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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旧人痴 可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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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从百花儿一到,周桐心中便已然存了这个疑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www.maxreader.net现下眼见方腊和邵云馨携手而出,他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了过去。此时在座的武林群豪纷纷起身向方腊和邵云馨见礼,他却仿佛视而不见,呆呆地立在一旁,口中喃喃地道:“怎么会是这样?”

他将廖星儿孤零零地留在桃源谷中,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一尺一尺,一步一步地攀上那百丈高崖,为的便是与邵云馨重聚。可他看到眼前这个令他五年来魂牵梦萦的姑娘已然从那个与他雪夜定情的馨妹变成了自己义兄的结发妻子,心中又如何能受得了?

“馨妹,你为何要嫁给大哥?你可知你的桐哥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咱们的誓言,难道你竟全然忘了不成?”周桐想着,只觉五内俱崩,胸口一热,一口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好在此时群豪的目光都汇集在方腊夫妇身上,他脸上又有面幕遮盖,因此倒是无人发觉。

吐了这一口血,他心下倒清爽了很多,不禁轻轻叹了一声,暗道:“周桐啊周桐,倘若你当初就此死了,或是不从桃源谷中出来,岂不是更好?馨妹有大哥照顾,自会平安快乐,更何况江湖上都说大哥和馨妹夫妻情深,你却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星儿妹子现下还在桃源谷中等我,我不如就此回到那里避世隐居,从此再不现身江湖,让我在大伙儿心中就此彻底死掉算了。日子一长,馨妹定会慢慢将我忘记的……她现在却还能记得我么?”他想着,便想就此下山回桃源谷去,但望着厅上邵云馨的倩影,却说什么也不忍拔脚走开,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颇有些魂不守舍。

只见方腊没理会群豪的道贺,却挽着邵云馨,径自来到百花儿身前,拉了她的手道:“好妹子,你……你也来了?”声音竟有些发颤。“大哥,我没来喝你和大嫂的喜酒,已属无理之至,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我又怎能不来呢?”百花儿说着,轻轻将手抽了出来,随即向二人盈盈拜了下去,颤声道:“妹子恭祝大哥大嫂福泽绵长,白头到老。”

“百花姊姊……”邵云馨欲言又止,正欲伸手相搀,眼前却忽然人影一闪,“不要脸的小贱人,没骨气的傻徒弟,通通该打!”随着这一句冷冷的责骂,只听“啪啪啪啪”数声脆响,百花儿和邵云馨的两颊之上皆已吃了数计耳光。“师父!”百花儿捂着脸颊,脱口叫了一声。

周桐也是一呆,忙定睛看时,只见在邵云馨和百花儿之间已然多了个弯腰驼背的白发老妇,容貌却不熟识。方腊和汪孤尘等人却识得这老妇正是当日在断魂崖上出手相救邵云馨的那人。“老前辈,你……”方腊将邵云馨揽到怀里,忿忿地向那老妇道。

“姓方的小子,不要以为你现在成了明教的光明右使,有了汪孤尘这个大靠山,你就可以肆意横为。别人或许会因此高看你一眼,我老太婆可不当你是一回事!”那老妇喘吁吁地,声音却甚是冷峻,“早知你对我这苦命的徒儿始乱终弃,害她一生伤心,五年前在断魂崖上我就该让这小贱人一头栽了下去,倒省了如今的烦恼!”

“断魂崖……”周桐听着,心下不由一动,“馨妹怎回也从那里栽下去?……五年之前……难道她竟是为我坠崖殉情不成么?”想到此处,他心中竟不觉有些甜蜜,呆呆立在那里,竟自痴了。

“老前辈,”邵云馨轻轻挣开了方腊的怀抱,一步步走到那老妇的身前,含泪道,“婆婆,你别怪他,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您……您就一掌打死我罢!”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那老妇的面前,双目一闭,就此一言不发,两行清泪却早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旁那男童方剑南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扑上来抱着邵云馨的肩头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哼,贱人,别以为在我面前撒一撒娇就能混得过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那老妇哼了一声,说话之间,猛然单掌一立,直向邵云馨头顶击去。邵云馨双目紧闭,竟似是浑然不觉一般。

“馨妹!”下面周桐一惊,猛然醒过神来,正欲纵身上去相救,一旁方腊却早长啸一声,飞身抢了上来,左掌平平拍出,接住了那老妇这一股凌厉无伦的掌力。

“好小子,武功又进了不少!”那老妇被方腊的雄浑内力一震,喘吁吁地赞了一句,手上却并不放松,加紧催动真气向方腊攻来。方腊却知她是百花儿的师父,当下只是凝神防御,却不进攻。但觉她的内力阴寒邪门,倒也生怕着了她的道儿。不一时间,二人头上皆冒出了丝丝白气。

“师父,大哥,你们别打了!”百花儿哭叫道。“傻孩子,这小子负你甚深,我今天不杀他,难出心头的恶气!”那老妇咬牙切齿地道。百花儿无奈,一咬牙,猛然从腰间抽出长剑,将剑刃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哭道:“你们再不收手,方百花今日就立时血溅当场!”

“妹子,你别做傻事!”方腊急呼一声,转头向那老妇望去,眼神之中满是恳求之意。“方百花……这丫头竟跟了你姓方……她竟甘心做你的妹子……”那老妇嘿嘿冷笑几声,向方腊点了点头。二人齐声长啸,同时收掌。一旁裘日新却趁百花儿神色渐和之际,抢上前去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长剑。

“这位婆婆,”上官寒云缓步走上前来,向那老妇一施礼道,“今日是在下的收子的大喜日子,还请您卖在下一个面子……其实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去吧。”

那老妇依旧冷冷地道:“‘八大王’上官寒云神功超群,在武林中威名素著,我老太婆却怎敢不听?”上官寒云虽听出她语调之中颇有讥刺之意,但在这场面下却也不便发作,当即就坡下驴,赔笑道:“如此,老朽在此多谢了!”

“不必!”那老妇口中说着,猛然身形一纵,挥掌直击一旁裘日新的面门。这一下出乎意料,裘日新大惊之下,慌忙向旁边一纵,手上百花儿的那柄剑却已被那老妇夺了过去。

“老前辈,你……”裘日新惊魂未定,脱口问了一句。“百花儿是我的徒儿,她是死是活,要不要抹脖子自杀,自有我老太婆管,却哪里轮得到你姓裘的插手?

“老太婆,”座上郑魔王郑雄再奈不住性子,猛然跳将起来,“今日是我上官大哥还有方兄弟夫妇大喜的日子,你却偏偏来此生事!咱们尊你是百花妹子的师父,看在百花妹子的面子上,不愿与你计较,你却偏偏不依不饶。老老实实地给我滚下华山。不然的话,咱们明教‘王道剑魔’四大法王的功夫可不是吃素的!”他内力充沛,声如巨雷,直震得屋瓦簌簌乱响。

“哼,好稀罕么?”那老妇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挥,猛然向方腊和邵云馨劈去。方腊早有提防,见她剑招来势迅疾,忙以挪移乾坤之法化解,同时随手一推,却将邵云馨平平推到了欧阳漠的身旁,随口说道:“欧阳大哥,劳你照顾小师妹和剑南。”“方兄弟放心!”欧阳漠答了一声。

那老妇一招走空,并不气馁。当下剑光纷飞,直往方腊身上招呼。“徒儿,这路‘九天玄女剑法’是我教你的,当日在断魂崖上,我曾对你说过,倘若这姓方的小子有负于你,你便用这路剑法取了他的性命……我知道你不忍杀他,今天师父为你代劳,纵使天下武林人都来和我老太婆作对,我也不能让我的宝贝徒儿受如此的委屈!”

那老妇气喘吁吁地说着,手上剑招却毫不怠慢。方腊不愿出手还击,这路剑法又太过精妙,一时之间竟被那老妇的剑光罩在了当中。汪孤尘、欧阳漠和四大法王等群豪自顾身份,不愿以多欺少,但也不禁为方腊暗暗担心。

厅外周桐眼见方腊势危,正欲拔剑上去相助,猛一抬眼,却见邵云馨正将方剑南紧紧搂在怀中,一双明澈的眸子里满是晶莹的眼泪,陡然想起她已然成了方腊的妻子,心中不禁一翻,已经按在剑柄上的手却又不觉松了。

正在他心下迟疑的当口,却忽听轰轰两声大响,紧接着便腾起一阵烟雾。“这是东瀛忍术!”周桐心念一转之间,却只听百花儿一声尖叫,再抬眼看时,烟雾却已散了。“百花姊姊!”邵云馨尖声叫了一句。“你是谁?快放开我干娘,否则我跟你拼命!”他怀中的方剑南却也紧紧握着小拳头,大声喝了一句。

周桐一惊,慌忙转目看去,只见百花儿檀口半张,星眸直瞪,满面皆是惊惶之色——一柄冷森森的长刀,正自寒光闪闪地架在她颈上,持刀的拿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衣,弯腰驼背,却正是当日随万俟元忠闹过华山的那个怪人!

群豪见状,登时一阵哗然。方腊、邵云馨、欧阳漠以及上官寒云等人纷纷摩拳擦掌,百花儿所带的百花帮中的众少女更是群情激奋,皆想将百花儿从他手中救下来。但又颇为投鼠忌器,无奈之下,只得向他怒目而视。

“师妹,你的快把那书交出来的干活!”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他声音沙哑之极,而且舌根僵硬,却浑不似中原人氏。那老妇却早跳出圈子,手中仗剑,死死地盯着那人,听他如此一说,愣了一愣,随即冷然道:“师兄,师父根本没将那书传给我,你却叫我拿什么给你?快快放了我徒弟,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你的徒弟?”那黑衣人冷然长笑道:“师妹,你的以为你的在中原的所作所为能瞒得了我?这小野种根本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胡说!”百花儿挣扎着道,“她是我师父,不是我娘……”话没说完,那黑衣人手腕一紧,铁钳般扣住了她的脉门,百花儿只觉胸中一窒,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黑衣人续道:“师妹,五年之前,我的随那万俟元忠上华山,就因为有这小野种在,我的念在咱们师兄妹的情分之上,没对华山一派下杀手,否则华山和昆仑两派那点微末的功夫,又岂是能放在我眼中的?”

“原来是你!万俟元忠那狗贼也来了么?神山、玄冥子、卓不凡在哪里?你们还我妻儿命来!”忽听一声厉喝,紧接着紫影一闪,却是林剑然扑了上来,嗤地一剑,直刺那黑衣人胸口。五年前遭逢那一场大厄之后,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这复仇之事,是以听那黑衣人一说,登时想起当年搅闹华山的神霄派众人之中的确有他一分,随即便发疯般扑了上来。

那黑衣人见状,冷笑数声,陡然间身形一转,竟将百花儿挡在了身前!但此刻的林剑然却已然是心智大乱,哪还顾得眼前之人是谁,只见这一剑声如龙吟,竟直直地刺向了百花儿的胸膛!

“百花妹子!”一旁裘日新叫了一声,飞身纵上前来,左掌一立,直直地击在了林剑然的右腕之上,林剑然手一松,当地一声,长剑落到了地上。林剑然呆了一呆,双眼一瞪,竟挥掌直击裘日新的前胸。

裘日新只道他是一时收招不急,哪里想得到此刻的林剑然怒火蒙心,已是心智大乱,竟将他当作了仇敌?这一掌蕴涵了紫霞神功的内力,劲道十足,裘日新百忙之中一闪身,还是被林剑然一掌击在了左肩之上,登时口喷鲜血,跌了出去。

“林先生,你醒一醒!”汪孤尘大急,飞身而上,伸指封住了林剑然背心的穴道。林剑然体内真气一竭,登时昏了过去,张叔夜忙抢上去将他扶到一旁。金剑先生李助也已然将裘日新抱至墙边,为他运功疗伤。

那黑衣人见状,哑笑几声,向那老妇道:“师妹,你的女儿在我手中的,任谁也帮不了的。速速地将《万川汇海》交出来的,否则这小野种便没命!”

“忍术绝学《万川汇海》?……”汪孤尘脱口说了一句,双目随即直直地瞪着那老妇,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老妇却一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森罗武藏,今日百花儿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便跟你没完没了!”说着长剑一颤,直刺那黑衣人的面门。“风摆荷叶!这是春风剑法!”一旁张叔夜脱口叫了一句。

汪孤尘呆了一呆,猛然间伸手凌空一抓,已然将一旁司空文腰间的长剑抽将出来,低呼一声:“司空掌门,借剑一用。”这一下太过迅疾,司空文一愣之间,汪孤尘身形一转,剑走中盘,直向森罗武藏腰间斩去。“月浸莲花!”一旁韩冰脱口道。

这一剑与那老妇的那一招“风摆荷叶”浑然天成,一经使出,这两招原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法,竟然配合得严丝合缝,找不出半点破绽。森罗武藏大惊之下,怪啸一声,身不动,腿不抬,却陡然直直拔起一人多高,避开了二人这一计凌厉的杀招,虽然肘下夹了个百花儿,身形却依然是轻飘飘如幽灵一般。在场群豪大多是武林之中数得上的好手,却也大多没见过这等诡异飘忽的轻功,不禁纷纷赞叹。

“韩姑娘,你怎么了……?”韩冰身旁的江上风见她娥眉深蹙,似是在想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便低声问了一句。“这是我师父正修大师的一路双剑合璧的‘春秋剑法’,招势虽然一模一样,可一经他二人手中使出来,怎么竟有如此大的威力?”韩冰呆呆出神,自言自语般地道。

只见汪孤尘和那老妇一招走空,对视一眼,猛然间齐声长啸,双双腾身而起,双剑一上一下,却似两条蛟龙般直攻森罗武藏的右腮“颊车”和左臂弯“清冷渊”两处大穴。“风月无边!”张叔夜和韩冰却又齐声叫了出来。“这老妇怎会使这一路春风剑法,还和汪教主如此默契,莫非……”张叔夜心念一动,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一势“风月无边”,乃是梅梦箫、商雨虹夫妇所创的“春秋剑法”的最后一招,两柄长剑相互照应,平平一刺之中,竟含着数十种后招变化。森罗武藏乃是东瀛武学名家,又怎会看不出来?但此时他身在半空,肘下又挟着百花儿,却已是动转不灵,万般无奈之下,手臂一甩,将百花儿平平向二人的剑锋掷了出去。

“百花妹子!”方腊惊呼一声,飞身而起,双掌运起乾坤大挪移的巧劲,向百花儿腰间一拍,百花儿的身子登时转了向,斜斜向一旁的邵云馨飞了过去。邵云馨手臂一伸,已然将百花儿揽住。但她飞冲之势太疾,邵云馨后退三步,险些坐倒在地,却被身后欧阳漠一把扶住了。

汪孤尘和那老妇见百花儿获救,更是毫无顾忌,双剑矫如游龙,招招狠辣,直望森罗武藏的要害招呼。森罗武藏一落下风,登时手足无措,眼见二人双剑齐指前胸,却已然是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人影一闪,倏地从梁上跃下一个青年道人,只见他将手中长剑一掠,两声清响,火光闪处,汪孤尘和那老妇两柄长剑却已然断成了四截。二人一呆之际,竟被那道人右掌的连环三击逼得倒退了数步。

可那老妇武功稍逊,终究慢了半步,眼见灵噩一掌便要拍在她胸口之上,汪孤尘却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尽力将她向旁侧一带。那老妇脱了险,他的身子却不自主地向前微微一送,被灵噩道人地掌缘扫中了胸口。

“你干什么?”那老妇叫了一声。汪孤尘摇了摇头,只觉灵噩道人的掌力阴极寒极,不由满面惊诧,低低地问他了一句:“你……你是谁?怎么会使玄冥神掌?”

灵噩道人却不继续进招,一把扶住森罗武藏,朗声笑道:“贫道神霄派灵噩,今日与森罗兄上华山,借此天下群雄毕至之机,要向大家传本派掌门的几句话。汪教主,森罗兄与本派渊源颇深,您要伤他性命,还须问问我手中的这柄火龙神剑答不答应。”汪孤尘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心知已受内伤,当下不敢答话,盘膝坐倒,双目微合,凝神运功,与体内寒气相抗。

可这“神霄派”三字一出,在场群豪却不由得一阵大哗——神霄派自从五年之前奇袭华山,血洗金风庄之后,便在江湖上绝了音讯,今日陡然重现江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道士一出手,便在数招之内,将明教教主汪孤尘这等前辈高手打得身受重伤,岂不是匪夷所思?

周桐却更是一惊,忙抬头看那道士,只见他不过二十五六岁样子,星冠鹤氅,生得颇为俊美,果真有些飘逸如仙的气度。他只觉这道人容貌虽然陌生,但看他那眼神,却好似是一个自己极熟悉之人,但搜遍枯肠,却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处曾与他见过。

“哪里来的野道士,在这里胡说八道?”周桐正苦思间,那老妇见汪孤尘受伤,却早耐不住性子,骂了一句,随即双掌飘飘,疾风骤雨一般向那道人直攻了过去。“来得好!”灵噩道人清笑一声,闪身避开了她这一朝,随即五指箕张,直往她肩头抓落。“凝血神抓?”欧阳漠、方腊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那老妇大惊之下,慌忙闪身避过。灵噩道人一抓走空,随即便抓为勾,向上一挑,只听嗤的一声,那老妇尖声大叫,向后倒退数步,却已然被他揭去假面,现出了一副美妇模样——雪肤花貌,明眸皓齿,头发眉毛苍然如雪,却正是当初在西夏乔装小梁太后的聂岚!

“岚妹!”汪孤尘闻声抬眼,“我没猜错,果真是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声音颤抖,说话之间,却已然吐出了一口黑血。聂岚听他一声呼唤,未及回话,一旁的百花儿却猛然惊呼一声,挣开邵云馨的手,冲了上来,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聂岚的脸,颤声道:“师父,你……你真是我娘么!?”“唉……冤孽!”聂岚叹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群豪大惊之下,再仔细看她二人的脸庞眉目,才发现她二人果真似了个十足十——倘若将聂岚的满头银发换作青丝,倒更似是百花儿的同胞姊姊。方腊一呆之间,猛然想起当日在西夏王宫之中初见小梁太后的真面目时,便觉得她面熟得紧,原来她竟是百花儿的亲生母亲!

“师……师……你瞒得我好苦!”百花儿美目垂泪,颤声道:“你告诉我……我爹爹是谁?”聂岚默默摇了摇头,眼光却不自主地向一旁调息运功的汪孤尘望了过去。汪孤尘满面错愕,竟是不知所措,“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口血来。

百花儿冰雪聪明,却又怎生看不出来?她猜到此事连汪孤尘怕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心知倘若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破此事,他面上须不好看,当下只深深吸了口气,擦擦眼泪,声音发颤,自言自语般道:“其实谁是我的亲生父母又有什么关系,我一生下来便没人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仍在绝情谷中十七年,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我有汪教主这样的干爹,有方大哥这样的哥哥,却还不知足么?”说话之间,抬眼看看方腊,登时想起了自己这几年来桩桩件件的伤心往事,再也压制不住,竟失声哭了出来。

“孩子,是娘对不住你……”聂岚珠泪满腮,方欲出声安慰,却被百花儿哭着打断了话头:“我不要你管!你既然早就扔下了我,却为什么还要回来惹我伤心,我恨你!我再也不要见你!”百花儿说罢,把脚一跺,掩面跑了出去。

“百花姑娘……”一旁木婉清见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对她颇为同情,方欲出声解劝,百花儿却已跑得无踪无影了。“帮主,帮主……”随百花儿而来的数十名百花帮的少女不知帮主出了什么事情,见她掩面而去,随即纷纷叫着,也自跟了出去。

“孩子……”聂岚呆立半晌,猛然一凛,便发疯般向外追去,哪知森罗武藏的身影却早如鬼魅一般拦在了她的面前:将刀一横道:“师妹,她的能走,你的不能走,速速交出《万川汇海》再走不迟!”

“别挡我去路!否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聂岚满头将银发一甩,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挥剑向森罗武藏斩去,招招狠辣阴险,皆是同归于尽的招示。却已不再是方才那路“九天玄女剑法”了。

森罗武藏虽为东瀛忍术高手,却也没见过如此拼命的打法,心下一怯,不自主地闪到了一旁,但又不甘心失去眼前复夺秘籍的大好机会,当下一扬手,掷出了一枚星形银镖,想要封住聂岚的去路。

哪知聂岚见他退开,随即向外直奔,对他这一镖竟是毫不理会。只听“噗”地一声,钢镖深深地钉进了她的左臂,可她竟然恍如不觉,直直地奔了出去。森罗武藏大感意外,喃喃地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难道这便是《万川汇海》中所载的忍术真谛么?”

“岚妹……”汪孤尘见聂岚奔出,挣扎着想要起身追赶,却登时真气一岔,口中鲜血迸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教主……”乔道清和郑魔王齐呼了一声,双双纵上前来,以内力助他疗伤。

“汪教主,好一幕‘劳雁双飞’啊!”一直在一旁负手闲立的灵噩道人忽然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可恶!”欧阳漠骂了一句。他见灵噩道人会使凝血神抓,早已怒不可遏,当下挥蛇杖纵了上去,哪知灵噩只将手中火龙神剑一横,却又听见一声金戈交鸣之声,欧阳漠手中五金百炼而成的一条蛇杖竟然也应声断为了两截,灵噩长剑剑势未息,刷地一声,已然在欧阳漠左腿上滑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欧阳漠见家传兵器被毁,更是大怒,不理腿上的伤势,怒吼一声,便欲与灵噩道人拼命。可他只觉身侧一股大力,将他平平推了出去,不禁大声叫道:“方兄弟,他手中神剑厉害,你千万小心!”说话之间,却已然身不由主地退到了墙边,左腿吃痛一软,登时跌倒在地。

这一掌正是方腊以乾坤大挪移心法所发。他也知道自己贸然而上,无异铤而走险,但情势危机之下,却也不容他多想。因此他一掌救欧阳漠脱困之后,不敢怠慢,慌忙凝神与灵噩道人打斗。

一交手,方腊顿觉这灵噩道人的武功竟是深不可测,但他身负第三层乾坤大挪移神功,一时间却也勉强应付得来,只是灵噩手中的火龙神剑锋利无伦,令他颇为忌惮,是以数招之间,竟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大哥,我来助你!”一旁张叔夜见方腊遇险,大急之下,顾不得多想,大喝一声,随即挥剑纵上前去,想与方腊双战灵噩道人,一旁的森罗武藏却早怪啸一声道:“你的两个打一个,不是武士所为!”随即挥刀纵了上来,与张叔夜缠斗在了一处。

“八大王”上官寒云见方腊情势不利,正拟出手相缘,但略略环顾四周,眼见汪孤尘和裘日新的内伤均是不轻,乔道清等三大法王给二人运功疗伤也正在关键时刻,是决不容人打扰的;而林剑然经了这一番大喜大悲,兀自昏迷不醒,何况邵云馨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四岁的男童方剑南?

他心知灵噩道人和森罗武藏武功甚高,更怕暗中还伏有什么更厉害的杀手,当下不敢冒进,屏息凝神,双目炯炯,直往四下打量不休。

一旁吕师囊、韩氏兄妹、司空文一行人以及木婉清、范骅等外来之客,只觉那四人越打越快,竟是插不上手,兴叹之余,惟有慢慢缩拢了圈子,将灵噩道人和森罗武藏团团围在了中央。木婉清几次想发毒箭给方腊和张叔夜帮忙,却始终也看不清四人的身法步数,只有暗暗心焦的份。

厅下周桐看着厅内的剧斗,心下不禁也暗暗有些心焦。他暗自盘算道:“这二人武功看来甚高,尤其那灵噩道人手中有火龙神剑在握,更是如虎添翼……此次华山大会,在场的众人之中,要属汪教主和上官前辈武功最高,其余三大法王都在伯仲之间,若是合他五人之力,要想将这二人制住,原是绰绰有余。可现下汪教主重伤吐血,三大法王正给伤者运功疗伤,上官前辈看来是怕还有暗敌,故此不敢轻易出手……三弟看来这几年来武功大进,加之使的又是先天遁剑法,招数精妙奇幻,是以一时倒还支撑得住那东瀛忍者;可那道士武功既高,手中又有这柄锐利无伦的火龙神剑,大哥武功虽高,再有半炷香的工夫,怕也要支持不住了……”

他这几年来修习《天缺神功》有成,武学见地已然不可与昔年同日而语。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斗了片刻,方腊便已然显出了败势。倘使换在当初,周桐早已挺身而出,但现在他既得知方腊娶了邵云馨为妻,心下便不由对他添了几分隔阂,是以几次想要上去帮忙,却均又强自忍住未动。

那灵噩道人却已然气定神闲一般,边打边冷笑道:“明教华山,徒有虚名,却也不过耳耳……过了五年,还不依然是我神霄派手下败将?”

“神霄派的狗贼,还我桐哥命来!”随着着这一声娇叱,一条纤小的白影陡然闪过,刷的一剑,向灵噩劈胸刺来,却正是邵云馨。“还我桐哥命来”,这六个字在周桐听来,却似是六记重锤,一下一下捣在他的心口上,打得他天旋地转。“馨妹……你却还记得我……”他口中喃喃得说着,眼睛却丝毫不离战局。

只见灵噩长笑一声,只用手中火龙神剑在她剑身上轻轻一带,火光一闪之间,邵云馨的剑头已然应声而落。“不知死活!”灵噩叱了一句,说话之间,左手一指幻阴制直点邵云馨前胸天突穴。

“小师妹小心!”方腊大急之下,不容多想,高叫一声,双掌同时拍出,左掌击在邵云馨的纤腰之上,用乾坤大挪移的内劲将她推出了圈外:右掌却势夹风雷,只向灵噩的左肩云门穴击去。一旁上官寒云见方腊面色忽红忽青,知道他已然用上了乾坤大挪移的第三层心法,不禁微微颔首赞叹。

哪知灵噩一避之间,右手中火龙神剑随之向上一掠,却向方腊胸前扫至。方腊大惊之下,慌忙吐气吸胸,尽力向后一跃。饶是他武功甚高,还是被火龙神剑凌厉的剑气扫中了左臂,登时鲜血涔涔涌出。

方腊吃痛,一呆之间,邵云馨却已二次纵了上来。方腊大急,不顾伤痛,飞身纵到二人中间,一面替邵云馨接住灵噩的种种险招,一面大声道:“师妹,我曾答应过二弟要照顾你,你如此,却叫我怎对得起二弟的在天之灵?”说着,再次运起乾坤大挪移的掌力,将邵云馨的身子平平推出了圈外。

他这几句话声音甚大,周桐虽然人在厅外,还是听了个真而切真。他头中“嗡”了一声,登时想起当日自己偷下华山之前曾托方腊照顾邵云馨之事,不禁暗暗骂了一句:“周桐啊周桐,你在桃源谷中呆了五年,怎么变得如此不明事理?——既然大伙儿皆以为我已被万俟元忠害死,大哥自然要替我照顾馨妹,这却又有什么不应该的?你却分明是被妒火熏瞎了眼,不顾兄弟情谊,眼见大哥身处险境,竟然不愿出手相援……”

正在他自责之时,方腊一时失神,却已然被灵噩道人一剑划中了小腿,登时跌倒在地,灵噩冷笑一声,左掌顺势向方腊头顶直击下去。“五师兄!”邵云馨尖叫了一声。

周桐大惊,在不多想,当下摘下背后的大夏龙雀宝刀,以天缺神功的高深内力,使了招先天遁神剑中的“飞剑斩黄龙”,宝刀脱鞘,势夹劲风,登时激射而出。他现下武功大进,这一招刚柔并济,之中用了上了十足巧劲,是以虽然宝刀稳稳落到方腊手中,刀鞘却向灵噩耳根疾打了过去。

灵噩只觉耳畔一阵利器破空的劲风袭来,慌忙收掌向后一闪,避开刀鞘,再定睛看时,只见方腊满面疑惑之色,手中竟赫然多了一柄赤若丹霞,熠熠生辉的宝刀。灵噩心知这是有人暗中相助,不觉又惊又怒,手中火龙神剑一横,便向方腊的刀上削去。

岂料两件兵器一碰,登时火花四迸,声如龙吟。灵噩只觉腕上被一股巨力一震,忙收剑看时,只见火龙神剑的剑锋竟已添了一道细细的缺口,而方腊手中的大夏龙雀宝刀却竟是毫发无伤。他见神剑受损,心痛之余,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竟一时怔住了。

方腊却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见灵噩手抚火龙神剑,正自呆呆出神,当下不敢怠慢,将手中宝刀一横,呼地一声直削灵噩的颈根。此时的灵噩原本毫无防范,猛一抬眼见方腊一刀劈来,慌忙之间,尽力将身一矮,却还是被方腊一刀削去了一块头皮,头顶的道冠跌落在地,头发刷地散了开来,鲜血从额头直淌了下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奇变连生,莫说是观斗的武林群豪,就连一旁一直悍斗不休的张叔夜和森罗武藏也惊得停下手来,齐齐向方腊和灵噩道人望去。“你们中土人的就知道在背后偷袭,不是真正武士的干活!”森罗武藏恨恨地骂了一句。

却听一个清亮的童音道:“那你这坏人为了一本什么秘籍,便欺负我干娘,还欺负这老婆婆,却又算得什么?真不要脸!”森罗武藏一呆,抬眼一看,却见方腊的幼子方剑南正自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指刮着脸蛋羞他。在场群豪见状,不禁是一阵哄堂大笑。

“八嘎!”森罗武藏被这年方四岁的幼童所辱,不禁恼羞成怒,正欲发作,灵噩道人却一扬手将他止住了。只见灵噩用手拨了拨垂到眼前的头发,擦擦脸上的血污,仰天一笑,朗声道:“方右使的宝刀果然厉害……森罗兄,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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