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剑底扬尘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元宵已过,过年的狂欢正式结束,该整理农具,准备今年的庄稼了。www.xiashucom.com

春来了,但江西南昌似乎尚未嗅到春的气息。

要说春天尚无消息,又不尽然,瞧,枝头的腊梅已绽开了笑靥,那不是春又是什么?

大雪纷飞,今年春确是姗姗来迟。

今年南昌春来得迟,小民百姓却过了一次好年。

因为去年八月,朝廷中大奸刘谨伏诛,圣旨降下南昌,革去了宁王的护卫,改为南昌左卫,王府的气焰稍杀,在城内外,再也看不见那些嚣张拔怠的护卫官兵了。

从府城过江,有一处渡口。往九江、南康的人,在章江门外章江渡(也称沙井渡)口上船,码头就在滕王阁下。滕王阁原在章江门上,本朝初颓废,景泰年间重建,改在城外去了,称为“西江第一楼”。成化年间修茸,复称滕王阁。

这处渡口十分热闹。渡船有两种:一种大渡船,只许乘座廿人。另一各是小渡船,每次只许乘座十人。大渡船通常搭载行旅商贩,小渡船则专门招揽过江去玩西山的有钱大爷。十余里宽的章江,风涛甚险,船都不敢超载。滕王阁前码头旁官府立了一块碑,刻上限载的告示,渡夫与旅客,谁敢不遵?

章江门码头外,有章江三洲之一的凤凰洲,是游艇停泊的地方。下游是扬子洲,洲上有居民。至于往来的客货船,一律不准在在江门停泊,须停在广润门外的南浦,驿站南浦驿就在城外。

一早,章江门码头冷冷清清,风云漫天,连狗都不敢往外跑。地面积雪盈尺,但走动并不困难。

一艘小舟从上游下放,缓缓靠上了码头,船夫一跃上岸,搭上跳板,向舱内叫:“三爷,到了。”

舱门拉开,钻出一个戴皮风帽,穿乌云豹裘的身材修长中年,人钻出舱面看天色,方从容踏上跳板,稳重地上了码头。

接着,出来了一个雄壮的青年人,手长脚长,狼青鸢肩,穿一件青布棉袄,青布夹裤直缝靴。剑眉虎目、鼻直口方,脸色如古铜,但风霜并末腐蚀他年青的肌肤,油光水亮活力澎湃。黑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道士髻,显得落魄潦倒,他一双手分提两个包裹,大踏步下了码头,追随在中年人上岸,扭头向船夫说:“我替三爷将东西送到便转来,等我一等。”

一名船夫搓着手,口呼出一团白雾,笑道:“快去快来,回去后,咱们还得随本地的几位老表城里走走呢。”

“好,我尽快赶回来就是。”

距城门口还有二三十步,滕王阁突然出现了四个戴头巾穿棉袄的大汉,急步而行斜向迎到,四人左右一分,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双手叉腰,怀中鼓鼓地。四个人四双怪眼,似笑非笑地脾晚着三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看便知来意不善。

“三爷,才来呀?”为首的大汉怪腔怪调地问。

三爷在丈外止步,困惑地打量着对方,狐疑地问:“老表,咱们少见,你们是……”

“哈哈,三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在下委实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诸位有何贵干?”

“有事想与三爷商量。”

三爷爽朗地呵呵笑。说:“只要熊某能够办到,办一两件事谅无困难。”

“三爷当然能办得到,咱们弟兄并不想强人所难。”

“但在下尚不知诸位贵姓,要办的又是什么事呢?”

“小姓鲍,排行四。”

“原来是鲍四兄,久仰久仰。”

“哈哈!别骂人了,在江西,知道我鲍四的人,屈指可数。三爷到底是生意人,圆滑得很。”青年人提着两个包裹,站在雪中像个石人,雪花飘落在他的头脸上,他毫不在乎,只用一双冷静机警的大眼,沉静地打量四周的变化。

他是个局外人,冷静得像没有知觉的石像泥偶。

三爷大概是个久走江湖,见过风浪的人,仍然不动声色,笑道:“诸位可否将所办的事说出,待在下……”

“好,三爷快人快语,鲍某也干脆些,请三爷借一步说话。”

“这……在下有急事要进城……”

“耽误不了三爷多少时间。”

“这……”

“咱们在阁北准备有一乘小轿,走吧。”

三爷坚决地摇头,说:“你我素昧平生,在下答应你只能在此地商议,已经是合情合理了,要随你你们处前往,不行。”

“你拒绝咱们的邀请了?”鲍四沉下脸问道。

“不错。”

鲍四举步迫进,阴侧侧地说:“你大概敬酒不喝要喝罚酒,你走不走?”

三爷也冷冷一笑,冷冷地说:“我明白了,你们是茂源油坊雇请的打手。”

“再问你一声,你走不走。”鲍四气势汹汹地问。

“在下不消与你们说话。”三爷沉声说,举步便走,向对方闯去。

鲍四冷笑一声,伸手便抓。

三爷抬左手,上盘手封住架开对方的手沉喝道:“挪开你的狗爪子!你敢在城门口行凶?”

鲍三一声怪笑,飞脚便踢。

三爷向侧一闪,立还颜色切入一拳横飞。两人搭上手,拳来脚往各展绝学缠成一团。

码头上行人稀少,渡船与一些船只上的船夫,皆袖手旁观,没有人出来劝架。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不劳心,所以便成为弱肉强食的世界。

城楼上有两名兵勇,看到有人在城外打架,立即发讯号,通知恰好领了两个兵勇巡近城门的巡检。

巡检匆匆奔进城门,城门洞闪出两个大汉,迎上叫:“胡大人早,请留步。”

胡大人止步一笑,说:“原来是李五哥,早。城外码头有人打架,我去看看再来。”

李五伸手虚拦,奸笑道:“三五个船夫打架,胡大人管他则甚?走,兄弟作东,到赣江楼喝两杯。”

“唔!你……”

“茂源的少东主在逗人玩玩,算了吧。”

“哦!”

“我们走。”

“我公务在身,这样吧,午间再叨扰你一顿。”

“一句话,午问赣江楼见。”

胡大人带了两名兵勇折回,扬长而去。

墙根下倚壁抱头而座的一个槛衣老花子,抬起头长叹一声,自语道:“茂源的少东主攀上了高校儿,连知府衙门也管他不着,何况小小的巡检?”

李五与伺伴打发走胡巡检,仍回到城门口向外瞧。

雪地里,三爷与鲍四棋逢敌手,各以散手周旋,双方都有所顾忌,不敢放手抢攻。看情景,短期间难分胜负,都不愿大意以免失闪,脸上无光。

青年人提了包裹,仍然屹立不言不动。

另一名大汉似已不耐.双手叉腰亮声叫:“老鲍,干脆让我来收拾他好了。”

鲍四连攻两拳,叫道:“再等一等,他快要脱力了。”

一名大汉向青年人走去,桀桀怪笑抱肘傲然问:“大个儿老表,咱们少见哩。”

“少见。”青年人答,似乎不太想说话。

“你是兴隆栈新请的伙计?”

“不,在下是船上的。”

“哦!原来是三江船行的老表。”

“是的。”

“三江船行的伙计,在下大部分认识,似乎从没有见过你哪?”

“在下是腊月里入行的。”

“哦!”

“在袁州上的船。”

“难怪,你的话带有外地腔,原来是山头人。”

“该说是上江人。”

“好,就算是上江人吧,贵姓?”

“我叫方山。”

“方山?山都是圆的,你却叫方山,哈哈!为何不叫扁山?”

“你呢?”

“在下姓王,排行七。”

“危险!”方山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王七不解地问。

“没什么。瞧,熊三爷的拳脚不含糊呢。”原来三爷踢中了鲍四一脚,几乎将鲍四踢倒。

王七嘿嘿笑,说:“即使他胜了鲍四,同样要到霉,还有几个人等着教训他呢。”

“哦!有人接手,不公平哪!”

“这年头,人多人强。什么叫公平?一文钱能买几斤?算了吧。”

“对。”

“咱们知道你们三江船行不介入纷争,不得罪任何一方。”

“不错。”

“把熊三的东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方山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三爷在临江府上了我们的船,今早在下奉船老大之命,将这两色物品送至三爷的兴隆栈,不到地头,在下不会放弃职守的。”

“熊三不到兴隆栈。”

“在下听候三爷吩咐。”

王七脸色一沉,冷笑问:“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

“不知道,你不是叫王七么?”

“把东西放下。”

“抱歉,在下只听熊三爷的吩咐。”

“你这该死的山头人……”王七咒骂,右拳疾飞,“噗”一声击在方山的左颊上。

方山脑袋一歪,讶然问:“咦!你怎么打人?”

“打人?老子要宰你呢。”王七揉着拳头叫,拳影再飞,“噗噗噗”一连三重拳,全捣在方山的左右颊上。’

方山连退三步,古铜色的脸颊毫无异样,沉静地说:“你打吧,东西是不能给你的。”

王七只感到拳头发麻,心中大惊,咦了一声说;“你这山头人果然皮粗肉厚,哼!我看你能挨上多少拳,打!”

说打便打,抢进拳如骤雨,“砰砰哒哒”一连四拳,全捣在方山的胸腹上。

方山挨一拳退一步,但并未倒下,直着喉咙叫唤:“有强盗,救命哪!”

最后一名大汉粗眉一轩,怪眼一翻,大喝道:“快!这小子叫嚷要坏事。”

先前旁观的大汉一声虎吼,配合鲍四左右夹攻,冲近熊三爷的身侧,猛地一腿飞扫,快如星火,“噗”一声踢在熊三爷的腰脊上。

“哎呀!”能三爷叫,向前一仆。

鲍四正好接个正着,拾膝猛撞,“噗”一声顶中熊三爷的下腭。熊三爷嗯一声,上身一抬。

“噗噗!”夹攻的大汉连飞两拳,拳拳着肉。

熊三爷终于不支,摔倒在地呻吟。

鲍四加上一脚,将他踢翻在雪堆中,叫道:“快架走。”

两人架起奄奄一息的熊三爷,向滕王阁的右侧奔去。

另一方面,王七已打了十余拳,仍未能将方山放倒,不由怒火上冲,大吼一声,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刀,迫上一刀戮向方山的小腹。

方山忍无可忍,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大汉持刀的手臂,短刀脱手而飞。’他丢下包裹,大吼道:“畜生!你敢在天化日之下,渡头城门口众目睽睽中拔刀杀人,你还得了?你叫王七,我要你做王八,狗东西!你打了我十六拳,你得还给我!呔……”

最后那一声呔!如乍雷,高亢、尖锐、刺耳、急促,令人一听便知是出于一声个怒极恨极,极怀怨毒的人口中,令人悚然而惊。

他像疯了一般,一拳便将王七打翻,接着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摔、抛、掷,但见雪花飞溅,人影急动,只片刻间,王七便不再叫号了。

“砰!”他将人奋力一掷,王七飞出三丈外,头先脚后,一头栽入雪中,爬不起来,也叫不出声音,像一条死狗。

架走熊三的两名大汉不再走动,回身观战惊呆了。下令的大汉,被刚才那凶猛疯狂的打击,吓的双腿发软,站在那儿发抖,难以举步。

被打惨了但神智仍清的熊三爷,也被这激怒了的青年人吓了一大跳。

方山似乎怒火仍未熄灭,一把拖起半死的王七,咬牙切齿地厉叫:“你这该死的猪狗,饶你不得。”

“饶……命……”王七尖叫。

方山的手,抓住了对方的耳轮。

“我叫你祖……祖宗……饶……命……”

一声轻响,右耳轮分了家。

“哎唷……救命……”

码头上一名船夫高叫道:“再打要出人命了,别打啦!”

方山将王七一脚端倒,向那两名架着熊三爷的人叫:“把熊三爷放开,不然在下要丢你们下江去喂王八,不信且试试看。”

两大汉互相打眼色,突然架着人权头便跑。

方山一声怒吼,向前一窜。

为首的大汉神魂出穴,从斜刺里飞扑而上,要将他抱住冲倒。

他向侧一闪,扭身出腿急踢。

“砰”一声响,大汉被踢倒在雪中。

两大汉向滕王阁下奔去,急声大叫:“少东主,快来!”

来不及了,滕王阁侧方刚抢出三个人影,身后强敌已至,一声怒吼,两人的背领同被抓住了。

“饶命……”两人狂叫。

“砰砰!”两人同时摔到在地。

抢出的三个人影急急退去,溜之大吉。

方山扶起熊三爷吁口长气问:“三爷,受得了么?”

熊三爷吃力地站稳,脸色苍白说:“我受得了,谢谢你。进了城便不怕了,走吧。”

方山扭头便走,说:“这几个家伙要不要报官?”

“不必了。”

“好。”

他将三个人用腰带分别绑住一条腿,拖了便走,健步如飞到了码头,将人往水里丢,然后再拉起。

“救……命……”三个大汉发狂般狂叫,浑身是水,冷得完全脱了力。

每人泡三次,公平得很,他将三大汉泡够了,方拉起他们往码头上一丢,阴阴一笑道:

“这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道往还,报应至速。下次别让我碰见你们这些走狗,避开我远些,下次可没有这么便宜了。”

他丢下众人,拾回两个包裹,扶着熊三爷入城走了,三大汉几乎冻僵了,直等到熊三与方山走了许久,方被脸无人色的同伴赶来救走,火速换衣。

被揪掉一只右耳的大汉,被一名同伴扶住了一行十二名大汉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沿城外的大路向北走了。

绕过德胜门大校场,折入北乡,立即有十-余名壮年人在旁迎接。其中一名年约二十上下,虎背熊腰的人,迎面拦住高叫:“章师父,怎么啦?”

章师父便是被方山一脚踢倒的人,脸色青青的说:“罢了,少东主,在下丢人丢到家啦!差点被丢到江里淹死。”

少东主不是瞎子,当然知道这群狼狈的人吃了亏,急问道:“熊老三带了人?你们被打了?”

‘熊老三并没带了人。”

“那……”

“咱们被三江船行的一个山里人伙计打了。”

“什么?三江船行的伙计敢打我们的人?”

章师父将被打的情形说了,最后说:“那家伙叫方山,壮得像条大牯牛,你没看见他打起人来那股狠劲,真吓死人,抓起人信手一丢便翻滚出三丈外,咱们不是他的敌手。”

少东主哼了一声,咬牙道:“三江船行既然强出头,咱们走着瞧。哼!北乡象牙潭陈家岂是好欺负的?”

章师父摇摇头,苦笑道:“少东主,茂源兴隆两栈,已经是势同水火,不能在添加三江船行了。兴隆栈断了咱们的油源,龙沙熊家的人好说话而且怕事,咱们可以威迫利诱与他周旋。但三江船行不同,他们都是些亡命,与三江五湖的江湖好汉多少有些交情,闹翻了……”

“我进王府去找程公公出面……”

“少东主,这不好,程公公可以指使府县官吏,但这位宦官声誉太差,会被人瞧不起少东主的。同时,龙沙熊家不敢与官府作对,三江船行不怕死的亡命多的是,找来几个江洋大盗前来骚扰,即使尊府不怕,至少茂源栈得关门,章师父你的意思……”

“咱们目前仍然对付得了兴隆栈。”

“那三江船行……”

“少东主何不去请你们姨父柳祯,同至三江船行走走?当面说开了,也许有好处呢。”

少东主大喜,拍拍脑袋说:“哎呀!我怎么一直就没想到姨父哪?我该把表妹也请去走一趟。”章师父点点头,说:“对!你表妹金弓银箭柳青青,威震江湖,号称武林三女杰之首,有她出面,三江船行的东主万人雄,怎敢不买她三分帐?”

“好,我先进城,顺便到磨子巷去请我姨父,你们先回去好了。”

“少东主小心了,多带几个人,以免碰上熊家的人报复。”

“哼!在城里城外,熊家的人天胆也不敢惹我。”少东主傲然地说,带着人改道奔向北门。

同行是冤家,半点也不假,茂源油坊的店号在广润门内,是南昌的老字号,生意兴隆,执油行的牛耳。章江门内的兴隆栈,经营米与油。东主姓熊,名飞,排行三,本地人皆尊称他为三爷。

熊飞祖居城北七八里的龙沙。龙沙也叫龙岗,赣江经过岗北,沙洁白如雪,岗连五里具有龙形。这里是南昌的名胜区,是骚人墨客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的地方。附近有龙沙亭(原名清风亭),列咖亭,尚南有明太祖在此记渝南昌父老的豫章台。在岗上可远眺江对岸卅里外的西山,风景绮丽。

龙沙熊家在南昌,已有千余年历史,甚至更久远些;清风亭在唐朝便是“洪洲熊氏”的私产。熊家出了不少人才,一向以书香世家自命。

当然,人丁一多,自然有贤有不肖,名门世家不见得都是书香种子。熊飞也算是不肖子孙之一,他所走的是最下等的路,士、农、工、商是下等人,他走上了营商一条路,经营油、米的买卖。

他的兴隆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和气生财,买卖公道。因此,上江的油商纷纷与兴隆栈交易,本地的零售主顾更是盈门满店。在短短的两年中,几乎夺走了老油坊茂源油坊的百分之七十主顾。

人活着,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争;与天争,与人争。人争什么?争暖饱。暖饱以后,再争名和利。

为了争名利,人所付出的代价太可怕了。

茂源油坊怎能不眼红?眼红之后,是非便多了,大不了要比个高低,别别苗头。

第一回合,茂源油坊没胜。第二四合,兴隆栈没输。

最近展开了第三回合,茂源油坊终于走上了动武的下乘路子。

茂源油坊的东主陈茂源,并不是什么坏胚子,只是那位儿子少东主陈家驹,根本就不是千里驹的料子,而是一匹劣马,舞刀弄枪结交一带土棍地痞,走花街逛柳巷争风吃醋到处闯祸,酒色财气门门俱全,只有一样不会:读书,斗大的字,认不了两箩筐。

有了这位少东主,还怕没有麻烦?

陈茂源有一位连襟,是武林中相当不了起的白道英雄,江湖上提起神箭柳祯其人,实有“姜大公在此”的威风。柳帧的爱女柳青青,绰号叫金弓银箭,闻号知义,这位姑娘颇不简单。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位柳姑娘太利害,一般的男孩子皆闻名胆战,年已双十,至今仍未找到婆家。她不丑,相反地美得出奇,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一言不合,她会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发起威来,委实令那些追她的男人心惊眼跳。

少东主带了两个仆人,迳奔广润门茂源油坊。

三江船行也在广润门设了店面,东主万人雄在店中坐镇,城外的船务,则由少东主万彪负责。这位万彪生得高大健壮,是个没遮掩的好汉,与江湖朋友相处极为相得,疏财仗义颇获江湖朋友的尊敬。当然,船行这碗饭很难吃,车船店脚衙。都是不好混的行业。各方面关系都得弄好。与黑白道朋友皆有交情,与水陆的草莽英雄多少有些关系,与官府更不能不应付。万人雄父子具备了各种条件,胜任愉快。

午后不久,大雪末止。冬季水枯,货运几乎完全停顿了,上江没有货下放。下江的货也航行困难。目前,只有几艘小客船往来上江各埠,因此清闲得很。

三江船行的船,不走九江。所以鄱阳湖以下一带的买卖,由另一家船行包揽。

店门外施施然来了三位客人。店伙迎出,行礼笑着:“两位爷大驾光临,小店生辉。请进请进,客厢待茶。”

二位客人两主一仆,两位爷一个脸如重枣,剑眉虎目,年已半百,但精神奕奕,目朗须黑,丝毫末现老态,像是三十来岁的壮年人。他就是神箭柳祯,南昌大名鼎鼎的百步穿扬神箭手。

另一人豹头环眼,留八字大胡,年届花甲,须发已斑,精神仍然朗健。他是茂源油坊的东主陈茂源。

陈茂源领先跨入店堂,笑道:“万爷在家么?”

“在,请至客厅小坐,小的已请东主出堂相见。”

店伙请客人在客厅落坐,奉上香茗。不久,东主万人雄跨入厅堂,抱拳笑道:“今天是大日子吧?两位联袂光顾,难得难得,迎接来迟,怠慢怠慢。”

万人雄穿了一袭棉袍,身材修伟,年已近花甲,步履轻捷,也未现老态,红光满脸,一团和气,脸上挂着世故的笑容。

神箭柳祯离座抱拳行礼,笑道:“万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瞒你说,敝襟兄有事相求,请万兄赏脸。”

“好说好说;柳兄客气了,陈兄算起来还是兄弟的好主顾,有何见教一句话便成,能为陈兄效劳,兄弟深感荣幸,但不知陈兄有何要事,需兄弟尽力?”万人雄坐下说,语气诚恳。

陈茂源呵呵笑,说:“不是兄弟捧万兄,这件事只有万兄可以成全兄弟,因此登门相求,务请万兄赏脸。”

“陈兄夸奖了,希望兄弟能不负所望。”

“兄弟与兴隆栈的事,万兄当有所耳闻。”

“不错,商场竞争,平常得紧。”

“这件事万兄……”

“陈兄,两年来,你们两家行号的事,旁人不宜介入,介入反而等于是火上加油。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要兄弟出面周旋,这……”

“万兄如果周旋有望,兄弟早请万兄出面作和事佬了。”

“这……”

“今晨敝行有几位伙计,在章江门意欲请熊三爷洽商,彼此一言不合,起了冲突。敝坊的几位客计,被贵行的一位船夫,打得落花流水。”

“什么?你说敝行的船伙计敢出面打人?”万人雄讶然问。

“万兄别误会……”

“兄弟已经交待下去,不许任何人介入双方的纷争,今天竟然……”

“万兄,这件事怪不得贵行的伙计,双方都有不是,兄弟绝无前来诉说之意。”

“这件事兄弟要查。”万人雄沉下脸说。

“万兄千万不可……”

“陈兄之意……”

“兄弟希望息事宁人。”

“贵坊的人,认识敝行那位伙计么?”

“他自称方山,不是本地人。”

万人雄歉然一笑,说:“兄弟万分抱歉,在陈兄与兴隆栈有所意见,湛家老人调解不成,你们双方各不相让,一意孤行之后,兄弟便已公然表示不偏袒任何-方,不介入你们的纠纷。这一来,兄弟边涉嫌……”

“万兄,千万别这样说。茂源哥绝无此意,而是前来请求万兄不必介意今晨的事,希望彼此今后不再误会再巳。”神箭柳祯赶忙打圆场。

万人雄淡淡一笑,说:“两位既然不见怪,那么,兄弟放心了,当然这件事兄弟要追究,保证不会有同样事情发生。”

“兄弟深感盛情,感激不尽。”柳祯拱手说。

陈茂源也拱拱手,笑道:“万兄请包涵一二。兄弟这儿谢过。”

万人雄豪放地一笑,回了一礼说:“不敢不敢,两位客气了。”

“那么,兄弟告辞,打扰了。”柳祯离座笑道。

“那儿的话?天寒地冻,兄弟暖酒与两位暖暖手。两位是大忙人,难得光临……”

“万兄.兄弟确是事忙,改日打扰。”陈茂源客气地说。

“那么,兄弟不好强留,改月咱们好好小聚。”万人雄含笑送客,出到店堂,柳祯道:

“万兄,请留步。”

万人雄要送两人出店,笑道:“别客气。柳兄。听说令嫒与蓼洲彭家的小凤姑娘结怨,现在怎样了?”

柳祯摇摇头,苦笑道:“小儿女的事,少过问为妙。彭老太爷不知怎地,这半年来竟然闭门谢客。几乎与本府所有的武林人断绝了往来。而他那位小孙女小凤也太不像话,一再向小女挑衅,不知所为何来。反正小儿女的事,大人管也管不了那么多。”

万人雄点头表示同意,慎重地说:“当然,小一辈的人看法不同,一言不合便诉请武力解决.老一辈的人干预,反而把事情弄糟的。”

“听说令嫒准备与飞虹剑客,曾巩兄的干金,联手对付小凤姑娘,这恐怕不太好,武林人争强斗胜,讲的是公平竞争,如果纠众报复寻仇,便会把事情闹大。”

“彭老太爷性情大变,万一他出面护犊,老实说,谁也休想在他火德星君子下讨得了好,三五十条好汉围攻了,也要一个个焦头烂额。因此,柳兄千万得管束令嫒,早些替她找个婆家。女孩子结婚之后,便不会再抛头露面争硬气啦!”

柳校长叹一声,苦自笑道:“兄弟当留意,谢谢万兄的忠告,唉!兄弟怎能不替小女着急?义怎能不替她终身打算?只是……唉!别提了,这坏丫头。”

送走了陈、柳三主仆,万人雄立即唤来一名店伙,沉声道:“你到城外找黄管事,问问他那条船有一个叫方山的伙计,如果有,要黄管事将人带来。如果没有,替我查查看,谁今早在章江门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店伙应唠一声,出店扑奔城外。

半个时辰之后,身材魁梧的黄管事,领着高大健壮的方山,大踏步入店。

店中气氛一紧,迎出的店伙欠身笑道:“黄二爷,东主在客厅等候。请进。”

从店堂向里瞧,可看到客厅中安坐不动,不怒而威的万人雄东主,正目光灼灼地透过厅门向两人注视。

方山神色冷静从容,随在黄管事身后跨入厅中。

黄管事上前行礼,笑道:“东主万安,属下已将方山带来了。”

“是他?”万人雄问。

“是的。”黄管事欠身答。转头向方山说:“方山,上前见过东主。”

方山抱拳-礼,说:“小的方山,东主好。”

“坐下。”万人雄向两人摆手。

两人谢过坐,在下首归座。万人雄不住向方山打量,久久方问:“你几时到本行来的?”

“去年底在袁洲。小的到码头找活干,遇上船主胡爷,他见小的有几斤蛮力,对船上的活汁也马虎将扰,因此收家小的在船上干活。”方山沉着地答。

“你是袁洲人?”

“是的。”

“难怪带了些湖广腔。今早你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小的奉船主之命,送熊三爷入城……”

“好了,别说了。”

“小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别说厂。”

“东主不想知道经过?”

“不必了,你们的船是昨晚上到的?”

“不错。”

“好,姑念你不知本行的规矩……”

“东主……”

“不必说了。”

“但他们……”

“黄管事。”’

“属下在。”

黄管多欠身答。

“你带他回去,给他一月工伐,告诉胡船长,打发他走路。”

“属下遵命。”黄管事恭敬地答。‘’

方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黄管家问:“二爷,这是说,小的失业了?”

“是的。”黄管事无可奈何地说。

“东主不想知道……”

“老弟,不必多说了,走吧。”

方山离座而起。淡淡一笑道:“世态炎凉,小的不怪你们。”

万人雄冷冷一笑,道:“不是世态炎凉,而是本行不要惹事生非的人。二江船行的庙小,容不下你这位大菩萨。”

“东主何必挖苦人?小的如真是大菩萨,怎会如此受人冷待?我想,偌大的南昌,大概总该有我赶活的地方。”

黄管事接口道:“方山,你不能吃船行的饭了。”

“为什么?”

“凡是各船行辞去的伙计,同行皆拒绝收容的,你只好另谋高就了。”

“哦!原来如此。”

万人雄淡淡一笑,道:“你最好离开南昌,还是回袁洲好了。”

“为可?”

“你得罪了茂源油坊,在南昌你是混不下去的。”

“有这么严重?”

“不错。”

“承告了,小可告辞。”

“不送。”

方山抱拳一礼,随黄管事退出厅进入店掌,向黄管事泰然地问:“二爷,贵行真怕茂源油坊?”

“不是怕,而是彼此都有交情。”

“哦!因此,贵行不惜辞退小可以讨好茂源油坊,而不问情由不问是非?”

“老弟,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因为小可是外乡人?”

“这……老弟,走罢。”

“呵呵!我想,我该斗斗茂源油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