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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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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不过感冒刚好,不想再染上。」轻描淡写,她不想他担心。

「是应该小心一点。」他知道,她的苍白有一部分因他,她早猜出今日的谈话内容。「一杯咖啡,谢谢。」他对服务小姐说话。

「马上来,请稍待。」

小姐离开。黎儇敲敲桌面,敲回绘蓝的注意力。

「她就是你口中的快乐公主?」

「是她。肴到她,你有没有觉得精神振奋?」笑了,他把她的话牢记。

「有!我懂了,就足不相干的人微笑也会让人兴奋。」

「令人……你很快乐?」是吧!枷锁尽除,还他一个自由身。

「不,我强颜欢笑,我并不如自以为的快乐。」他实说。解除婚约,他的心仍然不自由。

这是否代表,离开她,他的心开始有了不舍?如果是,那她还有何不甘?一年付出换来他的不舍,够本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快乐,非常快乐。」

「不懂。」眉峰皱起,为了预见的别离,她快乐?他的心为她的话不舒服。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是你主动,没半分勉强,而且,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庆,我本以为要孤独度过,可是你来了。」笑印在脸上,没有褪去,两朵红景染上她的脸。

他来了,就在她面前,真真实实的一个人,并非幻影,对她而言,这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

「绘蓝……」这样的她,教他怎把话说出口?尴尬横在他们当中,两人都不说话,他在寻找合宜的开头,她则沉醉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

咖啡送来,啜一口。「焦了!」又是同声同气。语毕,两人都笑开。

「说吧!继续我们上次未竟的话题。」绘蓝从梦中清醒,率先提议。

「我和季昀谈过,想在六月中举办婚礼。」一口气说完,他再接不下。

是他提出结婚的还是季昀……有差别吗?他们要结婚了才是重点。垂头,咬住下唇,再抬头,脸上挂上两串泪,她笑得好虚伪,「有一种人的爱情很固执,他的爱情不能被拒绝、不能被断阻,你就是那种人,恭喜你们。」

「绘蓝,我……」

「你嬴了,你的坚持让我屈服,也赢得我的祝福,我祝你们琴瑟合鸣,白首偕老。」端起咖啡,碰碰他的杯子,她把满杯焦苦吞下肚。

他估对了,她会含泪祝福。「我很抱歉。」

「该抱歉的人是我,我不该插入你们当中。」笑著,笑著,她手中没有一面镜子照出自已的面容,不知道她的笑比哭更扯人心肺。

黎儇忍无可忍,坐到她身旁,用混纸巾一遍遍抹去她脸上的浓妆。

「你不适合化妆,好好的一个人在脸上涂油漆,你以为好看吗?」

拭去她的保护色,原形让他大惊,这是她吗?腊黄的皮肤,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对她做了什麽?把绘蓝拥进怀里,从未经历过的心痛在此刻袭击了他。

「我但愿自己长得漂亮些,让我更得人心,说不定五年前初相识,你就会为我惊艳、为我倾心。」可惜,五年前她没在他心湖投下影子,五年後,她仍要失去他。

「绘蓝,对不起……」她的厚爱他无法回报,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他不会允许自已变心、北目信。

「你们结婚後会不会想生个女娃娃?」靠在他怀里,她不想起来,就这样赖著吧!多赖一分钟,多温习一分他的温柔。

「扬扬想要个弟弟。」

「弟弟哦……也好,弟弟一定会跟你一样帅。」她漫应。

「绘蓝,以後……」

这麽快,才一下下他就要提「以後」了?是啊!一旦决定结婚,他有好多事要忙呢!坐直身体,她从包包里把牛皮纸袋抽出来,递到他胸前。

「名字我已经签好,你签一签拿到法院公证,我们就不再是夫妻。」她打开笔盖,将蓝笔交给他。

接过笔,不想签字的意念在他胸间扩大。

「快签吧!我累了,好想休息。」喝口咖啡,再多的咖啡都阻止不了癌细胞的蔓延,它们正一寸寸侵蚀她的体力和生命。

眉皱,黎儇快速在纸上落字,把证书塞回牛皮纸袋。「签好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头一次,他像缩壳蜗牛,以为不提,这件事情就不算数。

「这是你的公寓钥匙,还给你。」

「钥匙给我,你等一下怎麽回家?」

家?她在台湾本就没家。「我搬到旅馆去了。」

「为什麽要搬?我没有赶你,那个房子我马上要人过户到你名下,如果你不喜欢那边的装潢,我找设计师……」

「我要回美国。」她轻轻地挡住他的话。

「回美国?为什么?」

「我在美国长大,那里有我的朋友,和熟悉的生活环境。」

「你在台湾住一年了,难道还没熟悉?要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对不起。」笑著摇头,她没办法面对他和季昀的婚姻。

他懂了,再留,对她是残忍并非仁慈。

「回美国,你要住哪里?」

「我父亲留给我一栋房子,你去过的,记不记得?」那个房子里,有她最美的回忆,父亲、母亲、童年、还有那个没有结局的单恋。

「我知道,我到美国一定去找你。」

「别来了。」徒增遗憾罢。让她安安静静死去,让她安安静静遗忘。

「你的人生还很长,终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你会爱上一个值得的男人。时间是最好的伤口愈合剂,不管是对心理或身体创伤。」

「不会了……除了你,再也不会……」时间太少,助不了她的愈合。

「固执!」轻敲她的额头,他不肯将她排除在心情之外,一如她对他。

「假设我告诉你,我只能再活一年,你肯不肯让你的婚事再延上一年?」

「绘蓝,这对我们不会有帮助。」锁了眉,他拒绝回答。她懂,她的爱已经浪费他们一整年,再延迟,对他、对扬扬、对季昀都不公平。

拭去泪,她浅浅笑著,「问你个问题好吗?」

「你说。」他选择对她残酷,虽然於心不忍。

「如果我不在你会不会思念我,一如我思念你?」思念——她唯一能做的事。

「我会。」尚未离开,他的思念已泛滥成灾。

「如果,我们相识在你和季昀姊之前,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会。」她不知道他已经爱上她,但他的爱不能现形只能压制,因他不能对不起季昀,更不能对不起懋承。

「如果我们相爱,你会对我一生一世永远不变,就同你对待季昀姊般?」

「我会。」

「够了。」深深吸气,她笑得好满足。「我的『如果』换得你好多个肯定,我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我输在迟到,下个回合再碰上,我不会再让自己迟到。」

「绘蓝……」心又疼了,她总是教他心痛又心疼。

「儇……」她首次这样唤他,意外地,他应了。「我结过婚,却还是处女,传出去已经很难听了,如果连初吻都没经历过,我一定要被我美国的朋友大大耻笑,肯不肯帮帮我,教会我接吻?」

他笑了,没推却,不违心。软软的唇瓣印上她的,像文火、像暖阳,湿湿的气息叫人心醉,她跌在他的怀抱中享受甜美……

这是吻,他的吻……也许他不爱她,但是他吻了她,一偿她多年宿梦……

「儇,你吻季昀姊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没吻过她。」捧住她的脸,他老实说。

「那,这次……我早到了……」他的吻又封住她的檀口,闭起眼睛,她假装起他爱她……

☆☆☆

提著皮箱,她约陆杰见面。

「你去哪里了?这几天我和阿儇到处找你,为什么搬离原来的饭店?」一见面,陆杰就连珠炮攻向她。

「我下午的飞机,肯不肯送我一程?」她笑著转移话题。

「你真要回美国?留下来,至少有我这个候补者,怕什么?」

「陆杰,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说啦!为你我都换过无数女朋友了,还有什么忙不能帮的。」

「这里是我在美国的房契,还有我爸留下来的股票,我想请你帮我转移到扬扬的名下。另外,这笔钱,我想,请你帮我办后事,在街道我的死亡证明之後。」

「你在说什麽鬼话?」他一甩手,像烫手山芋般把存摺给甩出去。

「我希望能葬在我父亲和母亲的坟旁,我画了图、也写了地址,那块地,很久以前我就为自己买下。」她弯下身,把存摺捡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不要说鬼话,我才不理会你的胡说八道,你要是敢做傻事,我不但不会去帮你收尸,还要把你的尸体捐给医学中心去解剖,让你没衣服穿,还要给人东一刀、西一刀割来割去痛死你!还有、还有,我会把这些股票、房子全部变卖,然後到拉斯维加斯大赌一场,把它们全赌光。」他的恐吓显然起不了作用,她仍然淡淡笑著。

她拿出一只信封,把它交到陆杰手上。「这是我的遗嘱,你要好好收起来,别遗失了,我可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重拟一张。」

「我说了,你不会躺进棺材里,会躺在冷冰冰的解剖台上,然後让那些医学院的学生,把你泡上福马林,块块分解成残破不全的尸块。听懂了吗?我不是吓你,我是真的会这麽做,如果你敢做傻事的话。」

「陆杰,谢谢你关心我。我不会做傻事,我……我是生病了。」

「生病就去看医生,谁告诉你病了就会去见阎王,要真这样,地狱里早人满为患了。」受不了,女人笨、笨女人、笨人是女人!

「医生说运气好的话一年,不会再更长了。」她平静地转述医生的话。

「天……你得什麽病?不,不,你是碰上庸医,走!我带你到大医院检查。」他拉起她就往外走。

「医生说我得了血癌。」拉回他,两人重新坐下。

「血癌,我听过,不是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就能存活下来。」

「机率太小,我不敢天真。陆杰,帮我好吗?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谁说找不到其他人,我马上打电话给阿儇。」说著他拿出手机。

「请不要,我已经害他们错过一次,我不想再背负更多罪恶。扬扬需要一个父亲,季昀姊需要一个丈夫,黎儇需要一个家庭、一分完整的爱情,我不想再担任破坏者了。我怎麽来就怎麽走,我只想云淡风轻,只想自他们的生命中退位,无波无痕……」垂下头,两粒珠泪落向桌面,再抬头,她又是笑著。「陆杰,帮我,成全我好吗?」

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理,让他无从反驳。

「黎爸爸、黎妈妈那边,你怎麽跟他们交代?」

「等我死了,请帮我转达,绘蓝福薄……」叹气,说不下去了,泪哽在喉间,哭不出,咽不下,窒著她的呼吸,叫她不平不顺。

他能怎麽帮她、要怎麽帮她,他到底能为她做些什麽?仰天……眼眶微润,陆杰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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