终于开始迅速地离我而去。
所有柔软如春风的恋爱花絮;
所有留在耳边温暖清澈的誓言;
所有明丽的握着画笔在墙上涂鸦的青涩画面;
……
从此纷纷吱呀碎裂……
——缤纷落尽成一场仿佛不曾存在过的樱花祭。
……
“松开啦。”刚下楼我就甩开了羽野的手。
这次他不再把重新把我的手握回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舍不得了?舍不得端木朔月?”
我低头不语,春天树叶的罅隙中不断漏下明亮的光斑,在我和他之间闪闪烁烁。
“呵……花久美,你是第一个哦。”他突然笑笑地长叹。
“什么第一个?”
“第一个拒绝我的人。”羽野低头凑过来,眼睛里的光芒仿佛月夜下野蔷薇。“我记住你了。不过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拒绝我的机会。”
我被他表情里的决绝镇住,冷不防被他用双手扯起脸蛋来。
“花久美你今天的样子很木讷啊,来~,给少爷我笑一个,要甜甜的哦。”
“笑你个大头鬼啦!”
“哈哈,恢复元气啦?你还是有元气的样子比较可爱。”
“……”呼,这个家伙,花花公子!刚刚差点被他决绝的样子给迷惑了,不过跟他在一起倒是很轻松呢,呵呵。
羽野去给我买可乐,我站在原地乖乖等她,不时有女生路过用看蛤蟆的眼光不屑地上下打量我。
呜,跟好看的男生在一起就是免不了被女生们嫉妒的火焰吞没啊……
“喂!臭丫头。”
呃?是在叫我吗?
我刚一回头,制服的衣领就被两个女生给拽住了。
“你跟那个转学生是什么关系?快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们。”其中一个胖得像麦兜的女生狠狠地推了一把我的肩膀。
有没有搞错?现在是她们在求我吧,态度居然还这么恶劣。
“我没有。”
“什么?我看你是故意不给的吧?找死啊!”“邪恶版麦兜”一下子火了,拽着我的衣服领子害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另外那个尖嘴猴腮的女生则在一边煽风点火:“少跟她罗嗦啦!直接搜她身上的手机啊,我们把她的的手机卡拿走就是了。”
拿走我的手机卡?天呐,这不是成了抢劫了吗?!
“不给你们!就是不给你们!再乱来我就叫警察了!”
“臭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邪恶版麦兜”脑羞成怒地抡起胳膊,那耳光眼看着就要落到我的脸上——
呜,这次惨了!
“哎哟,好痛!”就在“邪恶版麦兜”的猪蹄快要触到我的脸庞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捂着脸颊放开了我……
啪嗒。
一个亮闪闪的小薄片从空气中飞来划破了她的脸后,落在了地上。
我仔细一看——呃?是一张md播放机里面用的小碟片。抬头一望——对面楼顶的天台上,有一个冷冷的人影,似乎正注视着这边。
那是谁?是特意救我的吗?
“邪恶版麦兜”的脸颊上有一道鲜明的划痕,正往外渗着血丝。“可恶!臭丫头你还玩阴的?”她还想再揍我,却被旁边的瘦猴脸女生给拉住,“这丫头好像身后还有人罩着呢,算啦算啦。”
就这样,这两个恶劣女生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我赶紧跑上了对面楼顶的天台。
呼……
一阵大风袭来,风中夹杂着细小的沙砾,几乎迷到我的眼睛。
天台的最右边,一个女生正独自坐在楼顶台阶上,一边听音乐一边眺望着远方。
“对不起,打搅一下好吗?”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那个女生摘下耳机,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很久之后再回忆起,我仍旧觉得她的这个转身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那一刻完全被她独特的气质镇住,整个世界都偏离到另外一个磁场。
她嘴唇微妙而动人的弧度,在大风中凌乱纷飞的长发,手指上冷艳华丽的十字架彩绘。还有眼神。那犀利的瞳,是月下钢琴漆黑的滑奏。
仿佛听到宿命的大门那一刻被徐徐推开——
吱呀。发出那么悠长深远的一声。
“刚刚……那个……刚刚是你救我的吗?谢谢……”
“……”她扭过头去,不理我。
“我……呵呵,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打搅你的啦,我只是想跟说声谢谢,还有……”
“……”还是不理我。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包被挤得皱巴巴的烟,咖啡色细瘦的more,很衬她修长的手指。
“我妈妈说过女孩子不要抽烟啦,对皮肤很不好的……”
“罗嗦。”她终于低低地回了我一句,算是表示没有忽略我这个人的存在。晕,果然是磁场跟我完全不同的人,超酷的。
卡嚓。
卡嚓。卡嚓。卡嚓。
打火机重复了好几次,可每次还没碰到烟头,火苗就被楼顶的大风呼地吹灭了。
“喂……你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风这么大,吹太久会感冒的哦……”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略略有些发抖。
“不觉得这大风有翅膀吗?”她看着远方大片飘往天边的流云,眼神安静。“好像随时都可以跳进去,被神带走。”
好像随时都可以跳进去,被神带走……
从来没有听过人这么形容楼顶的大风。又高傲又脆弱,又浪漫又绝望。
——忽然很想很想跟她成为朋友。
“呵呵,我叫花久美哦,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你很好奇啦,很想认识一下子,呵呵……”
她没有理会我傻乎乎地伸过去的手,而是把手里的烟摁灭,沉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灰尘。起身的一刹那,她胸前钻石十字架的光芒一晃,几乎要刺晕我的眼睛。
“呃,你的十字架好特别……”
“不许碰它!”
“对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尴尬地收回了手,脸蛋唰地滚烫滚烫,“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
唉,难得遇到一个人让我想认识一下,结果人家完全都不甩我。
“……”她走到天台的那一边仰望天空,拂身而过的空气里留下一阵淡淡的薄荷烟草味。
冷。
冷到骨子里。
她的冷艳就是全部的自己。在黑暗里强烈地发光,不管那是怎样奇异的冷和不能被大众接受的艳。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只是眼神肆意地凝视你,黑色粘稠的血液里怒放出大朵大朵的蔷薇,连天空里路过的精灵都纷纷折翼拜倒。
这样的女生,像猫,黑色的猫。
我抱着膝盖看着那个背影发呆,冷不防她突然回过头来问:
“你是端木朔月的女朋友吧?”
这句话让我吃惊不小。
“你认识朔月?你是谁?”
“不用管我是谁。虽然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关于你的基本资料,但我并不会伤害你……”她背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花久美,你知道玩偶吗?”
“玩偶?”
天,她到底是谁?!她怎么连玩偶都知道?
那她知道我是玩偶师的女儿吗?
难道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气氛顿时紧张到唰唰地冒火,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对,玩偶。”烟雾在她手指间抽离成一场花火表演,那黑曜石光泽的瞳里闪现着一泊奇异的湖水。“我不喜欢绕弯子。玩偶是玩偶师们接受客人的召唤而造出来的爱情替代品。他们会笑、会哭跟普通人一样,但他们却只是个爱情替代品而已,生来就要听从主人的吩咐,去爱一个他们根本就无法拒绝的指定恋人……”
“啊哦,真的吗?”我装出惊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庆幸。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解释给我听了。
哈,还好还好,逃过一个大难。我小有点轻松地长出了口气。
“当然是真的。不管你相信还是怀疑,玩偶都是真实地存在于我们身边。他们跟普通人完全一样,除了主人和玩偶师,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个玩偶而已……久美,如果你身边的人之中,就有一个是玩偶,你会怎么办?”
我身边的人之中,有一个人是玩偶?
难道她说的是……
“你说的是……”我惊讶地望着她,那猫咪才有的瞳里是我永远也看不穿的深。她知道朔月是玩偶?她怎么可能知道知道这个秘密的?
她会伤害到朔月吗?
没等我说完,这冷艳到窒息的女生表情淡漠地指了指楼下的操场,“比如说……那个人。”
谁?
是朔月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朝楼下望过去。我刚站着的那块地方,一个樱花般美丽的少年正拿着两罐可乐四下张望着找人。
“花久美你这个笨蛋,你在哪里?”
“久美!花久美!”
“该死的,难道出事了?应该守在她身边的……”
见找不着我,少年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的发丝滴落,仿若坠落在水晶灯上叮咚碎裂的珍珠。他焦急地到处找着,耳上的十字架耳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原来她说的人是……
我顿时怔住,一分钟后禁不住失声喊了出来。
“千羽野?!!”
千羽野?
他是玩偶?这怎么可能?!
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绝望,可当我回头紧盯着那个女生再一次求证答案时,却只在那黑曜石一般晶莹神秘的瞳里看到前所未有的怜惜,似乎我们两个人是早就认识的,老早老早……就曾经相濡以沫。
“你是说,千羽野他是玩偶?你认识羽野?”我问。
“羽野?”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划过我的脸上的皮肤。我仿佛听到自己的肌肤在她的手指下咿呀碎裂,而时间正蜿蜒地爬过我和她之间的罅隙。
“你认识羽野吧?不然你怎么能说他是玩偶呢?这怎么可能!”
“花久美……”她轻笑,“你果然跟我请私人侦探调查的结果一样,是个单纯的小可爱。”
“呃?”
我立刻瀑布汗,难道她刚刚是晃点我的?
“小笨蛋,我只不过是随便指了个人说是玩偶,看看你有什么反应而已。没想到你就相信了。还真是好骗。”
“mygod,被你吓死了啦~!!”
“如果端木朔月失去你,你猜他会怎么样?”她看着我的眼睛,“他一定会崩溃吧?你也是他用一个落在手背上的吻换来的吗?”
“一个落在手背上的吻?”我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里掠过一道诱惑的敌意,自言自语地说:
“好戏已经开场了。但愿……那个人真的不会伤害到你。”
天台的大风携着云朵的羽毛,翩然地从我和她之间飞过……她清亮的黑发在风中扬成了一只黑色的风筝,神秘而高贵。
我被她的气质所吸引,思维在沉迷之后猛然清醒过来。
“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会伤害我?为什么?!!”
……
还没等她回答,楼下突然传来千羽野那个家伙的大叫——
“花久美你这个笨蛋!!!”
“咦?”我回头往楼下一望。晕,我正巧站在天台的护栏边,被那家伙看到了。
“喂!白痴女人!你没事跑到天台上去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站着等我回来的吗?笨蛋~!!!”
“不是的啦,刚刚有两个女生她们欺负我,还好……”我慌慌张张地解释了大半天,回头一看……
呼……
大风……长着翅膀的大风安静地掠过空落落的天台。
刚刚那个气质像黑猫的女生……
她已经走了。
尽管下楼后被千羽野那小子以“让少爷我捏一百下脸蛋”作为惩罚,但跟他在一起却感觉特别轻松,因为可以不想到朔月。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无论是上课还是课间,我都把座位边的窗帘拉了下来。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朔月他们班的教室,连上洗手间都故意绕路。只要不见面,就是再浓烈感情也会渐渐变淡、消失的吧
本以为我的高中生活就这么平静下来了,这天回家却得到一个更大的噩耗——老爸和老妈因为介入一个玩偶的复仇事件而受到了牵连,现在两个人都气力大伤,连明天去送蛋糕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件的起因是,就在前不久,邻城的一个玩偶师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长发披散,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瞳里是一整片的惊讶和绝望。这件事顿时引发玩偶师们的恐慌,因为那名玩偶师居然是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玩偶恋人手里。被自己用尽心血制造出来的玩偶杀死,难怪那名玩偶师直到血流尽的那一瞬间,仍然无法合上双眼……
玩偶师们通过梦境接触到的客人,往往都是深陷在感情的泥沼之中的,他们都很难受很伤心,那么那么地想快点找到一个玩偶恋人来填补自己内心巨大的失落和空缺,所以刚刚造出来的玩偶恋人,都能得到主人大把大把的宠爱。可是,时间长了以后呢?
在客人的心里,玩偶永远都是玩偶,怎么能真正替代你自己心中的最爱?何况,大多数的人在伤心过后,往往会渐渐淡忘伤疤,也会渐渐忘记自己曾经深深喜欢过的那个人……与此同时,也就开始冷落身边的玩偶恋人了。玩偶恋人天生就非常需要主人的宠爱,他们完全是在为主人而活着,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主人。一旦主人不再喜欢他们,或是不再理他们,玩偶们便会伤心、痛哭,甚至产生报复的念头!
而他们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所以那些制造他们出来的玩偶师们——就成了这报复的牺牲品……
“那个玩偶呢?抓到了吗?”
“当然,她怎么可能跑得到了?毕竟我们玩偶师是把她制造出来的人。”
“难道要处死她吗?”
“不……她已经……”
窗子被风啪的推开,无数蔷薇花瓣飞散,纷纷扬扬,飘飘荡荡……
满屋子都是这些纯洁伤感的花瓣,像一场美丽的祭礼。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结局——背叛主人的玩偶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打回蔷薇花瓣的原形。
“玩偶恋人太可怜了……老爸,你不要再当玩偶师了,好不好?太残忍太残忍了……”
“呼……”老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住了口,不再劝说什么。
折腾人的不是玩偶;
折腾人的,是爱啊:
玩偶恋人对于主人至死不渝的爱,才是世界上最最纯洁浓烈的,没有谁可以取代。
忙了整整一晚才做完定单上的蛋糕,我累得东倒西歪地撞进自己的房间,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终于有机会当上“国宝”了——虽然是因为没睡好落下了两个黑眼圈。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
“宋惠恩,你上黑板来解一下p158面的第九题。”
“是的,老师。”
“何晚晚,你解接下来的第十题,记得要用今天我们这节课讲的新的运算方法。”
“是的,老师。”
“嗯哼,那个……花久美,你上黑板来,解第十一题吧。”
“zzzzzzz……”
“花久美同学?没有听到吗?上黑板来解题目!!!”
“哦……”(茫然飘至黑板前。)
10分钟后……
“怎么,花久美,找不到思路吗?”
“……”
20分钟后……
“……花久美,花久美?”
“……”
“可恶!花-久-美!!!你给我醒醒!!!”
据说,我当时的表情很镇定壮烈,浑身闪耀着圣斗士的光芒。
据说,这是大家第一次明白原来人还可以边站着边睡觉边做题目。
据说,这一天的圣-卡瑟琳,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数学老师的那一声怒吼,连学校教堂都抖了三抖。
据说……以上“据说”均摘自《橘清流语录》。
“久美,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一个思想如此深邃的人。即使是被猪附身,也仍旧在熟睡中思索着那些千百年来困扰人类的数学难题。啊门……世界真神奇哟。”清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破天荒地闪耀着智慧的小星星。
他话音一落,我就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以后kiki要是再叫人打清流的话,我绝不再帮他求情。不但不求情,我还要趁着人多跑上去跟着踩一脚,哼哼……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帮你出头!”从老师说放学开始,kiki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追问。夕阳透过教学楼的走廊,在我和她的身上散下一片片浓烈的金色。
“没事的,放心吧。”要告诉她我们家出了状况了吗?告诉她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做蛋糕做到凌晨三点,累到发不出声音?而且等会还要骑着车把蛋糕一份一份地送出去。还是算了吧,我自己挨挨就挺过去了,不可以再让好朋友为自己担心。
“真的吗?”
“当然啊,什么事情难得倒我花久美?我可是要像樱花一样开得又久又美丽的。”
“切,你就嘴硬吧你。”
跟在kiki身后进了那家珍珠奶茶店,我随口跟老板说“一个香芋一个巧克力一个原味中杯不加糖谢谢”。
kiki抽出钱包正要付帐,突然崩溃,“不对吧……香芋是我的,巧克力的是你的。那原味那个是谁的?”
“哦……”这才猛然醒觉过来,赶紧摆摆手,“弄错了弄错了,不要原味的。”
怎么搞的,怎么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呢。该死的,要改掉,一定狠下心改掉。
“回去喽,明天见。byebye!”
“seeu~!”
从奶茶店出来kiki跳上车回家了,我把机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在花坛上决定先喝完奶茶再走。夕阳挂在天空的那一端,像极了刚刚出炉的蛋挞。
轰隆隆……
是地铁经过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耳膜。
那来自地下的风,穿越过地平线千里迢迢而来,轻柔地,一根一根地抚摩着我的眉毛……从来没有觉得宿命是这样强大,而我们不过是开在它掌纹中脆弱的花朵。因为生为玩偶师的女儿,一切便由不得自己抉择。
这抚平寂寞的职业,背后其实掩藏得更多是残忍。而你要我怎么去相信,那眼瞳苍蓝的少年不过只是一个玩偶恋人而已。他的爱是没有感情的,从出生那天开始,就笃定地付出,付出,不断付出……
“听。是云霄飞车的声音……”
我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男生——
他喜欢原味奶茶不加糖;
他的眼瞳是既清澈又神秘的苍蓝色;
他生气的时候会什么也不说,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解释,几乎不跟任何女生说话,他总是一个人;
他会记得有个叫花久美的女孩子怕黑,所以口袋里永远都备着打火机;
他……
“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有人站在了我的面前,递过来一包纸巾。
泪眼朦胧地抬头。
“羽野?”又是他。
羽野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看了看我的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某只小猪正被烦事缠身,要不要我帮忙?”
“不要!!”要羽野这个家伙帮忙?恐怕只会越帮越忙!我赶紧唰地站起来,扶起电动车就走。
“喂,别走。”
“不要你管!”我推着电动车大步大步往前走。不能理会这个家伙,他不但是花花公子还是超级闯祸体质。
“叫你别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总之不要你管!!”
“喂,真的不要我管?”
“千羽野,忙你自己的去吧!”我正要跨上电动车,突然听到他冷冷的一声“那你看看你的裙子。”
裙子?
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身后有点凉飕飕的……
当我一回头看到裙子的“惨状”,连想死的心都有!
主啊,你对不起我!!
我我我……我的制服裙子,居然被牢牢粘在刚刚的花坛边沿上了。刚刚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背后整整一大块裙子布料光荣地脱离组织了!
这个时候,我才很绝望地发现花坛边居然贴了一小块警示牌——“油漆未干!”
“md,怎么不弄块显眼点的警示牌?”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赶紧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死都不肯再挪动一下。
“噢?”羽野幸灾乐祸地蹭了蹭鼻子:“啊哈,怎么了?知道不往前走了?”
“‘啊哈’你个头啦!不要你管!!”这个家伙,明明就看到了,还装……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装烈女,我都叫了她不要往前走了,她还穿着个走光的破裙子……”,
“闭嘴!我不想理你!!”
“好啦好啦。”羽野重新弯下腰,摸摸我的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把这个穿上吧。”
“不穿,不想穿你的衣服。”
“白痴。难道你想只穿着内裤走回家吗?”
“……”脸蛋唰地就烫了。算这家伙狠,说话果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我听话地把他的外套系在了腰上,还好现在天已经黑了,看不到什么。心里有些感激,小声地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废话。我不关心你,我关心谁?”他冲我打了一个响指:“是要去送蛋糕吗?过来,我带你去。”
“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我千羽野想要知道的事情谁能瞒得过?”
“喂,我没要你帮忙!”
“少罗嗦,走喽。”羽野这个臭小子,根本还没征得我的同意就一把抱起了我,拎着那盒蛋糕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飞快地滑了起来。
呼……
两边路灯的光芒渐渐拖成了一条橙黄的线,远远地被我们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