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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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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没有瞌睡。”

停一停,王成山微微笑一下,问道:“菊生,你猜我想啥子心事?”

“你在想我干老子的事情。”菊生唐突地回答说,想探出一丝口风。

“我没有想他的事情,”王成山忧郁地说,“我想的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自己有啥子心事?”

“还是那句话:要是我自己能有一支枪……”

听见王三少叫门的声音,王成山赶快从火边跳起来,跑了出去。王三少进来时候,菊生装做已经睡熟了,用眼睛缝儿偷偷观望。王三少脸上带一种沮丧神情,颜色比往日还要黑青,非常难看。他虽然戴着水獭皮帽,穿着羊皮袍,外罩一件毛呢大衣,却冷得微微发抖。擤去了一把鼻涕,王三少坐在火边说:

“成山,睡觉要机警一点,年轻人总是瞌睡太大!”

王成山胆怯地问:“刚才出了啥子事情?”

“他们把赵二海的枪摘1了。”

1缴少数人的枪叫做“摘”,缴多数叫做“揽”,其初都是土匪的黑话,后来变成社会上的普通话,现在又该被人忘掉了。

“三支枪都搞了?”王成山吃惊地望着三少。

“可不是都摘了!”

“人呢?”

“二海跟三海当场就打憨了1;那一个姓王的带着彩跳墙跑啦。”

1“打憨”就是“打死”。

“是管家的叫干的?”

王三少点点头,兔死狐悲地咂一下嘴唇,没再说话。他走去把屋门闩好,又用两根木棍顶好,然后把手枪放到枕边,脱去大衣和棉裤,坐在被窝里,慢慢地抽着纸烟。王成山又坐回火盆旁边,抱着步枪,低着头不做一声。过了一刻,王三少吹去烟灰,说:

“近几天有人说我的坏话,想撵我离开杆子。你看,有人说我从前黑1过朋友,这话他妈的从哪儿说起啊!”

1“黑”是动词,意思是陷害朋友。

看侄儿不做一声,王三少不便再说下去。把纸烟吸完以后,他深深地叹口气,取去皮帽,钻进被窝。陶菊生本来是脊背朝着干老子,这时就装做睡意朦胧的样子翻转身子;避免干老子搂抱着他。但王三少嘴中的气息是那样难闻,不到十分钟,菊生再也忍受不下去,只好把身子再翻转一次。当王三少把他往怀里搂抱时候,他曾经挣扎一下,但忽然一想,便不再动了。因为他觉得许多天他都被干老子搂着睡觉,两个人都穿着几层衣服1,自来没见干老子有不好的动作。很可能王三少对待他确实是出于父性的慈爱,刘老义说的话只是一种最坏的误解,甚至是一种诬蔑。尤其是他已经知道王三少近来正自顾不暇,纵然操有坏心思,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陶菊生一直到王成山在床上扯起鼾声时还没入睡。不过为怕干老子发生疑心,他不得不假装做睡得很熟的样子,因为他晓得王三少也在醒着。不晓得熬了多久,感觉到干老子已经睡熟,于是他想到母亲,想到前途,热泪滔滔地向枕上流去。

1土匪为随时应付突发的事变,晚上睡觉都穿着里边衣服。

哭过一阵后,他睁着模糊的泪眼凝望窗口。窗上的月色已经落尽,遥远的什么地方传过来一两声公鸡啼叫。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受着失眠滋味,夜长得叫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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