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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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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放轻松点,好好吃、好好玩,你太瘦了。」聂妈妈慈蔼地对盈心说话。

「我知道。」盈心说。

「那你们年轻人乐你们的,我们要去找老人家说话。」聂妈妈微微点头,把丈夫带开。

盈心不解地看著他们的背影。

就这样?她一肚子的说辞没开始,谈话就结束了?盈心有些错愕。他们不在意儿子结交怎样的女朋友?或是他们认定,她不该是天衡的女朋友?

回头,她望向天衡,眼底写满疑惑。

「我说过,他们不会管我交女朋友,他们一向尊重孩子的选择。」他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是这样吗?」她怀疑。

「当然是这样。」

「好吧!我饿了,我要去吃东西,你要不要一起?」暂且把不愉快抛开,她相信天衡。

「好!我们走。」天衡拥住她,走向食物台边。

这时,余邦走来,他的注意力不在盈心身上,他走到天衡身旁,两人耳语几句,天衡转头要盈心把自己喂饱,就匆匆跟余邦离开。

发生什么事情?盈心吃牛排的时候想;他需不需要人帮忙?她喝果汁的时候想:为什么这么久,天衡还不回来?冰冰的果汁杯在她掌心辗转……

深吸气,她放下杯子,朝天衡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楼都是宾客,她找不到天衡,缓缓走过阶梯进入二楼,向前没几步,盈心就听见天衡的声音——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冷冽语气。

耳朵贴在门扇上,细细倾听,父亲的咆哮声,母亲归劝声,还有天衡不妥协的冰冷,盈心晓得这一切全因自己而起。

「她就是你岳父请征信社调查出来,那个叫火鹤的女人?」

「她自我介绍过,她叫姜盈心。」天衡强调。

「姜盈心也好、火鹤也罢,你居然为一个欢场女子,舍弃可柔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没有舍弃谁,我爱盈心,可柔仍然是我妹妹。」

「你以为我会让那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家人聂家?错了!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

「盈心不用嫁进聂家,她只需要嫁给我。」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不承认这个媳妇,你也硬要娶她入门?」

「没错。」

「你不怕我把所有的财产全部给天烨,一毛钱都不留给你?」

「财产登记在你名下,随你处理。」

「你不介意跟我脱离父子关系?」

「要脱离关系的人是你,决定权也在你。」天衡丝毫不肯低头。

「你晓不晓得,她们那种女人都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没了钱,你自以为是的爱情能维持多久?」

「请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承认她很漂亮,但娶妻子,漂亮是最微不足道的条件……」

盈心听到这里,卑微感觉重回脑中,被看不起、被轻视、被鄙夷的所有负面感觉统统落到她身上。

那次的求职经验,还没教会她,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吗?

不管她做多大的努力都不够,是不是?不管她有多少能力、优点,都不足以改变她是欢场女子的身分,是不是?她身上烙了印记,永远都抹灭不去,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全是全是,都是都是!她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低贱女子,一旦沦落,她再也走不回人群,她合该属於黑暗、属於肮脏,幸福与她无缘、快乐与她无分。

仰起脸,她不让泪水偷渡,挂上惯用的淡漠笑容,优优雅雅地走下楼梯。

看不起她吗?没关系,她看得起自己就够了!旁人眼光伤害不了她、影响不了她,她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坐在孟家庭园里,盈心失魂落魄,她的骄傲被碎尸万段,她的自尊覆上无数鞋印,肮脏、龌龊一次次侵袭她的心灵,她拚了命不让它们近身,她挥舞双手用尽力气拨开它们,却发现一群群人们已经排好队等著挞伐她的污浊。

她……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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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添了一次又一次,水里的热度总是传不到心间。

她很冷,一阵阵哆嗦从足间往上窜,每个关节像被火车碾过般,痛到无以复加,她是感冒了,但她没有心情去理会病毒在身上的肆虐。

那夜窃听到的话语,一声声,一句句反覆折腾她,她拚了命说不怕、不介意,却不能不介意、不怕。

天衡那么爱她,爱到财富、名声地位,甚至连父母亲都可以不要,这样多的爱,她怎能负载得起,她怎能回馈得清?

他父母亲要天衡拿他努力一辈子的东西来交换她啊!他是个商人,怎能做这种不符合经济效益的事情?

偷偷望向天衡,他的爱情那么浓烈,她怎舍得教他委屈受伤?

也许她该顺从「民意」离开他,只要一天离开一点点,久而久之,他们的距离就会远到看不见彼此,也不会心伤,只不过每个「一点点」都让她举步维艰、痛彻、心肺……

若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和他在一起的话……

问题是,她能这样做吗?婚姻那么久、爱情那么短,哪一天婚姻还在、爱情消失,他会不会拿这些来鞭挞她?

到时,他是不是要责怪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让他失去至亲,甚至怨起她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害他丧失所有成就?若走到那个阶段,她该怎么自处?

刮除他生命画布上的所有精彩,只独独留下一朵花,他会快乐吗?就算花朵再鲜艳美丽,总有看腻的一天吧!

天衡若因自己和家人决裂,和他熟悉的世界隔绝,她怎乐见?

她不是个伟大女人,要她放开好不容易敞开心胸接受的爱情,谈何容易?但能不放手吗?她和天衡的家人不是站在天秤同一边,他们必须对立、必须用敌对态度看待对方,到时,处在中间的天衡怎么办?

若是非分手不可……那么未来十年、二十年……她必须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他深锁在心灵底层?她要用尽多少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再被他影响?

想到分离,两颗清泪悄悄滑落脸颊,好不容易鼓舞自己提起勇气,迎向爱情,偏偏情路崎岖,走不到有他的方向。

这回阻止爱情的不是她的心,而是世情……

几天下来,盈心反反覆覆思考这些问题,时喜时悲,神志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她常常心不在焉,记错数字、搞砸工作。

这些情形看在天衡眼里,有了另一番解释。

他认为盈心的改变缘自於见过孟余邦,她常闪神、常对他莫名冷淡,偶尔心念一起,她投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圈住他,任性地要求他哪里都不准去。

他记得,天烨婚礼那晚,阔别七年的孟纯终於回家,她们之间的热烈因他的出现而冷淡,她没加入孟家的团聚,想提早离开,一路上,她的失魂落魄全收在他眼底。

现在,她的魂魄又不晓得飞到哪里去,拿著一支笔,眼睛望著窗外的霓虹灯看板,怔怔地,没有半分表情。她又在想孟余邦?

「盈心,在想什么?」

「我、呃,没事!」

慌慌张张擦掉颊边珠泪,她仰脸对上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不晓得是不是她过敏,她总是在里面看见深情。

「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

经过五天,他天天都在等她主动向他提起她的心情想法,他不想吵架、更不想用最恶劣的方式,破坏他们之间建立不易的情谊。

他受到父母亲的压力了吗?他被逼著做选择了吗?他终於要找她谈了,谈的结论会是什么?断然分手或切断亲情联系?

纷乱在心头,盈心闪烁的眸光不敢对向他。热腾腾的水杯握在手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那一天……」

天衡的话刚起了头,他的手机响起,打开,来电者是可柔,他听著对方焦虑的声音,忙急声回应。

「你等一下,我马上到。」

天衡关起手机,盈心放下杯子迎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问:「你要去哪里?」

「可柔发生意外了,我去看她。」

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我心目中唯一认定的媳妇是可柔……

聂伯父的话选择在此时出现,一字一字震击著她的心灵。

他要去看可柔,可柔是聂家唯一认定的媳妇,如此交错的声音在她脑中乱成一团……

「可是……你不是要和我谈吗?」她急著想知道他的态度,如果他的决定是分手,请早点通知她。

「等我回来再谈。」

「我们要谈的事没有可柔重要是吗?」

她晓得在这节骨眼上,说这种话不但不智更是愚昧,但焦虑加上嫉妒会让人失去理智啊!

「你不要我去看可柔?」

「她是你的前未婚妻。」

她的嫉妒表现得太明显,但天衡解读成——她在寻麻烦,好让他们的分手理所当然,接下来,她就能转过头去,飞奔到孟余邦身边。

「你以前不是这么狭隘的女人,你的阻止目的是什么?」天衡直眼盯她。

为什么吗?因为你父母亲心目中,唯一的媳妇是郑可柔;因为他们会想尽办法让你们在一起;因为这个电话或许是场陷阱,你一踏进去,就会忘记有一个女孩叫盈心——她以为你的爱情保存期限是「永远」,结果落到最後,只能在这里痴等,永远等待那天到来。

他是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温暖,她甚至开始考虑起不顾道德良知,只求和他在一起,这样的她,还无权阻止他去看另外一个女人吗?

盈心的沉默增强了天衡的想法,她就这么急著找小事情和他吵架?

「你非去不可?」

「对!」他口气坚定,冷眼望她,估算著她的下一步。

他的眼神不再深情温柔,那一抹细微的不耐烦,是否代表,他对她已经……不爱了?如果他已然改变,再勉强也似乎没有意义了,

出乎意外的,盈心只是叹口气。

「好吧!路上小心。」

她从他身前让出一条路,默默回身,默默捧起她的热水,往後能带给她温暖的,又是这杯热水……

砰地一声,门扇关起,她颓然坐入沙发内。

她猜测,聂家的长辈说服他了,如果和可柔的关系他都无法切断,她怎能要求他为她离开家族、离开事业?

棋局走到这里很明显,她准备全军覆没了。

生命回到原点,她再纯洁也只能在污泥中盛开,她的美丽没有男人愿意为她收藏,爱情……是种耗损很快的东西。

「火鹤姊,有人找你。」小毕探进头问。

「哪位?」

「是很多位,其中有两位姓聂,你要见他们吗?」

「请他们进来吧!」盈心可以猜得出来门外是谁。

果然,是那晚见过的聂爸爸聂妈妈和另外一对中年夫妻,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和可柔有关系。果然,在自我介绍之後,盈心认识了可柔的父母亲。

「小毕,麻烦帮我送果汁进来。」盈心轻声向小毕说。

「不用了,我们马上走。」可柔的母亲一脸不善。

「请问……找我有事?」

「下个月天衡和可柔要举办婚礼,我们实在不乐见在这个时间发生意外插曲,你知道的,那些八卦杂志很喜欢去挖话题。」可柔父亲说。

下个月……这就是他要和她谈的部分吗?手抖得很厉害,她不得不把杯子放回原处,放弃最後一点温暖。

「恭喜你们。」这声恭喜,她说得好艰难。

「姜小姐,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相信所有男人都会喜欢你,将来你一定会找到属於自己的幸福。」聂妈妈还是一贯的温和,不咄咄逼人。

只要那个男人不是天衡就可以吗?盈心苦笑,轻喟。

她可以再多相信自己儿子一点的,毕竟,他们就算不出面,天衡也准备好了切割属於他们的曾经。

「姜小姐,我不拐弯抹角,我希望你主动离开天衡,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只能快乐一时不能幸福一世。更何况,我无法忍受别人指著我问,你媳妇是不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酒国名花。」

聂伯伯话说得很直接,一针插进她心脏正中央。

说得好,这种事谁能忍受呢?也许天衡忍得了一个月、两个月,谁能保证他能忍受十年二十年?郑可柔毕竟才适合他家门风。

「你是个聪明女人,我说这么清楚,你应该懂。」

盈心点点头,她懂,她当然懂!要是不懂这个,她为什么要求爱情在她面前止步?只不过她的爱情失速,直直撞进她心底,撞出无法弥补的大洞,她只能眼睁睁看著洞口冒出汩汩鲜血,不得抢救。

他们陆陆续续说了很多话,盈心一句都没接口,只是静静地点头,她明白每点过一次头,她就离天衡更遥远。

她允诺了分手、允诺了不再见面,即使是远远的偷望都不行。家族名誉啊!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这两千万是补偿你的,希望你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聂伯伯说。

说完,他们起身离去,临去前,聂妈妈回身,握住她的手说:「盈心,我相信你是一个奸女孩,有机会的话跳出这里,这个工作不适合你。」

盈心有一分的动容。聂妈妈是真心关心她呵!用力点了下头,送走他们。

她冷得好厉害,咳两声,扯动身上的关节,痛啊……她痛到不能说话……

两千万的支票在嘲笑她,笑她是个有价女人,卖笑、卖身,连爱情也一口气出卖。

蜷起身子,头靠著小抱枕,她很认真的思考。就要分手了吗?真要分手了吗?不能多撑几天,让她再享受几天有他的的温柔?

不行呵!当然不行,他们的婚礼订在下个月,她扳动手指计算——

「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十一……剩下不到十五天,他当然要赶快找我谈,告诉我,那只是一场春梦,梦醒了,他有他的,我有我的方向。他会告诉我,祝福……」

恍恍惚惚间,她回到童年,那一大片野姜花旧,梦里的花田那端隐隐约约站著一个王子,他伸出手,告诉她——过来我这里,我会给你许多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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