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宁不是冲动的性格, 关于如何处理苏家人这个问题,她认真思考过。
自古膏腴之地官商勾结最易,苏家人能把手插进玉面县, 背后铁定少不了人扶持。
更别说苏家还掌管着全昌平府最大的宝济商行, 名下产业无数。这几十年下来,想必早已发展出了蛛网般牢密而坚不可催的关系网。
有些事,甚至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 便会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主动去做, 就如那租车行里积极推销商队的掌柜。
这种大家族, 便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人、威慑一番就能行的。
傅长宁对自我的定位很明晰,她当前的第一任务是前往修仙界,而不是打道回府,花费大量时间在解决苏家和它背后的依仗上。
这件事, 必须得找其他人来做。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昌平府第二大的商行, 聚源商行。
一山不容二虎, 老大不容老二, 昌平府中,这两家商行处处敌对, 产业多有争锋, 得到对方的把柄后, 肯定是要制敌于死地的。
更重要的是, 聚源商行背后站的人,是镇南王府。
别的不说,有对百姓秋毫无犯的镇南王在, 这个商行基本的良知还是能保证的。
她上回在昌平府用过镇南王府那块玉佩,有这桩前因在,也不用怕他们不上心。
回去后,傅长宁便将此事写成信函,一式两份,一份寄给聚源商行,一份寄去明京,给徐少征。
她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如今是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这件事对徐少征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没理由不答应。
而傅长宁,也能舍下一份担子,继续前行。
在凡界待久了,逐渐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有了了解的问尺有些好奇:“你就不担心聚源是下一个宝济吗?我就算再不懂这些,也知道一家独大不是好事。”
傅长宁停笔,吹干墨迹。
“这是昌平府知府该操心的事。倒了一个宝济,自然会有新的接上来,论制衡之术,你眼中脆弱的凡人,远比我们明白。”
问尺若有所思。
从来看不上这些鸡毛蒜皮凡人小事的它,第一次意识到一个问题——修士间从来不服彼此,开山立派都是难中之难。而凡人,却能以寥寥几人管理偌大一个国度几千万人,教化管制,这样的一个群体……真的有它想象中那么庸碌无能吗?
傅长宁不会回答它这个问题。
从有意识起就处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的问尺,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动摇的。
他们看得太高,所以望不见低处的凡人。
她却深知,这样一个族群潜藏着多大的能量。
天亮之后,她将信送去驿站,付了加急的钱。
望着邮吏将信封放进墨箱,她转身,步履轻松地离开。
当然,商队中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处理。
天亮之后,玉面大仙的石像不翼而飞的事传遍全县。人心惶惶之际,她注意到商队中数人神情慌乱,匆匆去找一位苏家本姓的管事。
傅长宁跟上去,听了一耳朵,确定这次的事就是他们所为后,让问尺给他们下了心理暗示,然后给他们用了问真铃。
几人神志恍惚之间,隐约看见满屋睁大眼睛,眼眶流血的泥偶,当即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玉面大仙放过,最后更是厮打在一起,彼此拿凳子和花瓶砸得头破血流。
动静太大引来客栈关注,等发现他们张嘴闭嘴玉面大仙、妖怪、要害自己之后,登时黑了脸。
商队负责人压也压不住,掌柜怀疑这几人就是偷走玉面大仙石像的罪魁祸首,坚持要把人送去官府问罪,还要他们赔钱。
双方僵持了好几天,商队里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有些不满,就连镖局的人都透露出再耽搁下去就要另外收费的意思。
迫于压力,负责人最后不得不放弃这行人。捏着鼻子赔了千两白银后,去信给昌平府苏家,叫他们来捞人,而后便启程离去。
马车行过胡不里铺子的时候,傅长宁掀开车帘,望了一眼。
铺子大门紧闭,凉风卷起落叶,那对前些时日里还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早已不见人影。
胡不里,胡不离。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玉面大仙只能洗去人记忆,下一些潜移默化的小暗示,却无法更改两个人的性格,更无法让不爱的人强行绑在一起。
如果按正常发展,这两人未必不能走到一起。
如今却硬生生划出一道隔阂。
她合上车帘,托着腮,难得没有修炼,而是目光有些游散地望着窗外的街巷市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忽而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侧头望去,便见眼尾多了几丝皱纹,肤色有些微黄的妇人微红着眼,声音发抖:“你还来找我做甚?李大郎,既然已经知道这场亲事有问题,你确定,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她身旁的汉子脸上红印清晰,却顾不上疼痛,急急道:“贞娘,你想打我就打吧,我皮厚着呢,不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