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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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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丈外,人影已可看清。www.xiaoxiaocom.com领先的骑士是个年轻人,中等身材,穿月白劲装,外披同色大氅,背扎长剑,大红剑穗迎风飘扬。后两人是穿青道袍,戴九梁冠的中年老道,也带了剑。三人鞍后都带了沉重的马包,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长程旅客。

林华一见老道便有点不舒服,油然而起戒心。

“咦!好俊的汉娃。”罗山不假思索地脱口叫,说的是蒙语。

年轻骑士的确俊,说轻薄些,简直可称一声美字,美得有七分像个大姑娘而不像男人。

窄剑眉倒有点英气,但那双眼睛可就水汪汪得不像男子汉了。白净脸皮透红而健康,生了一张不像男人的小嘴,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可惜嘴唇薄了些。男人嘴大吃四方,嘴大可显出男子汉的气慨,一个男人长了一张女人的嘴,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两个老道则脸目阴沉,都生了双森冷锐利的债主眼,似乎一眼可看穿对方囊中是否有还债的钱,似乎配合着他们那永远不笑的债主面孔,压得对方挺不直脊梁。

铁金刚心快口快,冒失地冲口说:“我不喜欢这种娘娘腔的男人。”说的是蒙语。

风猛,马驰,说话自然得提高嗓子,铁金刚嗓门大,这句话说坏了,祸从口出。

年轻骑士突然勒住坐骑,左手一抬,一颗寒星突闪,射向铁金刚的大嘴。

恰好林华的乌锥傍着铁金刚左侧并驰,手急眼快,猛地鞭一挥,同时叱喝:“躲暗器。”

铁金刚目力差劲,竟然一无所觉,没看到接近眼前的寒星,却看到了林华抽来的马鞭,本能地急缩脑袋。

“得”一声暴响,寒星被马鞭击落,一颗指头大的梅花形银色暗器,被击落尘埃。

铁金刚大吃一惊,勒住坐骑怔住了。

年轻骑士也吃了一惊,接着大眼一翻,冷笑一声用蒙语说:“好啊!再给你一朵花。”

声落,左手再扬,一朵梅花以更快的奇速,射向林华的胸颈之间要害,快得几乎令人肉眼难辨。

林华是暗器大行家,一看便知这种暗器是旋转飞行的,可拐弯射向,不易捉摸,但如能事先猜料对方的心意,便可猜出欲射的部位与飞行路钱。看射向是胸颈,但他已猜出对方的心意,伸左掌平置左膝前。果然不错,银梅花突然划出一道快速的降弧,削向膝骨,如不事先击落,即使能闪开,也必伤了乌锥马。

他五指一收,抓住了银梅花,脸色一沉,不悦地用汉语问:“阁下,彼此无冤无仇,何必射敝同伴的嘴部?如果被你射中,岂不要了他的命?阁下未免太狠了些。”

年轻骑士真正失惊了,恼羞成怒地说:“在下确想要他的命,语出不逊,在下要打破他那张臭嘴。你能用手接了在下的银梅花,足证阁下是此中能手。下来。”一面讲,一面跃下坐骑。

“下来干什么?”林华惑然问。

“在下要教训你。”

“在下不和你计较。”

“少废话,你给我滚下马来。”青年骑士咄咄迫人地叫。

“你讲不讲理。”

一名老道跃下马背,叫道:“少爷请息怒,让贫道摘下他的脑袋来。”

“不必,教训他一次便可。”年轻骑士说,但眼中涌起了重重杀机。

铁金刚跃下马,大叫道:“说句笑话有什么不得了?怎可欺人太甚?”

老道大怒,鹰目一翻,冷笑一声,一闪即至,伸手便是一耳光,好快。

铁金刚左手急架,正想挥出右拳。

可是,没有机会了,老道的掌变爪,抓住了铁金刚的左小臂,大喝一声,旋身便摔,将铁金刚沉重的身躯,贯出两丈外砰然倒地,再滚了两匝方行停住。几乎在同一瞬间,年轻骑士抢先动手,一掌向林华的左腿拍去。

林华不得不接了,将来的银梅花向对方弹出叫:“接林某暗器。”

年轻骑士不敢大意,收掌抓住了银梅花。

林华也就乘机下马,刚着地,年青骑士已抢制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鸳鸯连环腿凶猛进攻捷逾电光石火。

林华不能向右闪,右面站着乌锥马。同时,他胸口伤势未愈,运气困难,猛烈活动会引起疼痛,因此举动便慢了些而对方的双腿攻势却捷如电闪,躲得了第一脚,却被第二脚踢中皮护腰,凶猛无比力道千斤的劲道,将他踢得向后急退。

年轻骑士见好即收,冷笑道:“给你一次小教训,在下脚下留情,留你一命,看你人才一表不忍伤你,你给我快滚。”口气很大方,但眼中杀机未敛。

林华未受伤,身上旧伤未愈,同时也怀疑对方的可怕快攻十分难挡,也更怕同伴六人遭殃,看了老道的艺业,便知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俩,绝难在老道手下讨好,反正对方口气已软,何必再自我找麻烦?这口气忍下了。他长吁一口气,说:“阁下好身手,在下甘拜下手。”

“你很知趣,阁下。”年轻骑士傲然地说,脸有得色。

“当然没有阁下高明。”他无可奈何地说,心中却叫:“忍,很难,但不得不忍,罢了,你这厮为何如此阴险恶毒?”

年轻骑士冷哼一声,傲然地说:“看你的穿着打扮,定是来自中原的高手,如不是高手,不配接在下的银梅花。你如不服气,在下中原候教。在下姓沙,名千里,字君豪,江西人,刚出道,偕两位道长西上昆仑,找前河南紫阳宫老道九林真人算帐。那老杂毛十年昆仑访道,一去不回,可能躲在昆仑鬼混,可惜咱们找了整整半年,冬季光临,不得不失望而归。你记住了,贵姓?”

“江湖浪子。”他冷冷地答。

“咦!你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江湖浪子?”沙千里欣然问。

“正是区区在下。”

“哈哈哈哈……”沙千里仰天狂笑,笑得好狂,笑完向两老道说:“两位道长,你们听见没有?这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却徒具虚名的江湖浪子,一照面便被我一脚踢垮,怎样?我的身手如何?”

老道欠身恭敬地说:“少爷技绝天下,初出道便轻易地降服了江湖浪子,返回中原之后,扬名立万指日可期。”

“哈哈哈哈……”沙千里狂笑着跃上马背,马鞭一挥,驱马就道,远出十丈外,狂笑声依然未歇,远出十丈外,再传出两句话:“牛刀小试,脚下断魂。”

林华跨上乌锥,苦笑道:“这姓沙的骄而狂,生了一双色眼,但愿他能走正道,不然将江湖大乱。”

沙千里与老道奔出五六里,缓下坐骑,一面走一面扭头笑道:“两位道长,前天咱们真不该轻易放过找宇内三狂之一的楚狂较量一番的机会。”

两老道脸色一变,先前力掷铁金刚的老道惶然地说:“少爷,那楚狂乃是江湖九大妖邪之一,艺臻化境,修为深不可测,非同小可,惹上了他,咱们危矣!”

“你很怕他?”

“连少林的监院长老也被他击毙,最后合少林武当二派之力,方将他赶出中原,贫道怎能不怕他?想起来也心中发毛哩!”

“哼!但愿他有一天返回中原,我会找他较量。”

“少爷……”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老不死抱残守缺,并没有什么惊人艺业,却用虚名废誉来唬人,如此而已,我可不怕他们,今日江湖英雄,该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快加上两鞭咱们早些赶返中原。”

老道木无表情,恭顺地说:“少爷挟雷霆剑神风道长门下弟子的声威君临江湖必会为武林大放异彩,贫道得以追随左右,三生有幸。”

沙千里傲然一笑,洋洋得意地说:“听家师说,乾坤三剑圣中,家师名列第一,也是武林第一名宿,在下不想仗师门威望而扬名立万,非必要在下决不亮师门名号唬人。因此,未得在下许可,道长切记不可透露口风。家师曾经说过,另两位剑圣也在最近派遣门人子弟出山行道,这是在下唯一的对手劲敌,家师叮咛,不可轻易与他们结怨,以免引起纠纷。在下认为家师未免太过小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哼!我却不信,非找他们不可,倒要看看他们凭什么敢称剑圣与家师齐名?”

“少爷如想闯出名头,单人独剑是不成的。”

“在下已筹划停当,首先我得借重赛孟尝杨世武前辈之力……”

“但……那赛孟尝杨世武,乃是黑道巨孽,他是七星会的三大副会主之一,而七星会却又与白莲会暗通声气,与他们往来,于少爷的名望……”

“放心啦!在下还不屑加入任何帮会在别人口中讨食呢!”

“但……”

“要借重他们根基深厚的帮会开创局面,并不需要直接加入他们的会。”

三人谈谈说说,驰向卫城扬长而去。

林华与众人上道登程,铁金刚被老道摔得鼻青脸肿,大呼倒霉。林华却苦笑道:“幸好你们不曾倚多为胜与他们动手不然凶多吉少。”

罗山似乎不以为然,接道:“咱们真要打,以七比三,并不见得稳居下风,何况有你相助怕什么?”

“我如果不是伤势未愈,大概可以接下那姓沙的人,胜负难料。至于你们六个人,绝对不是两老道的敌手。”林华肯定地说。

“那姓沙的真有那么了得?”

林华取出护腰被踢处的一把飞刀,亮了亮说:“你们看,这把飞刀是被他踢中的,表面上看完好如初,瞧!”他轻轻一抖,飞刀突然自中而折,前一段刀身碎成百十小铁屑跌落马下。他丢掉刀柄,又道:“他已存心置我于死地,脚上用了真力,你们谁挨得起这一脚?”

罗山大骇,惊叫道:“老天,林兄你……”

“我无妨,百忙中我用了卸力术,随劲而退,保住了内腑,也保住了性命。”

“林兄的皮护腰似乎并未损坏……”

“姓沙的练了一种诡独的阴柔奇功,也就是已将内家真力练至化境了,可以隔纸溶金,隔墙灭烛,被击处皮肤不伤,直震内腑难辨伤势,等到稍受外力撼动,内腑突然崩散,立时致命。这家伙阴狠毒辣,脸呈忠厚心如蛇蝎,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危险,但想不到他竟用这种狠毒奇学伤人,故作大方让咱们平安离开,他必定以为我死定了。”

“哎呀!那你……”铁金刚失声叫。

“飞刀替我挡了灾,同时我及时用了卸力术。如不是防范得宜,走不了半里地,马儿一颠,必定内腑尽裂而死,好险。”

罗山摇头苦笑,说:“我兄弟每三两年必走一趟中原,以增长见识,所看到的奇事异闻千奇百怪,深感自己太渺小,像这种阴毒的人,似不多见。姓沙的外表温文潇洒,看似极有教养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岂知却是心狠手辣的恶魔,看来人不可貌像,岂止可怕而已?”

“中原像这种身怀绝学的人多不多?”大漠之狼悚然地问。

“何止多?简直数不胜数。当然,具有这种绝学的人,大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像他这般少年人很难修到这般境界。怪事,我闯荡江湖十载,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河南府新安县紫阳宫的九林真人,乃是河南地境玄门第一高手,在天下武林道中,也名列少数高手名宿之林,拳剑双绝,是个有道全真,即使老一辈的邪道名宿,也不敢轻言找他较量。这位姓沙的居然敢仅带了两个聊算一流高手老道,不远万里下昆仑挑战,不要说他艺业如何不凡,仅这份胆气即令人佩服了。怪!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林华自言自语地说。

“在下不曾到过江南,大概江南必定高手如云,英雄辈出。”罗山不胜羡慕地说。

“江南所指的地域相当大,据在下所知,南京应天府溧水县,有一位武林前辈擎天手沙魁,武林世家,颇负时誉,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武林朋友的子女,如果所学未成,为免玷辱家声,通常极少向外透露子女的人数与年龄,这位擎天手也不例外,从不透露口风,谁也不知道他有否子女,难道这位沙千里……晤,恐怕不是的,擎天手不会调教出如此阴险的子女来。”林华一面驱马赶路,一面自言自语。

这一天,平安无事,已走了一百四五十里,预计至迟明午可赶到苦峪城。

苦峪城是嘉峪关的守将,奉朝命所筑,由官兵与戍卒筑成,原是安顿沙州一部份蒙人居住。沙州卫废弃后,属赤斤蒙古卫,后来哈密卫一而再失陷,便用来安顿哈密卫的人。城建成于正统六年,共设有三座烟墩,小小的城容不下多少人,人皆居住在城外的帐幕中。

这座城是一面历史的镜子。当年筑城安顿沙卫的人,因为沙州卫被哈密卫的人压迫侵掠活不下去,只好迁地为良。现在,沙州卫的人已迁至甘州定居,与汉人同化了,而哈密卫的人却被土鲁番所侵占,逃至此地安身,在强敌四伺下苟延残喘。

统治者右都督罕慎也算是个好汉,整军经武,卧薪尝胆,志切复仇打回老家,目前拥有七八千帐,可以动员万余健儿,可惜他怕定了占据哈密八城的火狮牙兰,始终不敢发动反攻的壮举。

城附近数十里内的皮帐,皆加以军事管理,不论男女,皆纳入管制,任何进入本地区的陌生人,皆受到严密的监视,城中有西域的贡使,这些贡使全是因关闭嘉峪关断绝贡道而留此地,进退两难的人。

骑哨远放至五十里外,以保护牧地的安全。小股人马接近,则拦截盘查,大股人马接近,则放起烟火信号传警。小股人马如果来历清白,可望获准进入。

天山四奇知道该地的情形,因此当天便在哨骑的警戒区外过夜,以免引起误会。

次日一早,七人策马南行,越过一处荒漠石碛地带,对面风沙中出现了八人八骑,先头一骑带了一面三角飘穗大红旗。

“哨骑来了,该由向、彭两兄出面打交道。”罗山向大漠之狼兄弟叫。

大漠之狼注视片刻,说:“来的是哈喇灰,恐怕不太好说话。”

哈密卫有三种人,都奉信回教。一称回回,是由各种族中信奉回教的人组成,份子复杂,甚至其中杂有汉人,但皆称为回回,二是畏兀儿,也叫回纥,是真正的回人。三称哈喇灰,也是回人,但教派不同,戴黑帽,穿长及膝下的长衣。蒙语称为黑哈喇;灰是回的转音,汉语该称黑回但由于他们戴黑帽,乾脆称为黑帽回。

但统治者是朝廷封为忠顺王的王族,却是蒙人。而回回中,包括了蒙、番、汉各族人,仅信奉回教而已。

八名由黑回组成的哨骑,迎面驰来,渐来渐近。每一骑士皆带了弓箭。和利于马战的斩马刀,佩了近身肉搏的狭锋弯刀和匕首。

大漠之狼示意众人勒马,与铁金刚并辔迎上。

对方也勒住坐骑,派两人两骑迎来。

双方高举右手、表示友好,逐渐接近。

两个黑回在三丈外勒马,放下手用回语问:“由何处来,往何处去?”

大漠之狼堆下笑,大声答:“来自关内,至达里图。”苦峪番人称为达里图,这一带原是番人的游牧地。

“来做什么?”

“我们有三批人,有四人是经过贵地顺便访友的,我们两人要拜见天方使者。另一人前来访友,希望有机会谒见右都督。”

“交出弓箭,离开时再交还,便可让你们进入。”

“谢谢,遵办,我们只有一张弓。”

“去拿来。”

林华不得不入境随俗,驱马上前将弓箭递过,用回语说:“我这张弓很名贵,但我信任你。”

一名黑回感到弓太沉重,惑然解开弓袋锁口,拨出一看,大吃一惊,脱口叫:“铁胎弓,射雕手恐亦无法使用。”一面说,一面抵在鞍上扣弓弦,用尽了吃奶气力,弓臂仅稍为弯曲而已。

“你……使用这把弓?”另一名黑回吃惊地问。

“不错。”

玩弄铁胎弓的人意似不信,递过说:“你扣上弦试试?”

林华接过若无其事地扣上,递回说:“要不要我卸下?”

弓平时不可上弦,黑回惶然地说:“我卸不动。”

林华下弓弦递回,策马后退笑道:“请好好保管。”

回人转向大漠之狼问:“带了长兵器吗?”

大漠之狼摇头笑答:“没有,我们只带了刀剑。”

回人向后举手示意,然后说:“你们可以走了。记住,不许在本城境内生事。”

群人重行上路,罗奇脸色沉重他说:“林兄,你可能有麻烦了。”

“有何麻烦?”林华不介意地问。

“你的弓将引起麻烦。”

“你是说,他们要吞没我的弓?”。

“这倒不会。右都督罕慎矢志收复故土打回哈密老家,千方百计罗致勇士,漠地作战,弓箭为先,骑术第一,弓马出群的人便可称勇士。罕慎手下所谓十二旗主,每一旗辖管百帐,约有一千二百骑,每一个旗主皆是一等一的勇将,各带了卅六名铁卫士,都是力可敌百人的好汉。十二旗主五名是蒙人,两名是回回,两名是畏兀儿缠回,三名是黑回,尤其缠回与黑回最为骁勇,但十二旗上没有人能使用五个力的弓。哈密的死对头火狮牙全,用的是四个力的弓,是大漠独一无二的射雕手。你来了,罕慎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前来苦峪,就是要见他的面,这强弓替我造成机会,岂不妙哉?”林华欣然地说。

“你不想回中原了?”

“为何不想?”

“他不会放你走了。”

“笑话,腿是我的,谁也留我不住。”

“你走不了十里路便会被发现,追逐的人马如潮,你走得了?”

“放心啦!目下刚到达,以后的事何必太早担心?”

远远地,便看到了位于平岭方方平原中心的苦峪城,只有三座城门,北门以烟墩替代,未设城门。东南角半里地的小山坡上,整整地排列着百余座帐幕,中军帐前树立着三根大旗杆,中间是蜈蚣走纛军旗,右面是黑底绣雕盾族旗,左面是绿底绣清真寺门内有交叉双剑图案,代表哈密八城之一素门哈尔辉城的城主爵旗。

哈密名义是朝廷的臣属,首长封为忠顺王,设有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官,朝廷也派有汉官任长史,纪善辅导等官。但暗地里,各族的头目皆各自封爵,甚至有妄称苏丹(国王)的野心头目,名目设有主旗爵旗,明目张胆不以为逆。

林华松缓下坐骑,说:“哈密卫在此地苟安,看组织倒还有点中兴气象哩。”

罗山笑道:“这是军帐,所以军容甚壮,秋深时分,也正是战火燃烧期,所以备战以待,其他的牧人,皆已迁至南武的山区过冬。三十里外的山区中不但有牧地,且有耕地种植杂粮,牲口皆藏在山谷中,山中不宜马战,因此倒还安全。这时来到西域各地,你只能看到军帐而不见民居了。”

“哦!原来如此。”

“因此,到了城内,所见到的人,不论男女皆带了防身刀剑,不足为奇。”

在东门受到府城兵勇极为详尽的盘洁,但未加留难。进得城来,看到的全是回人色彩浓厚的平房,城南一带俗称子城,是商业区。北城是忠顺王的临时王府。但王母与孙女被囚土鲁番,金印被夺,由右都督罕慎暂摄政事,因此王府事实是都督府。这一带禁止外人接近,警卫森严,都督府附近也不许本城的人逗留,由亲兵担任警卫。

罗山领着众人在城南找到故友投宿,天色尚早,尚需办事,安顿毕,立即分头进行。罗山的朋友是蒙人,叫纳兰伯奇,是个颇富豪气的结实年轻人。纳兰是姓,伯奇意为坚牢扎实。他在城中经营铸铁业,开了一间铸造兼打磨的铁店,有一妻一子,小俩口是城中颇有名气的夫妻。城中另设有贩卖货物的帐幕,但他的铁器店却是房屋。他将林华安顿在一个窄小的房中,不时用奇异的眼神打量这位客人。

天山四奇外出访友,大漠之狼兄弟则带了教门所传的求助书信,前往王府宾馆谒见来自天方的贡使。只有林华无事可为,他得等候天山四奇回来供给消息。

纳兰伯奇与两位伙计在店中忙碌地干活,风箱声与打铁声震耳。

林华换了一身蒙装,出到店堂,他要到城中各处走走,江湖人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是看看该地的环境,和打听该地的风土民情。他为免麻烦,将剑留在宿处。

纳兰伯奇见他穿着整齐,便知他要外出,脸色一变,放下活计上前笑道:“林兄,上街吗?”

“是的,到街上走走。”他操着纯熟的蒙语笑答。

“林兄千万不可到西街。”纳兰伯奇放低声音,略显不安地说。

“纳兰兄,是何缘故?”

“早些天,从东面来了五六个缠回打扮的人。西街是缠回的住处,外来的回人皆至西街安顿,六个人中,听说有两个是汉人。这几天有人无意中透露出一些消息,据说他们是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他惑然问。

“是的,为你而来,除非你不是林华。”

“这……”

“他们说你是边军派来监视右都督的人,据说朝廷不希望右都督兴兵打回哈密。同时,拉卜楚克城的城王,已召来了两名旗主,带来了三十六名勇士,恐将要对你不利。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外出。”

“咦!怪事,是何人故意造谣陷害我?”

“林兄是不是朝廷派来的人?”

“我向你保证,我是来自万里外中原花花世界的一个浪人。

“这我倒是相信,罗山兄是不会与官府的人来往的。”

林华心中一动,问道:“早些天是不是有从东面来的老道?”

“东面来的老道?没有,前天却从西面来的三位汉人,其中两名老道。”纳兰伯奇慎重地说。

“那就怪了。哦!城内是否有安西盟的人?”

“有,他们住在近东门处,另在西面八十里布隆吉河旁建有牧场。说起老道,南面三十里山区的东南角,山深处藏有几个怪人,其中就有一个老道,经常至各地索取牲口食用。早些天曾经在本城露面,那一带鬼怪出没,人畜皆不敢接近。”

“哦!谢谢指教,我小心些就是。”

他出了店门,在附近转了一圈,然后向南走,到了一处皮帐林立的贩货广场。

这是一处奇异的市场,帐幕搭了摊位,席地摆了各色货物,上自珍玩宝石,与及出自中原的金饰器玩,下至本地出产的织物皮货,与及五谷杂粮,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奴的人。

同时,也是是各式人种的展览处,缠白巾的缠回、戴黑帽的黑回、浑身膻臭的土番、黑眼珠的蒙人,碧眼的哈回,从天方带来的昆仑奴(黑人)……

有不少妇女,妇女大部是蒙族女人。胸怀木碗腰中带小刀的是蒙女,衣裤最肮脏的是番妇,以帕掩住口鼻的是回女……回人不论男女,似乎是唯一不带腥味的人。

他处身在人潮中,红日当空,风沙飞舞,人体发出的腥臭味中人欲呕。

他到了一座帐幕前,地下摆着成堆的大大有名的哈密瓜和玉葡萄。一旁坐着两个蒙人。

大概吃西瓜吃饱了,解开衣衫晒太阳,一面扪虱一面聊天。蒙番的人一年洗不了一次澡,一年四季不换衣,身上长虱子简直不足为奇,不长虱子才是奇迹,扪虱谈天,可是上自王公下至牧奴的至高无上享受。

他刚俯下身子抚弄瓜,身后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练武人反应奇快,反应出于千锤百练而获的本能,猛地转身伸手便拨,搭住了对方的手肘。

可是,他怔住了,是个回族女人。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略带淡绿色的亮晶晶大眼。看肌色便知是个年轻女郎。戴簪花小回帽,白衫,白裙,布质虽差,却是边外最佳的布料。

他赶忙放手,心中大惑,回族的姑娘,浑身包裹在衣裙内,手决不会随便接触男人的身体,怎么这位姑娘竟然拍他的肩?

“快离开,有人要捉你。”回族姑娘用纯熟的蒙语匆匆地说,掉头便走。

他一怔,举目四顾,发觉左近只有三五十人好奇地向他注视,似乎并无敌意。

他可不是怕事的人,正想找出那六个造谣生事的人呢?买了一个大西瓜,往回走。接近市场边沿,他发觉有人在后跟踪。

踏人街口,两名回人从右肩超越,佩了嵌金的回刀,像貌威猛。身后脚步声一紧,蓦地两个人左右跟上,挟住了他的双臂。

他用上了千斤坠,向下一挫,猛地旋身一扭,双臂一振。

“砰通”两声暴响,两个家队惊叫着跌出丈外满地滚。

接着人影再上,“猛虎扑羊”飞扑而来,是个其壮如牛的大汉,而且佩了回刀。

他双手一崩,崩开扑来的双爪,来一记“钟鼓齐鸣”,接着是“黑虎偷心”,两招全中,把对方打得跌了个手脚朝天。

先前超越的两个人回身拨刀,在群众惊叫声中,恶狠狠地冲到,刀光乍闪,双刀一右一左一上一下砍倒。

他向右闪,旋身拚虎腰一脚飞扫,“噗”一声踏中右面大汉握刀的手,右掌顺势劈出,“噗”一声正中头背,那人扑地便倒。

左面那人一刀落空,刚收刀,人影已到,握刀的手被抓住了。

林华左手夺刀,右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锁紧,用回语叫:“不丢刀便勒死你这家伙。”

说快真快,只一照面间,五个人倒了四个,一个被擒。四周的观众哗然惊叫,有人大声喝采替他助威。

蓦地人声骚动,八名左手持盾,右手挺刀的大汉排众而人,其中之一操着蒙语叫:“放手,不许行凶。””

八把钢刀形成合国指着他。

他放了俘虏,沉着地说:“这几个行凶,我是自卫。”

“跟我们走。”

“有何贵干?”

“少废活,走!”那人沉声叫。

这儿是都督府的公堂,堂下右面十六名蒙族的铁卫士,左面是十六名回族的剽悍勇土,佩了刀列班。

公座没有公案,铺了皮毡,放下一张矮脚的所谓胡床,坐着五个人。中间那人高大魁梧,是右都督罕慎。左面四人分别是汉、蒙、回、番四位头目。

林华上前长揖为礼,立即有人讶然叫:“奇塔!果然是奇塔(汉人)。”

他探手怀中,取出一条上好带边蓝布哈达,上前奉上说:“我叫林华,特向都督大人致敬。”

哈达,是一块两端带有毛边绒线的蓝布巾,长度不等。蒙人初次见面,必互递哈达致意,平辈用的长约一尺四五,谒王公与供佛,长有三尺。递哈达须看对方的身份而定长短,滥用算是失礼。

都督罕慎受了礼,神色并不友好,大声问:“你是关内来的人?”

“是的。”

“奉谁之命?”

“我是来找人的,是平民身份。”他心中早有准备,朗声回答。

“真的?”

“真的。

“你敢在本城市集中行凶?”

“大人明察,我不认识这些人,是他们行凶。”

“你到本城找寻何人?”

“找一个失踪的同胞妇女。”他不好说是被对方掠来的人,只好说失踪。

“找到了吗?”

“我午间方到贵地。”

罕慎鼓掌一响,堂后出来一名兵勇,捧着林华的铁胎弓,转至前面跪下呈上。罕慎举弓一拂问:“这把弓是你的。”

“正是。

“你能开?”

“能用。”

“可射多少步?”

“三百六十步以上。”

“你有一匹乌锥马,骑术怎样?”

“尚可去得。”

“本都督要留你在王府任职,你意下如何?”

林华坚决地摇头,说:“我是来找人的,是否找到……”

“本都督替你找。”

“谢谢大人。”

“但你得留下来,不管人是否找到。”

“我必须返回中原,不管人是否能找到。”

“你好大的胆子,敢断然拒绝?”

“如果胆小,也到不了贵城。”

罕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我给你一天工夫思量,明日午间,本都督亲候你的答覆,你可以走了。”

林华不再回答,淡淡一笑,行礼告辞,扭头便走。

罕慎左右回顾,沉吟片刻,问:“你们有何意见?”

坐在左外侧的回回抚弄着颇具威严的大胡子,用铿锵的语音说:“这人不会是边关派来的密探,因为边关根本没有派人前来谍探的理由。如果都督希望罗致他这种目空一切胆大包天的人,不使力服决难降伏他。”

左首第一位像是汉人,慎重地说:“我反对用力服,这种人是不宜威迫利诱的。同时,即使降服了他,所付的代价太大,恐怕有死伤,可能前功尽弃。”

左首内侧第一位蒙人哼了一声,说:“你当然袒护你们汉人,你认为我们就对付不了他吗?他即使有万夫莫敌之勇,但别忘了我们正式的战士有一万八千人,一个人吹口气也会把他吹垮。”

“额图千户既然有成见,那就由都督裁决了。”汉人冷冷地说。

罕慎将铁胎弓交与从人,说:“谁反对用武力降服的,可提出意见。”

汉人一怔,忿然地问:“都督的意思是……”

“我决定用力服,方可令他死心塌地为我们效忠。”

“都督……”

“我已决定了,长史不必多言。”罕慎语气坚决地说。转向额图千户说:“一切由你策划,隆吉百户则负责调度勇士听候差遣。”

回回隆吉百户颇为得意,意气飞扬地问:“都督是否许可我调用天狼队的勇士?”

“可以。”罕慎不假思索地答,最后又加上一句:“哦,不许可有死伤。”

蒙人自认他们的祖先是天狼的后裔,因此贵族门阀世家,皆建狼蠢以为族徽,胸甲给以狼头图案,祭祀狼神。忠顺王的亲军称为天狼队,百分之七十是蒙族的最佳勇士,另百分之三十方是各族骁将,可说是集哈密卫精英之大成,全是一可敌百的高手。

“关内来的那几个人呢?”最左首的番目问。

“不管他。”罕慎若无其事地说。

“让他们活着,已算他们幸运了。派人监视着他们,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不可放任他们。”罕慎沉下脸盯着隆吉百户说。

隆吉百户大笑,说:“不劳都督费神,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林华返回住处,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正等候着他归来,六人皆睑现重忧,接到人大喜过望,总算尚未发生意外。六人总算够朋友,半天中打听出不少消息,可惜这些消息都是令人不安的事,但来源绝对可靠。

大漠之狼兄弟已谒见了天方贡使,答应在朝廷开贡道之前,留在苦峪随同各地应召前来保护的教门高手同甘苦,保护贡使的安全,并供献生活费用。他们从各地到来保护贡使的教门高手中,探出有些不甘寂寞的人,被一名神秘人物以重金聘请,去对付一个姓林名华来自关内的人。而城中的一些亡命回人,也为了重赏跃跃欲试。

天山四奇得到的消息更为详尽,知道有六名冒充回人的神秘人物,正出重金聘请高手,对付来自关内的林华。这些人为首的叫鲁温赤,精通回教教规,很像一个教门极有地位的阿浑。这人行踪飘忽,经常更换住处,来历不明,似乎在城内城外皆有不少朋友。至于为了何事要对付林华。那些人口风紧,无从得悉。早些天,鲁温赤走了一趟都督府,秘密送了一份厚礼,由蒙首额图千户引见的,会见秘谈的内情,只有罕慎、额图、鲁温赤知道。

林华对鲁温赤那些人一无所知,对方的阴谋用意何在,也百思莫解。他急于找出原因,站起说:“西街是回人的地盘,劳驾向、彭两兄,带我走趟西街。”

“天色已晚,到西街有事吗?”大漠之狼讶然问。

“去找鲁温赤,看看他是什么人。”

“好,这就走。”

罗山也披上皮祆,说:“我也去,西街我熟。”

林华却拒绝道:“罗山兄,人去多了反而不便,还是请你去打听去年流窜下古城堡一带的哈密卫游骑,可好?”

“这个……我已查出些许眉目,未确定证实之前,我不能乱说。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分头办事。”

大漠之狼兄弟立即与林华出门,夜间罡凤更烈,奇寒澈骨,三人穿了皮袄,径奔西街。

城中没有夜市,整座城陷入黑暗中,城外军营不时传来刁斗声,显得空茫死寂。

城西南廿余里的一座牧场显得空荡荡地,那是一座已将牲口售完的牧场,场中人是乜力克部的一名头目,叫锁卖奔,乜力克部位于哈密东北,相去两日行程,哈密失陷,乜克部也跟着遭殃,酋长被杀,部众逃散,由一名头目带了六百帐随同哈密人逃至苦峪,安顿在城西南一带。镇南奔是乜力克部十六名头目之一,在这一带建了这座牧场,是苦峪一带的名人,潜势力颇为雄厚的。

在关外一带的游牧民族,生生世世与天争,与人争,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因此,自然也产生了一些贪暴残忍掠夺成性的人,镇南奔便是其中之一。乜力克部的人,在苦峪逃难寄人篱下,打回故上的心念比哈密人要迫切得多,但镇南奔却是不愿返回故土的苟安派中坚人物。

不愿返回故土的人,自有其不愿返回的原因,眼前的生活环境比过去好得多,便是原因之一。镇南奔本人天生神力,剽悍绝伦,他精通汉蒙回番语言,而且为人阴险狡诈,他不但自己培养了一群专以劫掠为生的浪人亡命,也勾结安西盟的人作为后台,成为苦峪地区的恶霸,声势壮大羽翼已成。

天黑不久,两匹健马来自苦峪城。

皮帐中,脂灯发射着暗红色的光芒,前帐的地毯发出温暖的气息。上首盘膝坐着豹头环眼八字大胡的头目镇南奔,左右是八名健壮如牛佩了刀的手下,一个个抱膝而坐,像貌狰狞。

客位坐着两个人,右首的人深目高额,有一个大鹰勾鼻褐黄色的虬髯乱七八糟,佩了一把回刀,腰带上加带一把弧形短匕首。他就是鲁温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另一人有点像汉人,皮帽戴得低低地,浓眉下有一双厉光四射眼神凌厉的怪眼,带了一把沉重的砍刀。

鲁温赤面前,放了一个革囊,囊口已打开,露出里面一些首饰,金光闪闪,手工精细,一看便知自汉人名匠之手。他将革囊向前一推,用蒙语说:“这就是交换的条件,我等你答覆。”

镇南奔贪婪的目光,死盯革囊,口中却泰然地说:“这点是不够的。你要再加一些。”

“没有了,就是这么多,这一袋金饰,可以买卅余匹上马和两百条羊。你不接受,我去找别人。”鲁温赤斩钉截铁地说。

“我镇南奔不接受,谁敢接受?”

“我去找东沟枝丹。”鲁温赤冷冷地说,一把取回革囊。

“慢着。”镇南奔大叫。

“怎样。”鲁温赤问,接着哼了一声说,“找枝丹,一半也够了。”

“你为何来找我?”

“你镇南奔信用可靠。”

“我要问问那汉人的底细。”

“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该知道你为何要他的命。”

鲁温赤将革囊揣入怀中,冷笑道:“你这人反常,不懂规矩,咱们没有可谈的了,这笔交易取消。”

“慢着!”

鲁温赤冷冷一笑,大声说:“我送礼,你杀人,你不问我,我不问你,这是规矩,你怎么变成生手了?”

“你不供给消息,显然不肯合作,不合道理。”

“姓名像貌部告诉你了,你还要什么消息?你不知道自己去查?”

“这……”

“你不干…”

“我接受了。”

鲁温赤将革囊取出欣然地说:“一言为定,两天以内,我要见尸。”

“一言为定,两天之内你可以见尸。”

鲁温赤挺身站起,说:“下手愈快愈好,派出的人,必须小心,那家伙十分利害,如果一次失败,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希望这袋首饰属于你的。”

“一句话,保证你不会失望的,首饰当然属于我的。”

鲁温赤将革囊递过,大声说:“但愿如此,偌!这是你的珍宝。”

镇南奔在靴统内取出一枝雕羚,抛过说:“偌!这是你的受托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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