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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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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山,只是湘潭东岸的无尽山区中,一座稍为人知的丛山之一。www.mengyuanshucheng.com再往东,则是与江西相邻,峰峦更多的武功山山区。

这里,几乎是造世而孤立的丛山中的另一天地,是攸县、醴潭三县的界山,真正三不管的乱山丛莽,虎豹出没的地方。往南,另有秩具名气的严仙山、凤凰山,更是四不管地区(西南是衡山县)。

山里的村落都很小,每座村相邻也有三二十里,山径马道羊肠往来不便,有些人一辈子没见过县城,一辈子没离开山区看着外面的世界。

到明月山有两条路,一是乘船超昭陵摊,直接拍靠南湾寨,再起早走山径八山。一是从昭陵镇的漾口,乘小舟筏溯漾江上航,从万山丛中进入鹿仙寨,便可沿山径到达明月山北面的山岭。

漾江流域有不少村落,这是最佳的进入路线,食物易于张罗,水更没有问题,处处皆有溪流水泉,甚至有雪数飞食走兽可猎。

每一座村,每一座寨,都对从外面来的人怀有戒心,国风强悍,村与村寨与寨之间,相处也不怎么友好,排外性浓厚理所当然。

山上不可能有村寨,村寨皆在山谷间的溪涧河流附近,连强盗的山寨,也不建在山上头。

自从天下大乱之后,大量难民逃入山区,有些人开始开垦更深的山林,成为新一代的移民。

最后,吴三桂在衡州府建立的大周皇朝覆灭,山区又增加了不少新的屯垦者,散布在这千里方圆的湘赣交界穷山恶水生息,也逐渐改变了山区的风貌。

逃兵、游勇、义民、罪犯、强盗……这就是当时那一带山区的情势,几乎生息在内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人的苦衷,与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除了千百年来土生土长的山民以外,十之九是问题人物。

鹿仙寨,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山民,所建的简陋小村落,加建了防兽防匪的寨墙,所以称为寨,也表示这儿是山高皇帝远的官府势力难及地区。

鹿仙寨是开放的村落,也是附近两百里山区的最大市集。

日用口从长沙一带运来,以小舟笺沿铁江(漾江)运至鹿仙寨贩卖,所以也是山内山外货物山产的集散场,经常有商贩往来。

但整座寨居民不足三百,小得可怜。

吴锦全对这一带山区十分陌生,他手下那些江湖高手名宿,也对附近的情势毫无所知。

这就是他收服湘潭地区牛鬼蛇神的目标,网罗当地牛鬼蛇神,就可以利用这些人来控制情势。

原信三个人,对明月山附近有深入的了解。

湘潭六太岁,角木蚊,湘潭捕差快活一刀……这些人也是对山区不陌生的人,全被他带来了。

他们住进鹿仙寨,由快活一刀出面,借了三座上瓦屋安顿主要人员。其他负责暗中活动的人手,当天便秘密进入山区隐起行踪。

南面廿余里,便是明月山。

据说,该山可以找到形如圆月的白石。又说,在山顶赏月显得特别清朗。

吴锦全并不急于入山,他老谋深算,秘密布下必要的人手,这才展开行动,因此在鹿仙寨歇息了两天,对外声称后姑娘玉体违和,先休息再说。

其实,唐姑娘的女人病已经痊愈了,脸色恢复红润,与离开湘潭时的病猫形象完全不同。

两天的等候,各路牛鬼蛇神陆续悄然抵达,散布在山区的隐秘处,各显神通。

李宏达象是失了踪,吴锦全的眼线失去接触。

这天一早。

原信、吕震、郭舒,带了唐姑娘姐弟,以及吴锦全所派的八名保镖,准备山行物品,带了兵刃裹粮入山。

吴锦全则带了甘余名随从,由亢宿、角宿、参宿……以及湘潭六太岁一群牛鬼蛇神,也浩浩荡荡走另一条小径入山明月山没有强盗,也没建有山寨。

原信一马当先,沿山径接近明月山东麓,绕过一座小岭的岭脚,路右的古林钻出三名樵夫打扮的中年人,迎面相候似乎久候多时。

一名樵夫远在五六十步外,举右手打出一连串手式。

原信脚下一慢,也回了一连串手式。

三樵夫不再等候,转身便走。

原信向己方的人打出跟在三樵夫后面的手式,以不徐不疾的步履,与三樵夫保持五六十步距离行走。

“原叔,他们是些甚么人?”跟在后面的唐姑娘忍不住问。

“往昔的部属。”原信一面走一面说:“愚叔从湘潭返回昭陵,便着手准备,与山里面的人取得联系,那些在山中开垦的老弟兄答应帮忙,这三位是领路的。”

“我们要到何处找箕水豹”

“箕水豹确在山中,但在何处还得费些时日打听。我们先到明月寨,那儿有人会供给消息。”

“明月寨,是不是义士们聚义的地方?”

“明月寨只是有十二户人家的小聚落,他们不是义士,而是早年忠贞营士兵,一只虎李赤心的部属,不属愚叔管区,目下他们是种山的山民。”

“那……他们为何不组成义军?”

“好侄女,你以为这些早年的匪寇,会为大明皇朝重新卖命?”原信苦笑:“杀戮一生,目下都是年已半百出头的人了,而且成了家,有了山田,官府对他们既住不究,你能寄望他们重新举起刀枪玩命?”

“原叔,难道说,人心真的死了吗?”唐姑娘失望地说。

“等见到箕水豹之后,再下定论好不好?”原信的口气却是兴奋的的、热烈的:“老一辈的人,或许拿不到刀枪,但年轻的一代,却充满信心和斗志,在希望和期盼中成长,他们不愿世世代代做鞑子的奴才。”

“哦!原来如此!”唐姑娘欣然色喜:“原叔,用得着侄女吗?”

“可能的?”

“可能?”

“这些人,不论老的一代或新的一代,对令祖南天燕子,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至于他们对你的意向和行动,见到他们之后就可知道了。”

“只要用得着侄女的地方,侄女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目下言之过早,不久便知道了。”原信不原多说,埋首赶路。

这里,是明月山的东南山区,明月溪在这一带逐渐形成小河流,流至甘里外与严仙河会合。

有溪流,就有山民居住。

这里就是明月寨的座落处,是用巨木围成的村寨,十二户人家,寨就建在溪南的小山脊上,山下是沿溪开垦的水田,一看便知道可以自给自足的小山寨,是民寨,而不是山大工的山寨。

踏入寨口,似乎看不到有人走动。

只有十余头凶猛的大黄犬,狂吠着迎客。

三位引路的樵夫先入寨,片刻便涌出五六名壮汉,喝退了狂吠的猛大,神情冷漠地将客人领至一栋大茅屋前,推开门肃客入室。

堂屋布置简陋,主人在堂口相候,是一个豹头环眼的年近花甲老人。

“果然是总爷,十余年久违,仍然容光依旧。”花甲老人脸上有了笑意,抱拳行礼:

“没料到再次相见,仍带有血腥味。

诸位,蜗居简陋,幸勿见笑失礼,请坐!”

原信任职总兵官,旧属们称之为总爷不算失礼,早年的身份官职已不存在。

“江兄,谁都在设法逃避血腥。”原信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但有时候,似乎命中注定了的,逃避不了,毕竟情势不由人。

“我来先替你引见南天燕子的孙少爷与孙千金。后姑娘席贤侄,快上前向江大叔行利。

江大叔江谦,是老朽早年的战友,你爷爷曾经与他并肩作战了一段时日,与你爷爷颇有交情。”

客套一番,原信却没替吴锦全派来的人保嫖引见,江谦也不提三樵夫与六名壮汉的姓名。

草堂不大,十几个坐满一堂,气氛显得沉闷而紧张,丝毫没有故友相逢的那种欢欣喜悦现象。

湘潭的变故,显然消息早就传抵山区,主客双方心中皆有数,心照不宜。

“目下情势十分混乱。”主人江谦不多作客套,三言两语谈上正题:“不错,箕水豹王老哥确在这一带山区,建立了一般具有相当实力的人马。”

“这也就是我来找他的原因。”原信也坦然道出来愈:“另一原因,是为了唐姑娘姐弟请回祖骨的事……”

“总爷,恐怕你来的不是时候。”江谦抢着说:“与你们同来的人,那位小王爷吴锦全,总爷,你真不该带他们来的。所以,王老哥要我转告一些事。”

“江兄,那吴锦全是帮助唐姑娘的人……”

“唉!总爷,你是一个老老实实方方正正的人,请问,你知道那姓吴的来历和图谋吗?”

“这……很抱歉,我确是一无所知……”原信老脸一红,不知该如何措辞。

原信他确实是一无所知,他在湘潭并没有逗留,又不是在外闯荡的人,想打听消息也没有门路。

“他对王老哥没安好心,他们的目的,是追寻闯贼从京师劫掠所夺的宝物金珠,明月山区将成为血腥的屠场。因此,王老哥访总爷立即离开返回塘湾村,日后再派人邀请诸位前来一会。”

“江大叔,请听贱妾的下情……”唐姑娘心中一急,只好抢着说话。

“唐姑娘,你甚么都不要说。”江谦毫不客气地说:“令祖的灵骸,确是王老哥偷偷迁葬到此地来的。你跟总爷回塘湾村等候,这是你唯一可做的事。目下最重要的事,是赶快摆脱吴锦全那些人,吉凶祸福,在你一念之间。

“王老哥不希望你受到奸人的迫害和利用,离开是唯一脱离血腥的机会。总爷,我希望你们立刻动身。”

原信只感到心中生寒,脸色大变。

“我不走。”唐姑娘寒着脸说:“贱妾此来,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必须将家先祖的灵骸请回故乡桐城,其他的凶险在所不计。”

堂屋后出来一位火眼金睛灰发如飞蓬的人,花甲年纪依然健康成猛。

“江兄弟,我来处理这件事情。”这人声如洪钟,火眼中神光四射:“唐姑娘有权这么做。”

原信一怔,摇摇头苦笑。

“斗宿,你仍然健在。”原信似乎颇感意外:“我想,主持山区大局的人,是你而不是箕宿。据我所知,你的才予适合领导群伦,箕宿的勇猛万夫莫当,但综合大局运筹帷幄,他难当大任。”

斗宿,宿全名是斗木□。真姓名无人得知,廿八宿的真姓名从不向外公布。箕水豹王彪,是否真的姓王名彪,恐怕靠不住。

“总爷,要做强盗占山为寇,我和王老哥这种人,可说轻而易举足以纵横天下。但如要组织反抗挞子的义军,我们这种人就不够份量了。我和王老哥一些人,只是供奔走的所谓死士,指挥义军的另有其人。”

“谁?”

“抱歉,事涉机密,恕难奉告。”斗宿转向唐姑娘和气地说:“明天,老朽将派人领贤姐弟,至今祖坟前致祭。至于是否迁走令祖的灵骸。你们有权决定,毕竟你们是唐公的后人。”

“戏妾要拜见王大叔。”唐姑娘坚决地说。

“不可能。”斗宿一口拒绝:“王老哥已经不在此地,目下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行踪。”

“侄女必须见到王大叔,以了解家先祖的骨骸,被迁来此地的经过情形。”

“老朽不知王老哥目下在何处,很可能已抵达赣南,何时返回此地,谁也不知道,可能需要一年半载,或者永远不会回来了。”

“侄女……"“唐姑娘,你没有任何理由见王老哥。”斗宿不再客气:“你姐弟在湘潭挖令祖骨骸的经过,咱们这儿的人一清二楚,老实说,有许多人不敢苟同。现在,你可以看到令祖的坟莹,怎么挖,那是你的事,没人会反对。

“王老哥对这件事甚感不快,所以决定撒手不管,活的人才重要,死人的灵骸没甚么好争的。”

“没见到王大叔,侄女是不会走的。”唐姑娘的态度异常坚决。

“那你就到鹿仙寨去等吧!”斗宿向原信抱拳为礼:“总爷,在这里,你将受到尊敬,但请不要过问其他的事,请见谅。言尽于此,告辞!”

斗宿向主人江谦一打手式,转入内堂匆匆走了。

“唐姑娘如果留在敝寨,无任欢迎。”江谦向唐姑娘笑吟吟地说:“如嫌不便,请回鹿仙寨安顿,明早老朽再派人前往,领贤姐弟祭扫令祖的坟莹。至于小王爷的这八位随从,敝寨简陋恐怕难容佳客,所以留与不留,姑娘可以斟酌。”

笑里藏刀,不啻明白地表示此地不留佳客,只允许唐姑娘姐弟留下,人随从必须返回鹿仙寨,明显地敌规吴锦全的人。

斗宿的态度,更明白表示对这件事的不满,也明白地表示对湘潭方面的动静,明月山的人一清二楚,毫不隐瞒对吴锦全仇视的态度。

“假如咱们坚持留在贵寨呢?”八随从的首领狞笑着问。那双经常放射出阴森冷电的怪眼,狠盯着主人江谦,眼神极为凌厉摄人。

“不会有人款待诸位。”江谦泰然自若,不为对方凌厉的目光所摄。

“你呢?也不尽东主之谊?”

“我?我不会留在这里。”

“为何?”

“因为这里已经是空寨。”

“唔!人都撤走了?”

“不错,撤走了。贵主人小王爷十分精明,十天前便派人前来潜伏蹑踪了,而且已经查出箕水豹的山寨在严仙山紫气谷,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贵主要大队人马,已经包围了紫气谷。”

“咦!你的消息-…-”

“山区进出的人十分单纯,外人的一举一动,很难逃过山民的眼下,所以贵主人所包围,只是一座空寨。

“王老哥不希望得罪我们这些贪心的贵宾,因此空寨以待,免伤和气,他不屑为了你们这些贫鄙之徒,而牺牲弟兄们的性命。”

“如果在下留下你们,箕宿会不会牺牲你们几个人?”随从首领快要露出狰狞的面目了。

“你留不住我们的。”江谦信心十足地说。

“真的呀?”

“没有骗阁下的必要。”

“在下要试试。”

“最好不要试。”江谦指指堂屋四周:“堂屋共设有二十具喷简,瞬息间可喷出满堂瘴毒,只有诸天神佛,才能不受瘴毒侵害。”

“唔!你们有备……”随从首领脸色一变。

“不错,有了万全准备,假使诸位不是伴同唐姑娘姐弟同来,结果你去想好了。诸位请吧!江某送客。总爷,失礼处尚清海函,日后当起府谢罪,请。”

江谦伸手送客,原信讪汕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招呼唐姑娘姐弟告辞。”江谦几个人不送客,站在原地抱拳相送。

“江爷,我在鹿仙寨等候王大叔,不见不走。”唐姑娘在堂回郑重地说。

是吗?只要你有时间,那就等吧!”江谦的语气不怎么客气了:“箕宿王老哥是否能在三年两载返回,谁也不敢保证,你会等到头发变白的。如果你想在这里守令祖的坟,我们会欢迎你的。好走,姑娘。”

返回鹿仙寨住处,半个时辰后,吴锦全带了大群爪牙沮丧地返回,果然扑空,紫气谷山寨中空空如也,连鸡犬也没留下。

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箕水豹并没有远走高飞,他所组成的所谓义军,只是名义上的组织,平时散处各村寨,是与外间少往来的山民,有事即揭竿而起,才正式打起义军的旗号。

因此这附近数百里山区的山民,很可能都是义军的一份子。

这里,是箕水豹的根基,不可能放弃,风声一紧,暂时躲起来而且。

吴锦全十分后悔,不该一时激忿,歼除了雪峰山的群盗,因而惊走了箕水豹,得不偿失。

根据他先遣人员所获的消息,箕水豹两天前还在紫气谷出寨现身,而且事先布置了埋伏,准备与侵入山区的人决战。

岂知雪峰山盗群溃败的消息传到,箕水豹便失了踪。

搜索加强了,志在必得。

从鹿仙寨居民的神色变化猜测,箕水豹也在积极部署,估计很可能招来大援,准备作生死存存亡的决战。

吴锦全不在乎大援,他也在积极部署。

一早,来了四名山民打扮的壮汉,前来促请唐姑娘姐弟,前往坟场拜家乃祖坟莹。

吴锦全摆出堂皇的阵势,带了四十余名随从,伴同唐姑娘姐弟同往,连香烛与家品都准备齐全,丝毫不需姑娘费心,真有点大仁大义的气概。

坟场在明月山的南麓。位于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脊上,四周松柏参天,风景美丽视界广阔。

百十座山民的坟墓,不规则地散布在前缘。最上面,一排九座大坟,每座坟前面都建了祭台、祭坛、景亭、神道碑,庄严肃穆气象恢宏。

南天燕于唐秉忠的坟,是西首的第三座。

中间一座,是故太师何腾故的衣冠家,一代孤忠,大明烈士,成为这些草莽遗民的精神象征。

礼失求诸于野,在与世几乎隔绝的丛莽山区,尚可看到人心不死的气象,而城市里,尤其是繁华的城市中,早已看不到故国衣冠的风貌,人心早已死了。

祭扫的紊文得节,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除了唐姑娘姐弟悲痛逾恒之外,原信三位遗臣孽于老泪纵横,而其他的人,谈笑自若根本不当一回事,连湘潭六太岁也毫无戚容无动于衷。

礼成,唐姑娘姐弟由夺命一枝春与蓝田姐妹,扶至景亭歇息。

“唐姑娘,要不要将令祖的灵骸起出携近桐城故里?”夺命一枝春柔声问。

唐姑娘神色惨淡,欲言又止。

她本来就是不远千里到湘潭挖坟的,目下找到真坟,那得不挖。

“我得考虑考虑。”她终于发话了。

“考虑?”夺命一枝春一怔:“那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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