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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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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居王府的日子,裕王爷和王妃待我相当周到,王妃几乎天天来访,王爷也是相隔几日便邀约同席共餐。www.xiaoxiaocom.com幸而,他们再也没同我提及纳妾之事,于是,我卸下心防,与他们建立交情。

他们是一对让人赏心悦目的夫妻,男的精神俊朗、体态轩昂,女的端庄秀丽、眉目含情,温雪华的娇俏可爱只在端裕王面前展现,而端裕王眼底的纵容溺爱,让人艳羡。

这么好的关系,干嘛去找个女人硬插在他们中间?那不仅仅是委屈了这对夫妻,更是委屈了那位门外第三人。人啊,总是爱没事找事麻烦自己。

昨日,王爷夫妻相邀品酒,我去了,席设在清波亭上,清波亭外有一大片默林,点点梅花盛开,幽幽清香沁入鼻间。

王妃有着一副好歌喉,更弹了一手好琴,抚琴弄歌、余暇闲聊,若不是明知就在城外、就在不及二、三里处,战争正开打,我会以为这是个四海升平、无战无忧的太平盛世。

一曲既罢,在王爷的鼓吹下,王妃起身,为我们表演剑舞,她在默林间翩翩起舞,风起,花瓣纷飞,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

我终于亲眼目睹何谓才女,也只有这样一个懂歌、懂音律、允文允武的王妃,才配得上裕王爷。

我转头望向王爷,他端着酒杯,欣赏爱妻的舞姿,似醉非醉,眸中英光潋滟。

这样的男人,就是把花花江山捧到他面前,他也是不要的吧!

察觉我的眼光,裕王爷偏头看向我,“吴姑娘在看什么?”

“没有,只是羡慕能过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阿朔就没他这种命,他啊,注定当蜗牛,一辈子驮负重责。

“姑娘若是愿意留下,裕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姑娘开启。”

我轻笑摇头。“等战事过后,我就要回家。”

“本王终究留不住姑娘。”他仰头,把酒倒入嘴里。

我不晓得这话有没有暗喻影射,只能避重就轻,同他聊聊琐碎杂事。

一会,王妃舞罢,坐到他身边。

有王妃在,谈话气氛就轻松多了。谈诗说词、聊边塞风光,在王妃的引导下,我发现端裕王是个见识广博、阅历丰富的男子,他不是一般凡夫。

后来,我随口问了声近日战况,只见裕王爷欲言又止,不久,他便言称有公务在身,匆匆离开。

“怎么,我说错话?”转身向王妃,我问。

“妹子踩到王爷的痛处。”她苦笑。

“怎么回事?”

她考虑半晌,才凑过身,悄悄在我耳边说话:“太子殿下处处提防王爷,不让他参与任何机密军事。王爷是有力却无处使呀!不然,依他那样的性情,怎么可能在军情吃紧的时候,待在府里闲逸度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深望我一眼,叹气道:“妹子,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实在不该再提出来说嘴,可我……替将军委屈呐。”接着,王妃提到温将军一案。

温将军案,我记得,那是阿朔告诉我的。

“都是爹爹误了王爷,王爷根本无心争夺皇位,他很满足于现在的日子,镇守边关,远离夺嫡祸灾,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呀!偏爹爹自作主张,让太子和王爷落下心结。”

所以那件事确与端裕王无关,纯粹是温将军的私心?可那封密函呢?是事实或捏造?若是捏造,是谁刻意离间阿朔与裕王爷?

裕王爷是个人才,若他肯为阿朔运筹谋略,阿朔何愁治理不好天下?

昨夜宴罢,这事令我想过整夜,我把每张熟识的脸拿出来重温一遍,猜测着每个可能。但,阿朔是对的,这种用心机的事情,我真的很不在行。想过一晚、想破头,能想出的,仍旧是王妃的那篇话。

大辽的骑兵很强,他们的弓箭武艺更是厉害,在马背上讨生活的游牧民族,骁勇善战。

月余过去,交战数回合,阿朔并没占到半点好处,双方各有损伤。

上回常瑄来看我,告诉我,大辽各部族聚集了更多的兵马到前线,想来,他们是玩真的了。听说,阿朔已经上奏,请朝廷加派军队到关州援助。

这次阿朔领的五万军队是穆将军的兵,其他的十五万仍驻守在东北边关,由穆将军的儿子代掌。可边关军事一日不能松懈,所以那十五万军队不能任意调动。那么,皇上会派陆呜奉将军带领他的军队过来?

就我所知,陆鸣奉是禹和王的人,真被调派过来,他是会识实务地转投阿朔门下,还是固执地为禹和王尽忠?

阿朔面临的问题很多,除开援军、对裕王爷的疑虑,眼前最麻烦的是辽国那一大票“神射手”和骑兵。

相较起他们,大周的骑射技术实在太差,周兵能赢,只赢在行军布阵和近身肉搏,所以谋策者所扮演的角色,相形重要。

我认真思索好几天,写下一封“家书”,让翠儿替我送到军营,交予常瑄。

“家书”上写着──

以锡箔贴在玻璃面上,倒入水银,将会溶出银白色浓稠液体,紧贴在玻璃上,即成水银镜。

此战术用于天晴、有太阳的白日,派数名兵士抬水银镜面对太阳,反射光线于敌军阵前,教其目难视物,降低敌方的弓箭准确度。

此外,训练一支队伍于阵前,以软藤为盾、短刀为器,能俯卧翻滚,不杀敌军,专砍马腿,以破大辽骑兵。

作战行军我是不懂的,连最基础的孙子兵法我都没读过,因此并不知道自己提出的方法对辽军有没有作用。

信送出之后,我静待在王府里等待消息。

我不确定常瑄会不会试着照我的方式去做,亦不知道阿朔会不会同意这种近乎游戏的作战方法,我只想要尽一份力气,盼望早点结束战争,别教许多好男儿葬身沙场。

春天的脚步近了,廊下几盆早开的红花带入满室幽香,日里总见得着阳光,几方斜斜的日头照得人暖洋洋。

可是怕冷的我仍然缩得像只虾子,两三层被子厚厚地铺在横榻上,再密密实实地果上一层,同时放置炭火在横拓下燃着。我怕冷怕得很夸张,老让鸳鸯和翠儿取笑。

没办法啊,我也想脱去裘裳,一身轻盈,无奈身不由己。

近午,小翠奔进屋里,开心地抓住我的手大声嚷嚷,战事告捷!

她兴致勃勃地对我和鸳鸯说:“常将军想到一个了不起的法子,大破辽国骑兵呢!”

“什么法子?”鸳鸯问。

“那法子可奇了,任谁都想不到呢!”小翠满脸的崇拜。

“怎么个奇法?快说、快说,别吊着人家。”鸳鸳笑着问。

见鸳鸯褪去腼腆,在我面前大方说话,我很高兴。我相信,真心交结的朋友,才会感情长远,尔虞我诈的交情只能建立在利益上面。

“镜子。”小翠故作神秘地说了两个字。

“那可就真奇啦,姑娘用棉被、锅子打胜仗,常将军用镜子打胜仗,果然是兄妹,用的法子都这么不同一般。”鸳鸯瞧我一眼,用帕子捂住了嘴。

“可不,听说那些镜子对着太阳一闪一闪的,辽人弓箭瞄不准不说,好多马儿因而被突如其来的闪光吓得窜高,把士兵给摔下马背呢!

还有啊,常将军派了一队‘滚滚兵大爷’在队伍最前面,战鼓一响,他们马上趴躺下来,往敌军那儿滚去。”

“往敌军滚去?那还得了,不被马蹄踩个稀巴烂!?”鸳鸯愁了眉。

“可不,人人都这样想,谁知道,才一眨眼工夫,辽国的骑兵队形大乱。原来‘滚滚兵大爷’不是用来砍人,是专用来砍马腿的。

战后,战场上留下千百只少了腿的马匹,和几十万枝没射准的羽箭,看过的人,都说壮观哪!”小翠脸红扑扑的,说得甚是兴奋。

“赢了啊……”我松口气,忍不住想大笑。

阿朔终究还是用了我的方法。就说他不是一般男人吧!不会把这样的战术当成游戏。

“当然赢啦,街上的老大人说:这次的胜利让军心大振、敌军退守数十里,太子殿下还要趁胜追击,消灭辽人呢!如果太子殿下真能一举让辽国溃不成军,往后啊,咱们再不必担心一到冬天,辽人就成群结队到咱们关州抢劫粮食、烧杀掳掠了。”

“是啊,教他们看看,咱们大周可不是软脚虾。”鸳鸯说得义愤填膺。

这样子很好,敌军退守数十里,常瑄肯定要跟着阿朔去,那么这几天,我便可趁情势缓和,动身回南国。

算算日子,就算雇辆马车慢慢走,就算一到南国境内,便用方谨给的腰牌四处招摇撞骗赚银子,到家的时候,阿煜顶多才刚到家吧?

“姑娘,那日大军进城,你有没有见到太子殿下?”翠儿推推手问。

看翠儿一眼,我控不住轻叹。明明不要想的人事,偏偏就是会被堆到面前,教人闪也闪不了。

放下书册,我睁眼说瞎话:“没有。”

翠儿沏杯热茶给我,热腾腾的氤氲蒸气扑面,轻啜一口,是上好的碧萝春。

微怔,向来只喝油切绿茶的我,在过惯了好日子之后,竟养出贵族人家才有的品茶习惯。轻笑低头,我发现自己才发呆了那么一下子,茶的热气便不见了,香味亦淡了。

只是一下子呵……原来一下子竟能改变那么多事。可不是吗?我和阿朔的重逢也不过是“一下子”,偏偏那个短短的一下子便闹腾得人心不安宁。

“听说太子爷英武俊朗,半分不输咱们王爷。”鸳鸯道。

“不,他再好也好不过咱们王爷。”

“怎么说?”鸳鸯问。

“他对太子妃不如咱们王爷对王妃那般好。”

“你又知道了?”鸳鸯轻推她。

小翠正色。“我说真格儿的,王爷即使公务再繁忙,也会想办法寻空儿回府看看王妃,他对王妃的全心全意,岂是太子爷可比?”

“你又知道关起门来,太子爷没有和太子妃恩爱情深?”鸳鸯啐她。

“你不知道吗?太子妃跟着太子上战场、并肩杀敌,那是何等危险的事呀!可一下战场,回军营,太子从没入过太子妃的营账。”小翠替太子妃抱不平。

她的话勾起我的心思。阿朔和穆可楠的关系不好?

不,若是两人关系不好,怎会夫妻双双上战场?那不是代表了生不同衾死同坟,代表了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愿生生世世长相系?

小翠没说错,上战场、并肩杀敌,何等危险,得需要多深的感情,才能让一个女子为丈夫豁出性命?

只是小翠不懂,战事告紧,阿朔是主帅,日理万机、夜不成寐,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穆可楠那般聪慧的女子,当然能够理解。

“这话你打哪儿听来?”鸳鸯问。

“梧桐告诉我的,王妃打发她和双儿到营里去伺候太子妃,说军营里都是男人,粗手粗脚的,肯定照料不来。”

“可不,一个女人上战场,真了不起呢!”

鸳鸯和翠儿对话问,屋外来了人。

“殿下,请留步!”

那是常瑄的声音,鸳鸯听见立即起身前去开门。

我轻唤她,对她摇头,她乖觉地停下动作,站在门边和翠儿面面相觑。

“为什么要我留步?你藏了什么人,我不得一见?”

那是阿朔的声音!

久违……酸意涌上……我吞了吞口水,把被子攒得更紧。

“殿下,常瑄禀告过了,嘉仪是属下在途中认的义妹,她的身子不好,请殿下不要惊扰。”常瑄的语调窘促。

“什么义妹那样尊贵,连我也惊扰不得?”阿朔冷哼。

我可以想象阿朔那张结霜的脸,朝常瑄射过两道锐利眼神,我也可以想象,常瑄肯定是面无表情,任由主子发恼。

轻咬唇,我居然在等待他们的对话。

“殿下,请不要为难常瑄。”

“如果我就是要为难呢?”

“……”常瑄无言。

他本来就拙于言词,这会儿肯定只能护着门扇,不让阿朔进入,他最强的本事,也就是固执罢了。

我吃他那套,是因为我从来都是随遇而安,并非什么意志坚定的女生,倘若碰上阿朔,固执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还要瞒我?跟我那么多年,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朔冷哼。

“殿下……”

“我知道你权衡过利弊,才选择对我隐瞒,这回,我不同你计较。退开!”他轻斥。

“退敌之术,是常瑄想的。”他还在硬拗。

果然是个可靠的男人,一旦答应了,便会尽全力完成使命。

“这种战术只有幼沂才想得出来,你武艺高强,却不懂何谓反射,不会打造水银镜,更不会想到以软藤为盾,砍马脚为主战。幼沂就是你口中的义妹吧?你已经找到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认定我没有能力解决问题,还是怕我护不了她的安全?”

“……”常瑄沉默。

他们对峙在屋前,我躺在横榻上,动也不动,心知肚明躲不掉了。都怪自己多事,我怎会笨到以为阿朔联想不出那是谁的杰作?

“让开。”阿朔重了口吻。

除了战甲磨擦出的刮磨声外,外头一片静默。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他的语调结冰。

我在心底骂常瑄笨。不让开能怎样?他根本打不赢阿朔。就像我,再想躲,也无法飞天遁地,无法从这个没有后门的屋子逃离。

才想着躲到床底下有没有用,就听见几声拳脚互斗声,紧接着,门猛地被踹开,他的视线穿过鸳鸯、翠儿,直直落到我身上。

四目相交瞬间,我以为自己会哭,以为心肺会猛地爆开,但是,并没有。

他步步向我靠近,冷傲的表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读着他的眉眼,读着那张久违的脸,细数我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光阴岁月,原来,那无法静止的心弦是因为思念,为了无止无尽的思念呵……

轻轻地,勾起嘴角,我想冲着他笑,想象过去那样,融化他的眉梢。

他的眼神仍然寒冽,横飞的眉毛挑不出温情,这种眼神不是用来对待久别重逢的友人。他有怨,我明白。

转身,我对鸳鸯和翠儿说:“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王妃说……”

“没事,义兄来了,我希望和他独处。”

“是,姑娘。”她们退出,顺手将门带上。

还来不及将被子推开,阿朔的身形便迅捷地向我扑将而至,他俯视于我,给人一种压迫的震慑感。

我别开眼,望向常瑄,不是求助,只是想告诉他,我知道他尽力了。

阿朔见我在注视常瑄,淡了脸,冷冷一句:“到外面守着。”就把常瑄撵出我的视线。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面对他了。握了握拳头,我仰头对上他,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凝结。

他黑瘦了些,让他的面目棱线更加分明,他颊边青髭冒出,增添了刚毅,眸动处灿若星辰,那是一双……我看惯了的眼。

我伸手,想触触他的额角眉梢,想碰碰他的脸颊唇畔,但……手在半空中犹豫着。我不敢,生怕触上了,便再也抛甩不了。

看着他,我试着再挤出一个笑脸,试着把态度摆在朋友与朋友之间,他却没耐性等我表演完毕,一把将我托起抱进怀里。

温暖熟悉的气息漫天席地而来,我突然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以为早已丢了、抛了、埋了的爱情,怎知道,一个不经意就实实在在摊在眼前。

躲不了了,那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眷恋;否认不了了,那个拒绝千百回、否定千万遍的思念……我爱他呀!爱得执着,爱入生命。

他也不语,就这样抱着我,天地亘久,再不转移。

他连同被子把我圈得密密实实,很用力,直到双臂微微颤抖……是害怕我再度消失,还是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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