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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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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大门给锁上了!”

“哼!”老程寻思了半天,“我告诉王先生一声儿去好不好?”说着,就要披衣裳。

“明天再说吧,事情简直说不清!”祥子怕王先生盘问他。

祥子说不清的那点事是这样:曹先生在个大学里教几点钟功课。学校里有个叫阮明的学 生,一向跟曹先生不错,时常来找他谈谈。曹先生是个社会主义者,阮明的思想更激烈,所 以二人很说得来。不过,年纪与地位使他们有点小冲突:曹先生以教师的立场看,自己应当 尽心的教书,而学生应当好好的交待功课,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而在成绩上马马虎虎。在阮 明看呢,在这种破乱的世界里,一个有志的青年应当作些革命的事业,功课好坏可以暂且不 管。他和曹先生来往,一来是为彼此还谈得来,二来是希望因为感情而可以得到够升级的分 数,不论自己的考试成绩坏到什么地步。<a href=http://cangyue.zuopinj.com/213/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乱世</a>的志士往往有些无赖,历史上有不少这样可原 谅的例子。

到考试的时候,曹先生没有给阮明及格的分数。阮明的成绩,即使曹先生给他及格,也 很富余的够上了停学。可是他特别的恨曹先生。他以为曹先生太不懂面子;面子,在中国是 与革命有同等价值的。因为急于作些什么,阮明轻看学问。因为轻看学问,慢慢他习惯于懒 惰,想不用任何的劳<a href=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力</a>而获得大家的钦佩与爱护;无论怎说,自己的思想是前进的呀!曹先 生没有给他及格的分数,分明是不了解一个有志的青年;那么,平日可就别彼此套近乎呀! 既然平日交情不错,而到考试的时候使人难堪,他以为曹先生为人阴险。成绩是无可补救 了,停学也无法反抗,他想在曹先生身上泄泄怒气。既然自己失了学,那么就拉个教员来陪 绑。这样,既能有些事作,而且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厉害。阮明不是什么好惹的!况且,若是 能由这回事而打入一个新团体去,也总比没事可作强一些。

他把曹先生在讲堂上所讲的,和平日与他闲谈的,那些关于政治与社会问题的话编辑了 一下,到党部去告发&mdash;&mdash;曹先生在青年中宣传过激的思想。

曹先生也有个耳闻,可是他觉得很好笑。他知道自己的那点社会主义是怎样的不彻底, 也晓得自己那点传统的美术爱好是怎样的妨碍着激烈的行动。可笑,居然落了个革命的导师 的称号!可笑,<a href=http://chili.zuopinj.com/915/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所以</a>也就不大在意,虽然学生和同事的都告诉他小心一些。镇定并不能&mdash;&mdash; 在乱世&mdash;&mdash;保障安全。寒假是肃清学校的好机会,侦探们开始忙着调查与逮捕。曹先生已有 好几次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身后的人影使他由嬉笑改为严肃。他须想一想了:为造声誉,这 是个好机会;下几天狱比放个炸弹省事,稳当,而有同样的价值。下狱是作要人的一个资 格。可是,他不肯。他不肯将计就计的为自己造成虚假的名誉。凭着良心,他恨自己不能成 个战士;凭着良心,他也不肯作冒牌的战士。他找了左先生去。左先生有主意:&ldquo;到必要的 时候,搬到我这儿来,他们还不至于搜查我来!&rdquo;左先生认识人;人比法律更有力。&ldquo;你上 这儿来住几天,躲避躲避。总算我们怕了他们。然后再去疏通,也许还得花上俩钱。面子 足,钱到手,你再回家也就没事了。&rdquo;

孙侦探知道曹先生常上左宅去,也知道一追紧了的时候他必定到左宅去。他们不敢得罪 左先生,而得吓*~就吓*~曹先生。多咱把他赶到左宅去,他们才有拿钱的希望,而且很够面 子。敲祥子,并不在侦探们的计划内,不过既然看见了祥子,带手儿的活,何必不先拾个十 头八块的呢?

对了,祥子是遇到&ldquo;点儿&rdquo;上,活该。谁都有办法,哪里都有缝子,只有祥子跑不了, 因为他是个拉车的。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 报酬;要立在<a href=http://caijun.zuopinj.com/806/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人间</a>的最低处,等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

把一支烟烧完,祥子还是想不出道理来,他象被厨子提在手中的鸡,只知道缓一口气就 好,没有别的主意。他很愿意和老程谈一谈,可是没话可说,他的话不够表现他的心思的, 他领略了一切苦处,他的口张不开,象个哑吧。买车,车丢了;省钱,钱丢了;自己一切的 <a href=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60/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努力</a>只为别人来欺侮!谁也不敢招惹,连条野狗都得躲着,临完还是被人欺侮得出不来气! 先不用想过去的事吧,明天怎样呢?曹宅是不能再回去,上哪里去呢?&ldquo;我在这儿睡一夜, 行吧?&rdquo;他问了句,好象条野狗找到了个避风的角落,暂且先忍一会几;不过就是这点事也 得要看明白了,看看妨碍别人与否。

&ldquo;你就在这儿吧,冰天雪地的上哪儿去?地上行吗?上来挤挤也行呀!&rdquo;

祥子不肯上去挤,地上就很好。

老程睡去,祥子来回的翻腾,始终睡不着。地上的凉气一会儿便把褥子冰得象一张铁, 他蜷着腿,腿肚子似乎还要转筋。门缝子进来的凉风,象一群小针似的往头上刺。他狠狠的 闭着眼,蒙上了头,睡不着。听着老程的呼声,他心中急躁,恨不能立起来打老程一顿才痛 快。越来越冷,冻得嗓子中发痒,又怕把老程咳嗽醒了。

睡不着,他真想偷偷的起来,到曹宅再看看。反正事情是吹了,院中又没有人,何不去 拿几件东西呢?自己那么不容易省下的几个钱,被人抢去,为曹宅的事而被人抢去,为什么 不可以去偷些东西呢。为曹宅的事丢了钱,再由曹宅给赔上,不是正合适么?这么一想,他 的眼亮起来,登时忘记了冷;走哇!那么不容易得到的钱,丢了,再这么容易得回来,走!

已经坐起来,又急忙的躺下去,好象老程看着他呢!心中跳了起来。不,不能当贼,不 能!刚才为自己脱干净,没去作到曹先生所嘱咐的,已经对不起人;怎能再去偷他呢?不能 去!穷死,不偷!

怎知道别人不去偷呢?那个姓孙的拿走些东西又有谁知道呢?他又坐了起来。远处有个 狗叫了几声。他又躺下去。还是不能去,别人去偷,偷吧,自己的良心无愧。自己穷到这 样,不能再教心上多个黑点儿!

再说,高妈知道他到王家来,要是夜间丢了东西,是他也得是他,不是他也得是他!他 不但不肯去偷了,而且怕别人进去了。真要是在这一夜里丢了东西,自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 清!他不冷了,手心上反倒见了点汗。怎办呢?跳回宅里去看着?不敢。自己的命是拿钱换 出来的,不能再自投罗网。不去,万一丢了东西呢?

想不出主意。他又坐起来,弓着腿坐着,头几乎挨着了膝。头很沉,眼也要闭上,可是 不敢睡。夜是那么长,只没有祥子闭一闭眼的时间。

坐了不知多久,主意不知换了多少个。他忽然心中一亮,伸手去推老程:&ldquo;老程!老 程!醒醒!&rdquo;

&ldquo;干吗?&rdquo;老程非常的不愿睁开眼:&ldquo;撒尿,床底下有夜壶。&rdquo;&ldquo;你醒醒!开开灯!&rdquo;

&ldquo;有贼是怎着?&rdquo;老程迷迷忽忽的坐起来。

&ldquo;你醒明白了?&rdquo;

&ldquo;嗯!&rdquo;

&ldquo;老程,你看看!这是我的铺盖,这是我的衣裳,这是曹先生给的五块钱;没有别的 了?&rdquo;

&ldquo;没了;干吗?&rdquo;老程打了个哈欠。

&ldquo;你醒明白了?我的东西就是这些,我没拿曹家<a href=http://yicao.zuopinj.com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一草</a>一木?&rdquo;

&ldquo;没有!咱哥儿们,久吃宅门的,手儿粘赘还行吗?干得着,干;干不着,不干;不能 拿人家东西!就是这个事呀?&rdquo;&ldquo;你看明白了?&rdquo;

老程笑了:&ldquo;没错儿!我说,你不冷呀?&rdquo;

&ldquo;行!&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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