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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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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宫里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唉,谁说中国是礼仪之邦的?

“你知道我要来?”我拉椅子坐到他身边,笑脸迎人。

他仍在看书。

上次交手让我学得经验,要引起他注意,就得卖弄小聪明。

抽掉他手上的书,弯身,对着他的脸,我笑容可掬地说:“你一定知道我要来,不然不会让人放我进来,对不对?”

他不回答。

热脸贴冷屁股贴得多了,也会长冻疮呀!

“好啦,我知道你害羞,没关系,以后我有空会常上怀恩宫看你。来,教你一个玩意儿,以后可以拿去哄小孩。”我晃晃手上的书,问:“这是你的书吗?我可不可以在上面画画?”

果然,我们心连心,他知道我又要耍把戏了,兴趣从他脸上窜过。

我挑挑眉,用知识可以勾引的男生最帅气。

“可以。”他说。

“等一下喔!”我从荷包里拿出原子笔,在每页的左下角画下那种一根筷子插贡丸,外加四根火柴棒的简单小人。

我不是正牌的章幼沂,绘画天分差得很,但画这个东西我很行,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课太无聊,我就会画这种卡通小人自娱。

“画好了,仔细看喔!”我凑到他跟前,食指拇指抓住书页边缘,刷……一页页飞快落下,在书页翻飞间,小人在他眼前舞动四肢。

这叫视觉暂留原理,电影就是靠这种方式制成。

“你怎么弄的?”他眼底闪过趣味,笑意浮上。

瞧,智能型男人就要靠智慧来勾引,宰相千金李书凤不来跟我学几手,当然会被排拒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要不要试试?”我把书递到他面前。

他连续翻几次,一玩再玩。如果他生长在现代,肯定对科学很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我得意地扬扬眉头。

人人说他足智多谋、高深莫测,但他面对这些小把戏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天真,像个小男生。

本来嘛,他只不过二十岁,在我身处的时代,二十岁的男人在偷看a片、讨论女人的胸围、上网打怪兽,幼稚到一个不行,哪像他,已经运筹帷幄、带兵杀敌。

“你的确很聪明,只是……”他把书册放在桌上,爱不释手地翻了又翻。

“只是如何?”

“传闻章家千金擅丹青,这画……”他看着我画的小人儿,啧啧两声。

又是传闻!怕死了,每个人都来搞这套,我早晚要露馅。“你有没有听过以讹传讹?”

“你曾献画给皇后娘娘,笔触和这个差异太大。”

章幼沂居然这么爱现,连画都送进宫了!这、这……岂不是要绝我的后路?

抢下他的话,我瞎扯:“我的画风多变,工笔画、自描、漫画……当然,我最擅长的是抽像画。”说到漫画峙,我指指他手上的小人。

“抽像画是什么?”

“那是门高深的学问,不是普通人能意会的。”我的鬼扯功力日益精进。

“那好,我不是普通人,秀秀你这门高深学问吧!”说着,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让小扇子准备笔墨丹青。

不一会儿,东西全摊在我眼前,我瞪它、它瞪我,彼此都找不到台阶下。

“有困难吗?”他扬起眉梢对我笑。

困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动物园里的大象都能画抽像画了,我怕什么?

拿起笔,用力挥毫,染、抹、甩、推……我让好几管笔在纸上舞跃,东一笔、西一划,直到整张纸染满深深浅浅、浓淡不一的黑色。

近看、远看,远看再近看,我满意地对着画作微笑,最后伸出左掌,在手心涂满红色颜料,往纸的中央印过去。

一个吓人的血手印跃然纸上。

拭净掌心,抓起宣纸,我态度安然地将大作吹干,递到他面前。

只见他隐忍已久的脸憋成猪肝红,双目张成死鱼眼,盯住我的旷世巨作,一语不发。

“怎样,不坏吧?”我双手横胸,站在他身后一起观赏这幅充满生命力的伟大作品。

霍地,一声震天笑声响起,他紧绷的脸庞扬起笑纹,那是豪迈直率、真心诚意,不带丝毫虚伪的笑。

权朔王的笑太惊人,站在门外的常瑄以为发生什么大事,飞身轻掠,冲进屋里。

常瑄进门,看见王爷的表情,狐疑地走到他身后,只看一眼我的画作,便迅速别过身,害我来不及捕抓他眼上的笑意。

我绕到常瑄面前,仰头,看住他的脸,他回看我,很ㄍㄧㄣ,死咬唇,就是不笑出来。

不干脆,人家小扇子都直接捧住肚子,前扑后仰,笑得很痛快呢!

“这是什么东西?”权朔王问。

“看不出来吗?盘古开天辟地啊!”我答得理直气壮。“有没有听过盘古的故事?只手推开混沌,从此世间有了天与地。”

“这是盘古的手?欺世盗名。”

我的回应又让他笑上老半天。真是的,有这么好笑?不懂艺术的家伙。

我抽走自己的大作,闷声说:“就跟你说了嘛!这是门高深学问,不是普通人可以意会的。”

“的确太高深,高深得……”他又笑,笑不停。

我硬是装出名家风范,硬是假装不是我的画太烂,而是山顶洞人不懂得欣赏潮流。

“这种入门的抽像画你都无法欣赏了,下回怎么教你蔬果版画?”坐回桌前,我用五根手指头轮流在桌上敲敲打打,假装苦恼。

“蔬果版画?”他又被提起兴趣了。

“别怀疑,我懂的东西多到不行。”我的态度很神秘。

“你脑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古灵精怪的东西?”

“什么古灵精怪,那叫智慧、创意。”

对话间,我肚子又诚实了。咕噜咕噜声响起,不必猜疑,这阵美妙的人体音律,自然又引发他另一波笑意。

“今天是谁不给你饭吃?”

“你不知道卖力工作后,很容易饥饿的吗?”

我白他一眼,他的笑容迅速印上我的眉睫。难怪人人都说他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他神俊清朗的五官,散发着王者的千钧气势,他不怒而威,眉聚慑人,这种男人不当皇帝,太对不起黎民百姓。

这次没踩到他的界线,他的阴郁不在我眼前发生,而我没发现自己到底看了他多久,直到他出声,我才回神。

“想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变脸。”话出口,就后悔了。这种不经思考的语言,在这个地方、这个时空很危险。

“你也会害怕?”他恢复正常,笑眉收敛,话温下降十度。

我走到他身边,带着些许撒娇,轻声问:“其实,那天你并不是真是对我生气,只是在教我保护自己,对不?”

一丝被看穿的尴尬自他眼底闪过。我猜对了,他是好人,是个习惯隐藏自己的好男人,只是他没发觉,在不戴面具的女人面前,他常不自觉地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别过身,我继续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用不同面目对人,好辛苦喔!我没有受过这种训练,我的爹娘教导我,要用真心待人,人家才会回馈真诚,所以我理解你的好意,却很难办到。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碰到危险人物,一定躲得老远,趋吉避凶这种事,我还是懂的。”

他微点头,手掌抚上我的头发,淡声说:“好吧,早点学会自保,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缩缩肩膀大笑,然后嘟起嘴说:“可不,火坑呐火坑,偏偏有一大群女人想往这里跳。”

“她们只看得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却看不见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金满箱、银满箱,荣华富贵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接下他的话。

他笑了。“我第一次同意别人对你的评语。”

“哪一句?”

“章家千金才情高,出口成诗,落笔成章。”

呃、呃……我可不可实招,那几句话是从红楼梦里copy下来的?算了,反正曹雪芹不会跳出来控告我侵犯他的知识产权。

“以后我可以常来吗?”我抓下他在发间轻抚的手,握住。

“有人阻止你来?”他没收回手。

“别扭。”

我话说完,他斜眼望我。

“本来就是别扭,你大可以直接说‘我很开心你来看我’、‘你的陪伴让我很愉快’,或者简单一点说‘欢迎光临’,干嘛用反问句?喔喔……”我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容可掬地说:“对不起,我又忘记啦,开心不能老实说,难过要装模作样轻松带过,每句话都要说得三分真、四分假,教人分辨不出来,才是高竿人物。”

这下子,他真的在瞪我了。唉,孺子不可教啊,我才领了三分颜色,怎就开起染坊?

两个太监领着几名宫女端盘子进来,我用夸张语气转移他的注意力:“太棒了,有东西可以吃,我最喜欢这里了。”

没等他招呼,我拿起筷子自动自发用餐。

我一面吃、一面偷眼瞄他,见他仍然板着脸,便把视线转到常瑄身上。不能挑衅主子,玩玩下人应该没关系吧?

我用筷子指指常瑄,“不要担心,你还很年轻,没有皱纹问题。”

常瑄当然不会回我话。

我接着说:“如果不是担心皱纹,我建议你多微笑,像你这么帅的男人不多,要是常笑的话,保证你的桃花年年盛开。”

红霞飞过他的脸。这么容易脸红?调戏古人很有成就感。

“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报名追求你?”我用一双筷子对着他指来指去。

“不要欺负常瑄。”阿朔用筷子把我的筷子拨开,看常瑄一眼,常瑄背身走出大门,就门神位置站好。

“我哪敢欺负他,我是弱女子耶!他手上有刀,我只有两根筷子。”我说得很委屈,好像刚刚挑衅人的不是自己。

“你的嘴比他的刀锋利得多。”

“权朔王……”

“不要叫我权朔王。”

“不叫权朔王叫什么?王爷?四爷?”

“叫我镛朔。”

我想了想道:“镛朔不好听,以后我叫你阿朔,好不好?”我就是想在他面前“与众不同”,即使此刻我尚不明白,这种心态隐藏着什么。

他没说好或不好,我当他默认了。“阿朔,我们是朋友了吗?”

镛朔点头。就这样,他认了我,我认了他。他不是第一个愿意跟我当朋友的男人,却是我很想很想亲近、很想建立关系的男人。为什么?不确定,但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某些缘分。

“朋友有分享心事的道义,跟我谈谈李凤书吧!她很美吗?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温柔典雅、高贵大方、丹青一流的人物吗?”笑得很贼,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狗仔队。

“放心,她画画才艺没你行。至少我确定她不会画抽像画。”他拐弯抹角嘲笑我。

阿朔没阻止我探听李凤书,在他身上,我得到许多一手消息。

她是宰相府里的五小姐,琴棋书画是基本配备,最擅长的是女红,她的绣件是宫里娘娘抢着要的好东西,她的个性温柔恬适,不喜与人竞争,凡事与人为善……听起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这么好的女生配阿朔,阿朔不吃亏。

这天,我聊到夕阳偏斜才回到月秀阁。

离开怀恩宫的时候,阴霾尽扫,我决定再也不管面具不面具的问题了。反正祸福难测,与其天天担心谁将对自己不利,倒不如把时间拿来让自己快意。

而后宫里,能让我快意安心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晚上,我睡得很好。睡着后,朦朦胧胧地,我又闻到茉莉花的甜香,又梦见那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他粗粗的指节抚过我的脸,带着一分疼惜、两分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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