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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落花时节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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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这么粗心大意的,真不适合当刺客。”我打趣道,喝一口他送来的稀饭,说,“不过看在这稀饭的份上,原谅你啦。”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啊,谁知道你竟会是宰相的侄女,大司空的侍妾……”阿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那时候将军救你回来,我还以为你是附近城中的民女,谁想到……”

“唉。”我长叹一声,一提我的身世就觉得垂头丧气,阿才见我一副苦瓜脸,赶紧收声不再说下去。“对了,你们将军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是不是曾在战场上受过伤,毁了容貌?”我小心翼翼地问,只是很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

阿才一愣,眨了眨眼睛,好像才明白过来我的意思,神情顿了顿,叹口气说,“……是啊,乍一看是会吓到人的!所以将军总是戴着面具。”

“真想看看那面具下的容颜……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接受的……”我心中泛起一丝疼惜,轻扬唇角,自语般地说。声音微不可闻,心中所想脱口而出,竟忘了眼前还有个阿才。

“小怜姐姐,你……”阿才怔怔地看着我此时的表情,脸上竟无平日的顽皮,反而有种恍然大悟之后的隐隐担忧,张口问道,“你喜欢将军?”

我脸一红,窘声道,“讨打么?这话怎么可以乱说。”

阿才脸上露出略微放心的表情,说,“不是还好。……将军那日在战场上救你,亲自将你送回营帐,我也以为他对你是有些不同的……可是却你是周国皇室的女眷……无论什么时候,将军都会把国家的利益和士兵们的安危和放在第一位,他绝不会为了你而放弃营救被俘虏的手下……”

我脸上一僵,仿佛深陷粉红色泡沫中的自己倏忽被人点醒,丝丝凉意袭来,仿佛清醒了许多。

“更何况……他还是将洛云姐姐的画卷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我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她的……天下间不知有过多少女子为我们将军黯然神伤,可是能入了他眼的,只有洛云姐姐一个人而已啊……”阿才耿直,又涉世未深,自顾自说道,恍觉失言,不再说下去。

“……洛云?洛云是谁?”我微微一怔。轻声追问道。

“……呵呵,没什么,我瞎说的,总之小怜姐姐还是不要……不要喜欢我们将军的好。”阿才急急从凳子上蹿起来,结结巴巴说道。

“……为什么?”我飞快地接口问道。

“因为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呀。”阿才冲口而出的回答,话一出口才觉不妥,仿佛有些恼自己多嘴,跺跺脚冲出门去。

……因为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呀。阿才略带清脆童音的声音盘旋在屋内静寂的空气中,我心中仿佛有千般滋味,浮光掠影般地绕过心头,一时间,酸甜苦辣竟难分辨清楚。只觉往日美好的夕阳余晖,今日也略显黯然。

其实我是个很肤浅的人啊。记得在现代的时候,自己总是垂涎帅哥,好男儿总会多看几眼,看漫画也专挑美型的……从未想过这样的自己,也会心甘情愿的有“无论他的脸多可怕我都不介意”这种想法。

……那时候的端木怜,多么简单而快乐。因为是端木家的继承人,在学校里也算众星捧月,心中却从未有过一丝牵挂的感觉。而我此时对面具将军难以言说的眷恋和依赖的情愫,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的自己,太过孤独无助?

……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不禁很认真地这样问自己。

心中百转千回,却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五.

落日的绯红的流霞一点一点消失在苍蓝的天际。夜色渐浓。

我的脚踝隐隐作痛,蹒跚走到一个颇为华贵的军帐前。许是怕引人注目,面具将军这次带来周国的人并不多,我让阿才缠住守在门口的士兵,偷偷从侧面闪身进去。走进小院,隔着毡皮帐门,只听几个颇为熟悉的男声正在议论着。

……

“禀将军,我已经发了帖子给宰相府,让他们交出水牢的钥匙,放了那些兄弟,否则就要给元清锁收尸了。”

“那宰相老奸巨猾,司空宇文邕也并非泛泛之辈,恐怕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范。”

“李参军说的是,听说那宇文慵荒淫无度,府上侍妾舞姬数百人,区区一个侍妾而已,怕是威胁不到他……”

“那倒也难说,这元清锁是宰相妻子的亲侄女,那日见皇上对她也十分着紧,想来还是有些作用的。”

……

众人兀自讨论着,我心中却有细微的凉意拂过――他果然是这样安排的,他果然是要用我去换水牢的钥匙。……我说我不想回宰相府,在他听来,即使是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息,也不过是掠过耳边的风。到底还是“以大事为重”。萍水相逢,他能为我考虑多少,我又能要求他为我考虑多少?

“宰相宇文护的性格我很了解。他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束手就擒。否则这话传出去,天威何在?即使假意答应了,也不过是引你们送上门去罢了。”我揭开帐门,扬声说道。听了这番话,房中众人都是一愣。

“大家不必这么看我。我虽是宰相府的人,可并不代表我一定要跟你们作对。……清锁正好有事相求,也正好想卖个人情给各位。”我笑道,望向面具将军,只见他神色如常,湖泊般的双眸幽深无波。

众人面色各异地看着我,都有些狐疑。一个面貌粗犷地中年男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这个喽。”我友善地笑笑,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金色镂花钥匙,是那晚我被劫走时在地上拣到的。后来细看才发现是纯金所制,纹理极其精细,冢宰府的锁头和钥匙都是铜制的,也没有这么繁复的纹理,在对上时间地点,想来就应该是那天险水牢的钥匙了。

众人看到钥匙,又是一愣,一时间都讶异地看着我手中的钥匙,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我。面具将军的眼中依旧平静宁和,只是淡淡地望着我。

“给宰相府的帖子,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环顾一周,轻声问道。

“……后天午时,在城中西大门口。”面具将军向侧面微一点头,桌边一个颇为年迈的军士这才开声回答我。

“宇文护到时一定会在水牢和城门口设下埋伏,到时宁可丢了我的命,也不会让你们跑掉。”我用手撑着下巴,很认真地说。“既然水牢的钥匙在我们手里……我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什么?你说!”方才那个粗声粗气浓眉大眼地大叔顺口问道。

“说出来倒容易,只怕你们不信我。”我摆弄着手中的钥匙,努着嘴巴说。“不如这样,我先说我要拜托你们的事情,有利益牵扯着,你们或许会更相信我。”

“哼,快点谈条件也好。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浓眉大叔没好气地说。

“……那我还是先说方法好了。”我调皮笑笑,说,“你们约在后天,按说今晚的宰相府应该动静不大,他们又不知道钥匙在我们这儿,水牢那也暂且不会有重兵把手。”我把钥匙推到桌子中央,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我们就今晚行动。你们去水牢救人,我则装作逃脱的样子回宰相府,说你们晚上会来偷袭,让宰相府加强戒备,总之尽量拖住宇文护和宇文慵。然后你们就趁机去劫水牢。……今晚过后,皆大欢喜。”我轻扬唇角,露出一个很有诚意的笑容。

“声东击西,措手不及,倒是不错。”面具将军恍若无意,淡然说道。

“……可是放你回了宰相府,难保你不把我们去劫水牢的事说出来。你是宇文慵的侍妾,倒戈到我们这边,说不准会再倒回去。”方才那个年迈军士沉吟片刻,面带犹疑地看着我。

“你担这个心也不无道理。所以我说,只怕你们不信我。”我微微后仰,轻靠在椅背上,说,“可是仔细想想,你们千里迢迢来营救关在水牢的兄弟,如此重情重义,清锁本就十分佩服,此举又于我无害,我何苦要阻挠你们呢?何况将军救过我两次,这个恩情,清锁一直都很想还。”我望向面具将军的墨色眼眸,他正好也望着我,四目相对的片刻,刚好说到“恩情”二字。我心中不知为何微微一颤,急忙错开目光。顿了顿,又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说,“其实我所求之事,对各位来说也轻而易举。?……只是要劳烦将军亲自将我送出门外,到时我自会告之。”

房内沉静片刻,众人都在思忖我话中的可信度和可行性。

“好吧,我信你。”他微凉好听的声线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目光仍是淡然平和的。

将军既然这样说了,众人也都再无异议。

他信我。心中涌起一丝云雾般的暖意。

六.

月色如霜。山涧鸟鸣,在夜风中呼应潺潺流水,清凉宜人。

我与他并肩走着,路边的梨花一树一树开得正浓,花瓣迎风而落,纷纷扬扬地飘散下来,在深蓝的夜色中更显洁白飘逸,雪片般落在他漆黑的长发上,泛着点点星光。

“三天后,子时,在西大门等。……好么?”自己的声音有些突兀,蓦然打破这片暗香涌动的沉默。

面具将军微微一怔,漆黑的眼眸无声地望向我。

“我说过……我不想再回宰相府。如果我帮你办成这件事,你就带我走,好不好?”我抬头,声音里带了几分恳求。月色融融,他白衣广袖飞舞如蝶,我满眼恳切地看着他,仿佛这是我所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不是没有想过青鸾镜,不是忘记了我的责任。只是那冰冷诡异的宰相府,充满算计与虚伪,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再呆下去。若要我对这宇文慵那风流坯子在四角的府第里渡过下半辈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为什么这么想要离开?”他澄净幽深的眸子里凝视我片刻,带着淡淡的疑惑问我。堪媲美现代声优的声音在这融融夜色里更加动听。

“因为我想得到自由。……我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略略思考,我很认真地回答。仰头看他,隐约可以看见他眼眸中的自己,瞳仁深处倒映出满目星光。

话音缓缓落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回望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深而漆黑,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暗涌般的震颤。忽然间,只见他眸光一闪,飞快地伸手将我揽到身边,我的头撞在他的胸口,耳畔一热,心跳猛地跳过一拍。

身后掠过一阵风声,接着传来悉悉窣窣的声响。他淡淡扶我站好,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树上的猫头鹰俯冲向林间的老鼠,翅膀刚好掠过我方才站过的地方。

“你怎么就知道,跟我走了,就能得到自由?”他只是面色如常,仿佛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微微蹙了蹙眉,探究地看我,幽幽地问。

“叉路口上有两条小路,其中一条是通往桃花源的。路口处各自着两个仙女,其中一个说的话有七成是正确的。另外一个的可能性是一成。你会选择问哪一个?”我没有回答,顿了顿,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面具将军微微一怔,没想到我忽然会冒出这样一句问话。

“我会选择问一成的那个。因为只要去走与她答案相反的那条路,就有九成正确的可能。”我顽皮笑笑,继续说道,“虽然跟了你走,总有九成几率会赌赢。即使结果南辕北辙,我也无怨无尤。”

却也有些心虚地在心里问自己,内心深处,真就那么想离开宇文慵吗?他真就是那一成错误的答案吗?真就能放弃守护青鸾镜的职责远走高飞吗?……还是我对眼前这个人的感觉已经演化成一抹浓浓的无法掌控的眷恋?因为不想离开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呵。”听了我的话,他眼中漾起涟漪般的笑意,悠然说道,“我两个都不会选。世上本没有桃源。世事往往弄人,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终是不可靠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丝丝缕缕悲伤,刻骨铭心却转瞬即逝地在他眼中闪过,仿佛无意间碰触了尘封多年的伤口。可是那人是他,即使是痛楚,也疼得云淡风轻,幽雅如远山翠黛。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时只是傻傻地仰头望他。

“时候不早了,我已叫人备马送你回去。”面具将军侧身一步,片刻已经神色如常。不远处有小厮牵着马走来,高头大马嘶鸣一声,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即是逃出来的,又怎能让人送呢?”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撕扯起裙裾,在地上蹭了蹭,又抓起溪水边湿润的泥土往脸上抹了一把。

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唇边忍不住挂了一丝浅笑。

这样一弄,才多了几分憔悴委顿的感觉。

脚伤尚未全好,我要靠小厮扶着才能上马,看看现在的自己,已经很有忍辱负重仓皇逃跑的样子。

马蹄声踏踏作响,行出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像个不相信大人的孩子,颇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声音清冽地问,“……三日后,你会来的哦?”

明月高悬,他站在花木扶疏的青翠林间,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安心又有些羞涩地轻扬唇角,朝宰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古人不比现代人丰富的夜生活,大多睡得早。此时已是半夜,当我驶入城门,街上只有零星守卫,只有几户朱门悬着几盏荧亮的灯笼。

圆盘似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天色黯淡下来。我的脚踝本来已经近乎痊愈,此刻却倏地一疼,伤口仿佛撕裂一般地剧痛起来。

胃中一阵翻腾,阵阵绞痛。记得曾听侍女碧香说笑,这元清锁的胃口不好,时常痛得蹙眉,就好像西施一样。可是我这几日被阿才悉心照顾饮食,原本没有胃疼的道理……

越是接近冢宰府,身上的痛楚就越加强烈!

在大门口勒马停下,我浑身疼痛难忍,已经不用再装出委顿的样子,踉跄跌下马去。仰面摔在地上,依稀看见门楼顶上的瓦片里有一抹若隐若现地淡黄色,来不及多看,胃里又是一阵绞痛。门口的侍卫认出是我,七手八脚地将我扶进府中。

这才发现,往常堂皇富丽,井井有条的宰相府,今日却是说不出的萧索沉寂,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时不时有几声哀嚎划破夜空,说不出的凄厉痛苦。

忍着剧痛向宇文护所在的正房走去,却被个面生的下人拦住,急急劝道,“宰相大人旧病复发,不见任何人的。”

旧病复发?我心中一惊,随即又问道,“那夫人呢?夫人在哪?”

“夫人重病,皇上派了御医来诊治。……府上的下人也病了不少,宫里也拨了不少人手过来。”

“……皇上和司空大人呢?也病了吗?”我勉励支撑着旁边的石桌坐下,疼得脊背阵阵冷汗,可是觉得事有蹊跷,是以问得详尽些。

“皇上前儿个清早就已经起驾回宫,宰相大人是昨晚才病倒的。司空大人也身子不爽,御医给配了药,正在房间休养呢。”

照这情景,看来他们也无暇顾及水牢的事了。可是为何宰相府会一夜之间全数病倒?连我自己都深受其害?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扶着桌子站起身,踉跄着朝宇文护的房间走去。“你去派人检查一下厨房,看是不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就说是夫人让查的。”因为内心细微的紧张和恐惧,我变得声色俱厉,那小厮被我唬了一跳,急急应了一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我勉励行过西苑的月牙门,蓦一侧头,透过层层花木,却隐约看到镂花的窗边坐着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一袭孔雀蓝色长衫,肤色黝黑,面容雕刻般俊美,周身散发英挺之气。――正是宇文慵。

只见他似是无意地环顾一下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站在花架后的我。扬手把一碗汤药顺着窗口倒掉,眉宇间凝着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一愣,不由暗自思忖着,看他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患病的样子,又贼眉鼠眼地将药倒掉,莫非他装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莫……莫非宰相府这毒是他下的?

注:

(1)乐府原意是掌管音乐的官府。汉、魏、两晋最高统治机构常设有乐府机关,制定乐谱、搜集歌辞、训练乐员等。凡由乐府机关配合乐谱演唱的歌辞叫乐府诗。

(2)出自清,纳兰容若,《临江仙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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