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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法号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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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智兴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对她怎样宠爱。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真心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伯通的神色,我就懂了。一个女子真正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竟佰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伯通将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见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情人,是为了她的儿子,是她跟情人生的儿子!”禁不住心头发酸,又想:“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说道:“你的头发怎麽啦?”她好似没听见段智兴的话,只是望著孩子。

刘瑛这时已知段智兴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

段智兴拿过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刘瑛宛似过了几十年。她还不过十八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诸般心情来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全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甚麽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段智兴是皇爷,是主子。段智兴又惊又奇怪,心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颜,怎麽这时却全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

过了一会,段智兴实在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甚麽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段智兴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要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宫□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甚麽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

刘瑛向段智兴望了一眼,这是最後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後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段智兴再也忘不了。

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十分严峻,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段智兴解开了她的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中,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救她相救。

段智兴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不知这是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罢,睡罢,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

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著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段知兴大叫一声,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心中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道在你心口也戳一刀。”刘瑛指著自己手腕上、的玉环,说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著罢,那一天我把玉环还你,那一天这匕首跟著她来了!”她说罢抱道儿子的尸身出宫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段智兴看着刘瑛的背影,心中顿时懊悔起来:“倘若我全力相救,孩子定然还能保住性命,我我适才怎地这等狠心?竟然见死不救,孩子虽非我亲手所杀,却也是给我害死的,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他叹了口气,又想:“罢了,既然我没有脸面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快活!”想到这里,兀自万念俱灰,举掌便要往自己头顶“百会穴”拍落,突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来:“不能,我现下还不能死!倘若我死了,我大理段氏绝学一阳指岂不是就此失传?”思念及此,这一掌便拍不下去了。

他初时想将一阳指传授给他的儿子,但转念一想:“父王练功走火入魔,以致周身瘫痪,我练了武功却是见死不救,足见皇帝习武未必是什么好事,倘若当真一阳指传给我孩儿,还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唉,还是别传给他的好。”他想了良久,终于想到一个人来:“是了,七兄的悟性极好,我大可将这门功夫传授给他,只是这一阳指是我段氏绝学,若是将它传给旁人,似非有违我段家祖训,不过事到今日,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何况七兄是我的好朋友,也不能算是外人。”心意既决,当即修书一封,命人送到丐帮总舵,邀洪七南下。

洪七接到书信之后,心知段智兴必有要事,又想到云南火腿、过桥米线和饵块等美味,不禁大吞馋涎,当即动身前往云南。

洪七和段智兴会面之后,发觉段智兴神情憔悴,跟昔日生龙活虎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下好生奇怪,段智兴说道:“七兄,小弟今番邀你前来,是想跟你切搓武功,不知七兄肯否奉陪?”洪七道:“原来段兄弟是想切搓武功,这个容易之极,我这便陪你打过。”段智兴道:“七兄的降龙十八掌小弟已然见识,小弟想跟七兄切搓一阳指功夫,不知七兄意下如何?”洪七笑道:“段兄弟,你这可糊涂啦!”段智兴道:“怎么?”洪七道:“这一阳指是你大理段氏的绝学,我这个臭叫化又怎么会使了?”

段智兴道:“不妨,待小弟将一阳指教给七兄,七兄学会之后,再用它跟小弟切搓,也是一样。”洪七心中更是大奇,寻思:“这一阳指明明是他段家的绝学,他纵然要传授给旁人,也当传给他段家后人,怎地却来传给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那是什么缘故?这可奇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将本帮的降龙十八掌传授给段兄弟,大伙儿一道切搓切搓。”段智兴脸上色变,忙道:“这可使不得了!”

洪七道:“那有什么使不得?”段智兴道:“降龙十八掌是丐帮绝技,小弟并非丐帮弟子,怎可去学丐帮的绝技?”洪七道:“我又何偿是段家的人了?段兄弟不也一样相将一阳指传给我么?”段智兴不禁语塞。

过了一会,洪七又道:“段兄弟,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直说出来,说不定我有法子帮你解决,也未可知。”段智兴道:“小弟也没什么为难之事,只不过想将一阳指教给七兄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意。”洪七哪里肯信?说道:“你当真要将一阳指传给旁人,那有何难?我瞧你身旁那四个护卫也是难得的人材,你尽可将这门功夫传给他们,却又何必一定要传给我?”段智兴道:“这一节小弟也已想到了,不过渔樵耕读虽然忠诚勤勉,但长期以来分心国事政务,不能专精武学,难成大器,若是将一阳指传给他们,终究不妥。小弟想来想去,只有七兄才是最佳人选。”

洪七摇头道:“段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要我学一阳指,我却不能答应。”

段智兴长叹一声,说道:“七兄何必如此固执?不如这样,请七兄再考虑一番,明日再行答复,也是不迟。”言罢命人给洪七安排了住处。

这日晚间,洪七前思后想,始终不明段智兴的用意,心下正自奇怪,忽听得敲门声响,洪七开门一看,见来人是渔樵耕读四大护卫中的书生,当即请他进房,心想此人深夜到访,倒不知有何贵干?正要开口询问,那书生向洪七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求洪帮主。”洪七心中一奇,问道:“请讲。”那书生道:“日间皇爷想要将一阳指传给洪帮主,是也不是?”洪七答道:“正是。”那书生道:“请洪帮主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皇爷。”洪七听他说得郑重,心下更是奇怪,问道:“那是什么道理?”

那书生叹道:“皇爷想将一阳指传给洪帮主之后,便要自行了断,因此在下才来求洪帮主不要答应。”洪七奇道:“有这等事?”那书生道:“正是。”洪七道:“平白无端,段兄弟何以要自行了断?”那书生摇了摇头,说道:“这其中的缘故,在下也是不大了然。”又道:“不过,请洪帮主千万不要答应跟皇爷学一阳指,在下便感激万分了。”洪七当即点头答应。

次日段智兴来找洪七,问他考虑得怎样了?洪七心想此事他已深思熟虑,劝也无用,自己只有坚执不学,方能保住段智兴的性命,当下仍是一口拒绝,段智兴无法可施,兀自苦苦思索了三夜三日,终于大砌大悟,他将皇位传给了大儿子,自己则在天龙寺削发为僧,他落发那日,洪七就在他身旁,段智兴向洪七说道:“七兄,小僧法号一灯,可不再是段皇爷了。”

(全文完)

(本回部分内容摘自金庸先生著作《射雕英雄传》)

写于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九日————一九九九年二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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