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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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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日

亲爱的妈妈:

你知不知道江善薇多怕你?昨天,我将颜料塞进水龙头里,旋开水龙头,鲜红的自来水流出来,吓得她全身发抖,夜里,她抱著佛珠念念有词。www.maxreader.net

前两天,我将那份写著你横刀夺爱的旧报纸放在她床头,她一看见报纸上的你,忙推开报纸,把自己埋进棉被中,她说她错了,求你放过她,她不是存心把你赶下舞台,不是存心逼你走投无路。

妈妈,你愿意原谅她吗?我不愿意!她的「不存心」让我失去欢乐童年,失去一个疼我、爱我、照顾我的妈妈,所以,我不原谅她,绝对不原谅!

收起日记,溱-将随身听收进口袋,噙著一丝冷笑,走向她的病人。

大白天,江善薇把所有窗帘打开,亮晃晃的光线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室内。

害怕阴暗?以为有太阳就能防得了恶鬼?错!她心中的魔魅,再多的阳光都驱散不了。

「傅太太,我帮你做按摩好吗?」溱-问。

斜躺在床上的江善薇,眼眶下有一圈暗沉。昨夜不得好睡?人呐!举头三尺,神明睁大双眼看。

「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眯眼,深刻的鱼尾纹里,写满她的、心虚。

不该有的东西?是当年她请媒体拍的照片,还是她发布的不实消息?

那时候,她是怎么跟记者说的?她说:「穆意涵在台面上是个风光舞者,其实私底下和妓女没两样,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向各大企业家求证,她和多少人有一腿?」

多么恶意的毁谤!这些话,溱-在心底记了一辈子,她可怜的正妻姿态,赢得多数人的同情,四起的挞伐声将妈妈逼下舞台。

原本,溱-要思颖成名,想的也是这一件,她要思颖替妈妈平反,把当年的旧帐从人们记忆中唤出,让大家清清楚楚,对不起妈妈的是花心风流的傅易安,是他强势霸道的恶妻,是他们联手谋杀了一个舞者的生命。

溱-没回答她的话,走到门边推轮椅,藉转身之际,手伸入口袋中,按下play键。

天鹅湖的旋律在房里扬起,轻扬的乐声带给人们的应该是愉悦,但是江善薇的脸色却在瞬间苍白,她抓住枕头的手背浮出青筋,惊恐的大眼睛里满是惶然。

「是什么声音?」她指著溱访问。

「声音?没有啊!傅太太,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她微笑,一步步向江善薇逼近。

「把音乐关掉,我不要听、不要听!」江善薇尖叫,砰地一声,摔下床,她把自己缩向梳妆台边。

溱-残忍地欣赏著她恐惧的模样。当年,妈妈也曾像她这样,躲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成团,喃喃泣诉。

妈妈哭著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晓得他有妻子,真的不知道。」

溱-哭著把所有报纸藏起来,哭著抱住妈妈。那年,她年纪太小,面对社会的苛责无能为力;而现今,她长大了,有能力反击不公平,为什么要罢手?

「你听见什么了?傅太太,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天鹅湖的音乐里,夹杂著女子的嘤嘤哭泣,模糊地控诉著:「江善薇,你为什么害我?我没有勾引你丈夫,我不是妓女……」

「不要、你不要过来,穆意涵,不是我的错,你不要找我!」江善薇缩到角落里。

冷酷噙在嘴畔,恨意闪过溱访眼底。不找你找谁呢?

「傅太太,你在说什么?穆意涵是谁啊?她为什么要找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啊?」溱-步步逼近。

当年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将妈妈逼上死角!在死角里,妈妈灰心消极,她连生存的欲望都没有。

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让她在学校里时时担著心,害怕妈妈自杀跳楼,每节下课,她都迫不及待冲向公共电话,投下一块钱,听听妈妈的声音,确定她还是好好的。

那个时候,思颖还小,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妈妈有责任感,逼著自己安安稳稳过日子。

後来,思颖上幼稚园,她觉得责任已了,自杀想法常常冒出头,趁全家人不注意时候,在腕间划下血痕,一次一次又一次……

最後,她终於成功了,成功地留卜两个孤女和得了阿滋海默症的老母亲,留下她们独力在社会中生存。

这些恨,溱-该向谁索取?上天把机会送到她手中,她没道理放过。

「走开,我说走开!听见了没有!?」

江善薇再没有退路了,她的尖叫声赶不走节节逼近的溱-,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溱-脸上的仇怨。

「我怎么能走开,我是你的特别护士呀,你可以告诉我,穆意涵是谁吗?你对她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你那么害怕她?她曾经来找过你索命吗?」

「走开、走开!」

江善薇不灵活的手抓起床头灯扔向溱-,她躲开;接下来,枕头、化妆品,一样样往溱访身上招呼,有几样东西打上她的额头、肩膀,溱-丝毫不觉得痛,复仇的快感充斥胸臆。

「不要抓我、不要害我,是你的错,全是你的错!」江善薇哭吼著,在投出最後一把梳子之後,抱头痛哭。

还想再往前逼近的溱-,听见门外急促脚步声,忙将随身听按停,匆匆蹲下身,在门被开启同时,柔声问:「傅太太,你怎么了?别吓我。」

进门的人是傅易安和管家。

傅易安看著满地狼藉,皱起浓眉问:「发生什么事情?」

溱-吸气,起身,走到他身旁,「我也不知道,我想帮傅太太按摩,她突然歇斯底里,指著我喊什么意涵的,她是谁?我跟她长得像吗?」

睁起大眼,她直视傅易安,坦荡荡的眼神里没有不安。

「她喊你意涵?」

「对,这不是第一次了,你认识傅太太口中那个人吗?我们真的有几分相似吗?对不起,我很想知道事实,因为我为这种事,已经受伤不只一次。」

溱-很大胆,撩起刘海、露出伤痕。她试探他,想自他口中得知,妈妈在他心中是何地位。

「不,你并不像意涵。」回答过,他弯身抱起妻子。

那个声音是叹息?叹息他妻子受到的委屈,还是叹息妈妈早逝的生命?

冷冷一笑,那重要吗?不!不重要了,就算他的叹息是为妈妈,妈妈也听不见了。

不过,这个正面直视,让溱-更加肯定,他认不出她。

溱-俯身,收拾满地碎片,这一刻她重新扮回尽责护士。

「易安,穆意涵来找我了,她恨我,我知道她恨我!」江善薇紧紧抱住丈夫,抓住一抹安全感。

「没事,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背。

「你不要回英国好吗?你留下来陪我,不然她会把我抓进地狱。」

「好,我不回去,我陪你。」抱著妻子,傅易安轻声安抚。

好个鹳鲽情深!溱-轻嗤。

「你回房处理一下伤口,这边我来就好。」

管家走近,接手她的工作。

点头道谢,溱-离去,临行,回眸一瞥,那对相依的身影强烈地激起她的不满。

毫无预警地,门被打开。溱-刚洗过澡,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背後,还来不及吹乾,毅爵就闯进门来。

「你又受伤了?」话里的责备,谁都能轻易听出来。

「什么时候,你才会晓得进入别人的房间需要敲门?」她不领受他的关心。

「这里是你的房间。」

言下之意是——她的房间,不算是别人的。

大步跨进,他来到她身前,拨开刘海。

上次的旧疤还没全好,这回又添了新痕,拳头捏紧,杀人欲望攀升。

「别人要打你,你不会躲开吗?」

「我已经躲掉满地的抛掷物,我以为你会夸奖我躲避球玩得不错。」轻哼一声,她不正面批评她的「病人」。

「你可以冲出门外,找人帮忙。」

从一踏进家门,溱-受伤的消息就让毅爵按撩不住翻搅的心情。为什么又是她,她到底对溱-有多大的不满?

「在我的病人近乎歇斯底里的情况下?万一,她自戕怎么办?你请我来,难道不是看上我的负责任?」她用嘲讽口气冷冷回话。

排拒他的关心、排拒他的感情,溱-很明白,他们不会有未来和结局,尽管他是强势的傅毅爵:尽管眼前,他强要她接受他的关心,但一旦谜底揭晓,他的反击恐怕比谁都强烈。

「她为什么老找你的碴?以前,她脾气再坏,顶多把人骂哭,不会出手伤害。」

难道……如溱-所说,她的病情更严重了?可是平时,她和他们的应对很正常,他没道理硬逼她去看精神科。

「你认为我该庆幸自己长得一脸欠打模样,还是……」她故意留下话尾。

「还是什么?」

「还是我不幸,长得很像一个叫作什么意涵的女人?」她刻意避掉姓氏,不让他有联想机会。

「她是谁?」毅爵问。

「身为她儿子,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把问题弹回去,她不担干系。

「不管怎样,你都不适合继续这个工作。」

「你要开除我?」

「是的!」

「我并无重大过失,况且我急需要用钱。」

「为了思颖出国费用?她不想出国,你为什么要逼她?」他提出意见,品帧请他就这点,好好找溱-谈谈。

「这是我的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尤其是他,他的过度关心会让思颖更有错觉,认定他喜欢她。

「对於你,我永远不是外人。」他坚持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地位。

「我们有这么熟吗?」她嘲弄。

「比你自以为的更熟上十分。告诉我,你对思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心中的顾虑?」

「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你告诉思颖,我们的家世相差太多,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我的女人,这是你拒绝我的主因?」

这种想法相当陈腐,但对於溱-这种自尊高傲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拿来拒绝人的主因。

溱-并不晓得,这些事是透过品帧,毅爵才会知道,她以为毅爵和思颖已经相熟到这等程度,熟到思颖会将她们姊妹间的对话原封不动转述於他。

这让她起了恐慌。他们两个人、他们……是不可以的啊!如果她真眼睁睁看著事情发生,妈妈绝对不会原谅她,绝对!

但问题是,她该怎么阻止?将事实和盘托出吗?

不!她的计画正在进行,她不要半途而废,那么……该怎么做,才能阻下他和思颖的发展?

见她久久不发一语,毅爵自身後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实在太瘦了。

若照顾思颖,让她走上大舞台,是溱-最大的责任与负担,他愿意挺身,为她接手重担。

「你比思颖更不懂我,她说得对,我从来就没有意思,娶一个富家女来锦上添花。」

「思颖懂你,是因为她花了很多的精神和心思来在乎你。你呢?你对她是什么想法?」

溱-忖度,她该出口要求傅毅爵离思颖远远的吗?若真这样要求,他会点头,或让事情适得其反?

「她?一个小妹妹,一个让人很喜欢的小妹妹。」毅爵实说。

他的话揪起她的心。溱访没听错,毅爵说了「喜欢」二字,也许他现在用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但思颖会长大,五年、十年……到时,他看她的眼光也是这样吗?

「思颖不适合你。」溱访脱口而出。

「没错,适合我的人是你。」他的吻落在她颊边,温柔得不像傅毅爵。

是不是……只要她开口说爱他,揽下他所有注意力,就能斩断思颖所有不该存在的想法,让她彻底死心?

「你会去招惹她吗?」溱-又问。

「有了你,我还需要去招惹谁?不过,如果这个问句的背後含义是妒嫉的话,我很欢迎。」

浅浅一笑,他是魅惑人心的最佳代表。他爱她,从不隐瞒;他决定了她爱他,结果不会改变;不管眼前她是否爱他,他都无所谓,因为,就如同他说过的一句话——她是他的人,早晚都会是。

在她身後,他制造出一波波温柔,醉人的温柔软化了她坚硬的心,他抚著她乌黑的秀发,他在她颈间烙下一个个细吻,濡湿的吻贴在颈项间,串串的吻、温温的鼻息,他的气味染上她的体温,交融出浓烈的醉意。

「为什么喜欢我?」在逐渐浓浊的呼吸中,她努力保持清醒。

「因为你……高傲、桀惊不驯。」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面,她给他的难堪,这样的女人太稀少,他乐於妥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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