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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党 > 二十一夜:蔷薇之狼篇 > 1、盛花

1、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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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杰你不要说什么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老是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才会一直找不到主人,可是如果所有玩偶的主人都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永远都找不到主人!既然玩偶是为了他的主人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主人就应该好好地对待他的玩偶啊。玩偶也会悲伤,玩偶也会难过,玩偶……”

吱嘎!

“蜜桃螃蟹”的大门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发出了突兀的开门声,同时一种奇怪的金属声在木门被打开的同时穿了进来。接着,一个苍白干瘦的男生就那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所有人度呆呆地注视着他,说真的,比起盛花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反而更加像没有真正生命的玩偶。

他很白,同时也很瘦,精致的五官配合着那张苍白脸颊,就像是蜡像馆里的真人蜡像一样柔软而没有任何生气。算不上太宽大的病号服就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宛如不小心落在枯树上的单薄布料。一根透明的输液管从袖口中延伸出来,一直连到一个透明的输液瓶上面。一根带着滚轮的输液架突兀地立在少年的旁边,莫名地,让我想起了冬天墓地里覆满白雪的树。

他费力地拖着那根输液架,慢慢地走了进来。输液架移动的时候,轮子与地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我这才知道之前我们听见的,是输液架移动时的声音。

“哥……”

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那个面容憔悴的男孩口中传出,他抬起头,仿佛很困难似的用一只手捂住了胸口。或许是我的错觉,在他的目光掠过摩杰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他就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瞪大了眼睛,浅色的瞳孔仿佛也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惊惧地瞪着摩杰,某种隐晦不明的情绪在那双眼睛里激动地翻滚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就消失了。同时,他的脸显得更白了,那是一种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微微发青的白,不知道那是因为“蜜桃螃蟹”内外光影的变化,还是因为……

在我因为那个男生奇怪的表情而感到疑惑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近乎完美地将所有外泄的情绪收了回去。他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嘴唇,目光掠过了我们,笔直地停在了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的盛花身上。

“哥哥,跟我回去好不好?”他低低地对盛花说,因为极度的消瘦,他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大,当他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婴儿似的天真。

盛花的身体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在愣怔了片刻之后,一种温柔的笑容熟练地挤上了他的脸颊。可是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着纯,而是低低地垂下来,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

“纯,你怎么来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盛花干巴巴地对门口的男生说。而听到他对那个男生的称呼,我瞬间陷入了惊讶之中。

这个憔悴得似乎马上就要死亡的男生,竟然就是盛花的叙述中,那个冷血而自私到了极点的纯?我瞬间呆住了,然后忍不住再三打量起了这个男生。真的很难想象他竟然会是那么一个残忍的人——并不是因为他那瘦弱的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看着盛花的眼神。

那是一种深切的、专注的眼神。某种顽固而执拗的情感在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就好像火焰般褶褶生辉。

“我有些还怕。你总是留在我的身边,忽然消失的话,会让我觉得还怕。所以,哥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纯低低地说,声音又快又急。

盛花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他的身体忽然之间绷紧了,但是紧接着他就刻意地放松了下来。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擦着咖啡壶,浓密的眼睫毛在他的眼眶下投下一弯淡淡的阴影。

一旁的影沙看向了我,显然这对兄弟之间的怪异气氛也让他感到了奇怪。我朝着他摇了摇头。说真的,盛花和纯之间的气氛让我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旁人”,仿佛有什么透明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东西将他们两个笼罩了起来。旁人无法插嘴,也没有办法干涉,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他咬了咬嘴唇,然后用一种做作的开朗声音对纯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了?你不是还打着点滴吗?如果因为你的乱跑而导致脱针怎么办?”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朝着纯走去。

纯在挺高盛花的回答后,眼睛闪了闪,然后十分生硬地朝着盛花笑了起来:“如果没有哥哥,总觉得没有办法在医院里安心地待下去。哥,跟我回去吧,如果我在哪里惹你生气了,你骂我就好了,别这样忽然就跑出来,我会担心的……”

“纯……”

盛花张了张嘴,迟疑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很快他又沉默了。纯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跟着盛花,当盛花沉默之后,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瘦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一种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死寂气氛缓缓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沉淀。

过了一会儿,纯忽然咬了咬嘴唇,然后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他抬起头,对着盛花勉强地微笑着:“哥,你别这样啦,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任性了。所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不然被护士发现我偷跑出来,可是会大骂我一场呢……”

一边说着,纯一边扶着输液架,朝着盛花的方向走了一步。

盛花呆呆地看着纯,然而在纯靠近他的时候,他却颤抖了一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而这一步的距离,让盛花和纯两个人的动作都僵硬了。

过了好一会儿,盛花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搭上了纯单薄的肩膀。

“哥……”

“既然知道会被护士骂就不要跑出来啊,要知道你还打着点滴啊。”盛花干巴巴地说着,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弱的笑意,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悲伤,“我只是出来买一份甜点而已,你不要太紧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死寂的气息再一次降临在夕阳烘烤过的空气里。盛花垂下眼帘,他十分僵硬地牵起了纯的手。

“那么,我们回去好了。”他说。

可是当他决定这么做的同时,他走进“蜜桃螃蟹”的样子,却忽然在我的脑中变得清晰起来。他是那么绝望、那么悲伤地告诉我们,他究竟是以怎样一种残忍的方式被人背叛。而现在,他牵着纯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去好了”。

这一刻,他所要忍受的痛苦和悲哀对于我来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明明,明明那个人就是伤他最深的那个,可是他却依然要像一个毫不知情的哥哥一样,带着他回医院。

“你为什么要去?”一抹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纯和盛花的身边,冰晶严厉地瞪着盛花,然后用力地扯开了他和纯相握的那只手,接着就指着盛花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看了就让人生气,可恶,气死我了……”

“冰晶,不要再说了!”盛花有些慌张地开口说,可是冰晶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盛花,麻烦你看清楚好吗?这个家伙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命,只是为了多活几天而已,他就可以狠心到把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你作为交易物品抵押出去!他出卖过你啊!为什么现在你还要像白痴一样跟着他回去……”

“冰晶!”盛花忽然大喝了一声,打断了冰晶连珠炮一样的责备,然而片刻之后,他仿佛才意识到冰晶究竟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究竟再说什么……不知道……”盛花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虚弱。

“哥哥……”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掩饰。纯一直手握着输液架,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胸口。他深深地喘息着,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张苍白得像是白纸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样的红潮。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因为纯的样子看上去好像马上就会晕倒一样,但是有一个人却更快地到了纯的身边。盛花焦急地伸出手企图扶住纯,却被纯啪的一声将手拍开了。

“纯!”盛花发出了一声低呼,他有些呆滞地摸了摸自己被拍开的手的手背,然后咽了咽口水。

“你知道了?”纯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盛花,说,“原来,你知道了。”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让人觉得害怕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明明没有大哭大喊,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失控,可是那种灭顶般的绝望和悲哀却完完全全地沉淀在了纯的眼睛里,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纯,你听我说……”盛花依然徒劳无功地想要遮掩,可是纯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声,而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因为你知道了,所以你才会变成那样吧。明明已经复活了,明明已经醒来了,可是你却变得跟以前那么不一样。你总是笑,总是安静地忍耐着我的任性。从你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见你对我说过一声‘傻弟弟’,再也……”

到了这个时候,纯的声音中染上了哽咽,让听到那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心慌起来:“真的好不甘心啊,你复活了,可是你却变得不像是你了,就像是一个礼貌的陌生人,你对我那么友善,那么礼貌。可是,你却一直都不愿意直视我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为什么……”

输液架上的输液袋和金属杆在剧烈的抖动中相互撞击,发出了啪啪的声音。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要怎么样,才能像是以前那样天真地叫着你‘弟弟’呢?”盛花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低语着,“……你是我的主人啊,纯,你是我的主人,而我,我是你的玩偶。多么好笑啊,那么多年,那么多年的记忆,那么多年的过去,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以为我是你的哥哥,我以为,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以为……可是,当我发现真相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可笑。我是玩偶啊,我不过是一个玩偶,还是一个能被主人随意杀死再复活的玩偶!”

“不是的……”纯拼命地摇着头,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浮现出了晶莹的水雾。

“纯,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就算你对我说出再多‘不是’,也没有办法让我忘记那一天的疼痛。”相比纯的激动,盛花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平静。不,不是平静。我屏住呼吸,凝视着他脸上缓缓浮现出来的微笑,与其说他是平静,不如说他是在失去一切之后的万念俱灰。他悲哀的眼睛配合着嘴角的笑容,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和伤感。

“也许,也许这里有什么误会……”面对着近乎崩溃的两人,影沙犹豫地走上前劝说。可是盛花却对着影沙缓缓地摇了摇头:“误会?误会……你知道,心脏被掏出来的时候,会有多痛吗?”

站在影沙旁边的我明显地听见他的呼吸顿了顿,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再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我也觉得自己心里涌动的情绪真是复杂极了,就跟影沙一样,面对着盛花,我发现我脑中所有的词句都是那样的苍白,甚至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纯也听到了盛花的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盛花,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一样,脸色惨白,嘴唇微张,激烈的情感在他的眼眶里撞击,却没有办法合成完整的句子。看得出来,他必须要用力地抓着身旁那根输液架才能勉强站立,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透过薄薄的惨白肌肤凸显出来,输液的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他的手上脱离出来,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背汩汩流下,染红了大半截袖子。

“哥,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不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弟弟!你不是说过吗,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弟弟,而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哥哥。”他不停地重复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慌让我忍不住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花对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我是你的玩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复了一句:“我只是一个,被你杀死过的玩偶。”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冰冷,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好像,起风了。

就好像是为了配合我的想法似的,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门口的风铃竟然隐隐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响声,那响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之前还很微弱的气流竟然在这家狭小的店内卷成呼啸的旋风。

大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桌子和椅子开始因为风力的冲击相互撞击,发出咔咔的声音,在逐渐加大的风声中,我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i被摔碎的声音。就连纯的输液架也在摇晃了几下之后,忽然重重地砸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这忽然出现的旋风,我吃了一惊,望向了一直在旁边保持缄默的摩杰。他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礼帽,另一只手玩弄着镶嵌着钻石的手杖,转身退到一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石膏做的雕像一样,即便是面对这么诡异的情景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摩杰!”我看见冰晶费力地攀着一张桌子的腿,朝着摩杰呐喊着什么,但是瞬间变大的风势将她的话吹成了碎片。影沙用手牢牢地卡着我的肩膀,而他自己这时抓住了镶嵌在墙上的一根铁艺装饰柱。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风声传递过来的摩杰的低语:“回来了呢……”

窗外忽然暗了下来,一片像是什么禽类的影子飞快地在房间的墙壁上转着圈,就算是在狂烈的风声中,都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东西在扑扇着翅膀。

忽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风声,还有人声……

一个纤细的身影重重地从一片飞快掠过天花板的影子中掉落下来,紧接着,墙壁上的所有飞禽状的影子都呼啦啦地跟着那块影子飞快地朝着窗口蹿去,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在片刻后,从很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鹰的吟叫。

可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些。所有的人都注视着那个静静地单膝跪在地上的女生。她的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烟火的味道。

好半天,她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倔犟的面孔此刻已被泪水完全打湿。

“姐姐……”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抽泣,然后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七天不见,她忽然之间变得那么瘦,那么憔悴,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满是泪水。然后她朝着我伸出了手,白皙的手掌中心,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水晶瓶,透过黑色的水晶,红得近乎不祥的粉末在漂浮着尘埃的光束里闪着光。

姐姐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了其他人,最后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最后,她已经干裂的嘴唇浮现出一个情感复杂的笑容。

“我,回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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