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夙愿,不是琴吧。”小郭忽然明白了。
琦琦点点头。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财产买十架三角史丹威,但是她要圆的,却是少年时期的梦。
小郭不想去说服她。
过一阵子,琦琦情绪平复下来,她轻轻问:“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小郭看她一眼,不语。
“这架琴比他还老。”琦琦似喃喃自语。
小郭心想,那琴也何尝不比阁下老。
琦琦终于悻悻地说:“我决不会把那架琴转卖。”
对女性来说,理性不重要,她们是感性的动物:可爱、冲动、热情,太理性的女性反而硬梆梆,不讨人喜欢。
那天下了班,琦琦驾车回家,看见那年轻人在公寓大厦楼下徘徊。
他真的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琦琦下车,大力关上车门,双手抱在胸前,瞪着他。
他若是面目可憎,倒还罢了,大可报警抓人,但偏偏此子五官清秀,笑起来牙齿又白又齐,非常讨好。
琦琦只得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想你听一个故事。”
他掏出一张证件,给琦琦看。
证件是英国伦敦大学发出的,住明持有人是帝国学院机械工程科博士尹东平,不是坏人。
琦琦一向敬重读书人,面色稍霁。
她说:“站着不是办法,去喝杯咖啡吧。”
那小尹大喜过望。
两人坐下以后,他便开始他的故事。
“我出国读书,已经有七年,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忘记旧时的小邻居,我们维持联络,从未间断。”
琦琦抬起头来,聪敏的她,已经听出头绪来。
“我的邻居,姓欧阳。”
呵,原来欧阳大宅的旧主人是他芳邻,那批家私,正属欧阳氏所有。
“我的好友,叫欧阳珊珊。”
琦琦明白了。
小尹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欧阳家破产,被逼连屋带家私一齐拍卖,珊珊一直都没有同我说起,她最后一封信约于九个月之前寄出,之后音讯全无。”
小尹等了又等,觉得不对,拨电话,发电报,没有结果,于是趁这暑假,赶回来查个究竟。
琦琦问:“你有没有找到她,要不要我们帮忙?”
“本市地方不大,我相信不难找到。”
琦琦觉得他性格非常乐观。
“我打听到,他们家的旧家私,沦落在梁氏拍卖行,”小尹说下去:“但是那部琴,已经卖掉。”
“是,”琦琦说:“卖了给我。”
“那架琴对你来说,毫无价值。”
“你怎么知道,”琦琦的语气又转冷,“你研究过,还是全凭猜臆?”
那男孩子尴尬起来。
“你们最喜欢想当然,动辄将他人的心胸硬塞进一个狭窄的框框,看偏了人。”
“对不起,但是,琴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那当然,”琦琦讽刺他,“世上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那简直是一定的。”
“你且听我细说。”
琦琦可以猜得到,童年时,小尹与欧阳珊珊时常坐在琴畔,她弹他唱,曾经有过一段温馨的日子,如今她家道中落,他想共她重温旧梦,故此要把琴买下来,赠送给她,以表心意。
小尹说:“那架琴是与珊珊一起长大的。”
看,琦琦心中说。猜得一点不错。
“琴属她母亲所有,是珊珊得到的唯一遗产。”
琦琦抬起眼来,有点意外,原来珊母已经去世。
“珊珊本人对琴没有兴趣,她始终没有学会弹琴,但是琴本身对她有纪念价值。”
呵与琦琦的情况何其相似,不会弹琴,但是渴望拥有这架琴。
“那琴是对珊珊亡母的一点纪念。”
琦琦不语。
“珊珊的童年其实也并不快乐。”
住在那样的大宅里,还有不足?琦琦又感意外。
“她生母一早去世,继母与她感情甚淡,有时三数日说不上一句话,两人都困在大宅里好比笼中之鸟。”
琦琦仍然不语。
“我可以说是珊珊唯一的朋友。”
琦琦终于说:“故事很动人。”
“全是真的。”
“我相信你。”
“请把钢琴让给我。”小尹恳求。
琦琦说:“你都还没有找到它的女主人。”
小尹笑,“没问题,找到她,我会带她来见你。”
“届时我们看情形再说,千万别以为我会答应什么。”
小尹讶异,“你心肠并不硬,为何虚张声势?”
琦琦涨红了脸,那少年不简单,一眼看穿她的心事。
他坚持要付账,琦琦接受他请客,她道完谢,离去。
第二天,回到侦探社,琦琦同小郭说:“麻烦你,查一查般含道欧阳宅的来龙去脉。”
小郭笑,取出一迭资料,递给琦琦。
“这是什么?”琦琦问。
“你要的资料。”
“嘿,原来你早已晓得我要查什么。”
“琦琦,我们认识日子不浅,我对你已有相当了解。”
琦琦翻阅这个鬼灵精给她的详尽资料。
小郭在一旁解说:“欧阳氏做中药起家,一九零五年便开设芝灵堂,传到欧阳佳,已是第三代,欧阳佳没有儿子,只得一个女儿,叫欧阳珊珊,为了子媳问题,同太太闹得不愉快,两人分手后,原配病逝,一年后欧阳佳娶继室尹氏。”
“算是老字号,为何破产关门封屋拍卖?”琦琦质询。
“尹氏有两位兄弟,胸怀叵测,奸国舅谋财,一步一步吸纳欧阳氏资产,终于整垮芝灵堂,从中渔利。”
“珊珊今年几岁?”
“不必替女主角担心,她去年大学毕业,已有独立能力,现在大通银行任职。”
“旧宅的新主人是谁?”
“当然是尹氏的兄弟,欧阳珊珊那两位叫名舅舅,旧址将改建为数座复式小洋房。”
“尹氏,”琦琦沉吟:“不是那么多人姓尹。”
“对,你猜尹东平是什么人?”小郭问。
“不会吧。”琦琦意外之极。
“就是会,尹东平是欧阳珊的名义上表兄,实则却毫无血缘关系。”
“小尹不似他老奸巨猾的父亲及叔父。”
“所以讲,不能一竹篙打沉一船人。”
“他找到欧阳珊珊没有?”
“不难找,只怕他不敢面对珊珊,他尹家明明吃掉欧阳家,还好意思去表示友谊万岁?”
“父是父,子是子。”
“但愿欧阳珊珊同你一般大方明理。”
“你同那小子说,君子成人之美,我愿意把琴捐出来,让他提着去见欧阳珊珊。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说说看。”
“一不做二不休,我觉得……”
小郭把他的办法说了出来。
琦琦点头称是。
一于分头进行。
第二天,他负责联络女主角,她去找搬运公司,然后小郭与琦琦两人约好一起到欧阳珊珊家,把琴送上。
欧阳珊珊来应门的时候,感动到泪光闪闪。
“是这架琴,一点都不错,是它。”她轻轻呼叫。
珊珊是一个鹅蛋脸的美少女,那点孤芳自赏的神情使她更加楚楚可怜。
琦琦一见就喜欢她。
他们俩被邀至室内坐下。
“请问两位如何得到这一座琴,”珊珊问:“又如何知道它曾属于家母?
琦琦微笑,“我们受一位朋友所托,把琴原璧归赵。”
“朋友,是谁,哪一位?”珊珊渴望知道。
“珊珊,他叫尹东平。”
珊珊一听,马上怔住,双目流露出极之复杂的神情来,她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你若愿意见他,我们可以马上叫他来。”
珊珊困难地说:“是他父亲逼得我们父女流离失所。”
“你说得对,珊珊,是他父亲,不是他。”
珊珊摇摇头,“我父亲不会同意我同他做朋友。”
琦琦不语。
过一会儿,珊珊问:“尹东平好吗?”
“他很好,渴望见你。”
“他一直关心我。”珊珊说。
“特地自英国回来看你呢。”
“是的,每年暑假他总不忘来探访我。”
“这么说来,你们是青梅竹马,互相了解一定很深。”
珊珊点点头。
“你且留下钢琴,其馀的,慢慢再说。”
珊珊送小郭与琦琦到门口,“郭先生郭太太,谢谢你们。”
琦琦想解释她不是郭太太,但是又气馁,算了,她想,什么都无所谓。
琴终于送了出去。
晚上,琦琦解嘲地同自己说: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注定这只琴不属于她,硬霸着也无用,此刻送出去,心中反而平安。
当夜小郭打电话给她:“好消息,尹东平与欧阳珊珊终于见了面。”
“太好了,”琦琦是由衷的,“他们终于丢下恩怨包袱。”
“我相信他们将来会结合。”小郭笑道。
“别太乐观。”琦琦说。
“有什么稀奇,将来,尹东平与欧阳珊珊的孩子名正言顺承继一切产业,尹氏两兄弟弟白费心机,欧阳氏失而复得。”
“真的会那样?”
“天网恢恢,疏疏不漏。”
“我同你打赌好不好?”
“赌什么?”
“赌一架钢琴。”
“什么式样?”
“古董钢琴,同欧阳宅那架一模一样。”
“那可要慢慢寻访,不过不要紧,我不会输。”小郭挂上电话。
琦琦也盼望他赢,她情愿看到尹东平与欧阳珊珊,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琴,她可以自己买,无论什么式样她都负担得起。
琦琦倒在沙发上,合上眼,忽然,又似听到琴声叮叮,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