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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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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有人来打招呼。

年轻人的新知旧雨还真不少,出来走了这么些年,自然有人认识他,还有,他那一张面孔是何等瞩目,躲都躲不过目光。

要避,惟有避到外国去。

碧如替他申请的证件快要出来,他愿意把握这个机会从头开始。

捞到一对十已经很好,赢面比想象中高,是快快退下的时候了。

带明珠走吧,刹那间他决定了前途。

就在那一秒钟内他心平气和。

多年来的愿望可付之实现,他终于替自己赎了身。

转过头去,看到一头发略为松散的妙龄女子坐在邻桌,那不知是现在最流行的发型,抑或她刚自楼下酒店房间下来,使她看上去十分娇慵,身穿紧身衣,脚上是双高跟拖鞋。

那样一个美女,在年轻人眼中,却好比海底怨鬼,不知何日可获超度。

他闭上双目,他知道他对环境彻底厌倦,不不不,他也是人,他从来没有一天不恨恶这件事,只不过死命压抑。

厌憎情绪引发过风疹,全身一搭搭肿起来,好几天不消肿,痛痒万分,下意识起了发泄作用。

又叫他无故流下鼻血,往往半日不止,这些都是肉体发出极度不满的讯息,警告灵魂:不能再继续下去!

可是如果要使母亲与妹妹获救,他必须作出若干牺牲。

没有下一次了,他内心闪过一丝喜悦,他若不救自己,永远无人救他。

有一洋人过去同那美女搭讪,那女子有一双俏丽销魂的丹凤眼,眼盖上擦紫色,一开一合,分外冶艳,洋人迷得晕陶陶。

年轻人在心中说:海底怨魂,海肯定是欲海。

他吁出一口气,站起来,离开咖啡室。

走到门口,一只手伸过来搭住他的肩膀。

年轻人十分警惕,他立刻摆脱那只手,踏前几步,闪避到安全地步,才转过头去。

他看到的是张志德。

阳光下猛地看见这个人,叫他吓一跳。

张志德穿一套米白色西装,配他那褐色皮肤,确有异国情调。

年轻人全神贯注凝视他,怕他有什么不轨行动。

他跟他到这里来,必有企图。

年轻人浑身寒毛竖起,如一只准备打架的猫。

他开口了,“石孝文,我无恶意。”

一个几乎可以代表邪恶的人口口声声说他没有恶意,多么可笑。

“石孝文,实际上,我与你是同道中人。”

“不,”年轻人终于开口,“我与你不可相提并论。”

“那,你也自视太高了。”

年轻人冷笑一声。

“找个地方说话如何?”

“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我们共同的话题是李碧如。”

年轻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镇定,“不,这已不是话题。”

张志德踏前一步,“你说什么?”

他有一只手一直插在西装外套口袋里,叫年轻人起了疑心。

酒店门外虽然人来人往,可是他如果要伤害他,不过一两秒钟即可成事。

年轻人说下去:“我已决定离开她,你俩之间的事,以后与我无丝毫瓜葛。”

张志德一听此言,愣住,他双目中精光先是凝住,然后渐渐消退。

“中国人,你此话当真?”

年轻人沉声答:“我骗你作甚?”

“你当真愿意离开李碧如?”

“我已经与她终止关系。”

他松弛下来,右手自西装口袋内缓缓伸出。

口袋内是一把手枪吗,年轻人永远不会知道。

“为什么?”他不置信地问。

“我们的合约只得三个月。”

“你舍得走?”

“到处有手段阔绰的客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客人?”

年轻人看着他,“我有许多比较特别的普通客人。”

张志德哈哈哈哈笑起来,在阳光下看来,他非常像黄种人,他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年轻人平和地说:“张某,你对我苦苦相逼,我节节退让,到此为止,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否则,我也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张志德答:“我从来没有小窥过你。”

年轻人退后两步,并未松懈。

那张志德忽然说:“你真是聪明人。”

年轻人又退后两步。

“现在她这人是完全属于我了。”

年轻人不语。

“可是,没有人争,算得是什么战利品呢。”

年轻人欠欠身,“那,你看你该怎么做了。”

“正如你说,外头寂寞富有的中年女子大不乏人,她们也都憧憬爱情,我一定会找得到愿意上钩的人。”

年轻人静静看着他。

“然则,我又何必继续对着李碧如?趁早扔掉这只苦瓜算了。”

年轻人打算转身走。

“不过,你休想拾起这只我丢到垃圾桶里的烂玩具,”张志德忽然笑了,那笑容诡秘地漂亮,却令年轻人毛骨悚然,“否则,石孝文,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找到你。”

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他终于也笑笑说:“你还不至于是一个值得躲的人物。”指他份量不够。

张志德看着年轻人,“石孝文,”他叹了一口气,“你比我聪明。”

年轻人纳罕他把这句话说了这么多次。

“你不单懂得进,也知道退,你拿得起,放得下,难怪你是该行业的翘楚。”

年轻人低下头,凄苦地讪笑自己。

那张志德忽然踏前几步。

年轻人几乎作呕,立刻后退,他的背脊已碰到石柱。

张志德笑眯眯说:“你长得好不英俊,同我,仿佛是一对孪生子。”

年轻人拔足飞奔,一直逃一直逃,几乎没跑出十公里以外。

累了,伏在海旁,呕吐大作。

他用手帕抹净嘴角,坐下,问小贩买一瓶矿泉水喝。

在石凳上休息一会儿,他才走返酒店。

所有自十八岁起受的肮脏气与屈辱全部化为眼泪。

他从来没有哭过,事实上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哭,天大的事,他只知睡闷觉,希望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拿新的力气来应付烦恼。

现在他知道已经不用继续忍辱,忽然之间眼泪不受控制,汩汩流下。

幸亏不在人前,无人看见。

他倦极入睡。

他希望梦见母亲。

可是辗转反侧,母亲并无入梦,他终于熟睡。

醒来之际,已是第三天上午。

年轻人不打算做任何事见任何人。

他游泳、打球,把车子驶得似一阵风般快。

他从来没有放过假,现在才知道大假的痛快。

现在,他是一个待业青年。

一日,心血来潮,停好车子,他走进熟悉的桌球室。

即时有人邀他比赛,他立刻答应。

然后一直输。

一个穿得相当暴露的女孩子惋惜地说:“你心不在焉,不够专心,那是一定会输的。”

他朝她笑笑。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十分想与他亲近,可是又怕他是个穷惜大。

她走得近一点,仔细打量他的衣着,一样是白衬衫牛仔裤,却绝对看得出好歹。

还有,就是脚上的鞋子,男人的鞋子最能出卖他身分,不少人西服煌然,可是鞋子穿蚀了跟、鞋头破旧脱色,还有,踩满泥斑,不知刷干净。

更有人从来不穿皮鞋,永远穿双烂球鞋,鞋带灰黑,如咸菜。

她留意到年轻人穿格子袜及一双懒佬鞋,十分整洁,合她心意,这样的鞋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搭公路车的人。

说到公路车,她已决定永远不走回头路,她想有人接送,她不要再乘搭公共交通工具。

趁休息时,她过去同年轻人搭讪。

他根本没有心情,只是低头不语,何况,他从来不与年龄相仿的女孩兜搭。

她会相人,他也会。

她全身上下只得一只手袋比较登样,其余都是廉价货,这倒罢了,偏偏不

学好,跑到桌球室来蹭着找伴,不思上进。

他正眼不去看她。

渐渐心情平复,开始转败为胜。

那女孩在一旁鼓掌。

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也没有,他预备在此消磨几个小时。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这真是大忌,他抬起头。

那只手属于博士所有。

年轻人好不诧异。

博士先开口:“好兴致,怎么跑到这里来。”

年轻人也说:“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你。”

博士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来找你说话。”

“你要等一会儿。”

“没问题。”

那女孩看到那靓装少妇亲热地与年轻人说话,心中羡慕得不得了。

心中嘀咕,原来他喜欢老女人。

也难怪,她们多数有经济基础,不愁穿不愁吃,有余力照顾人。

她浑身上下,都是名店里的招牌货,看来已经得到别人向往的一切,女孩酸溜溜。

他忽然向女孩招手。

女孩意外地走过去。

他把一叠大钞塞在她手中,他的忠告是:“回家去。”

女孩惊喜。

可是跟着,他即随那少妇离去。

博士笑说:“受了什么刺激,到这里来派钞票。”

“做好事,她肯回家,许就不必堕落。”

博士笑得东倒西歪,“不是人人想堕落就有资格堕落。”

年轻人很固执,“有是一定有的,价钱高低而已。”

博士应道:“要趁年轻,过了二十一二更加不起价。”

她语气这样公正客观,叫年轻人笑出来。

“找我何事?”

“孝文,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正确。”

“来归我麾下,我决不亏待你。”

年轻人摇头。

“我与导演拆伙后生意欠佳。”

年轻人说:“你早已上岸,吃用不愁。”

“开玩笑,弄得不好,活到九十岁不稀奇,谁来养我。”

年轻人揶揄她:“果然懂得未雨绸缪。”

“好说。”博士洋洋得意。

年轻人摇头,“我意兴阑珊,决定退出。”

“多可惜,才二十五岁就言退休?”

年轻人微笑,“我们这个行业,讲的是青春活力。”

“少贫嘴。”博士有点不悦,“何故一味推搪?”

“博士,不如发掘新秀。”

“唉,还劳你提醒呢,统统是粗胚草包,不堪造就。”

“开头时一定较为毛躁,将来会好的,多给他们机会。”

博士叹息,“不知怎地,我耐力消失。”

她到他酒店房里谈天。

见他住在套房里,便劝他:“有日要常思无日难,这种地方太贵了,省些好,我们不是吝啬,孝文,可是也别浪费,你说是不是。”

“讲得好。”

“早些时候,听说你打算移民。”

“计划并未打消。”

“是为着妹妹吧。”

“你最清楚我。”

“听导演说,你在恋爱。”

“没有的事。”

“啊,已经过去了。”博士揶揄他。

年轻人笑笑,斟出香槟来。

“恋爱这件事很奇怪,”博士感喟地说,“几乎每个人都爱错了人。”

年轻人笑说:“博士到底是博士,理论那么多。”

“任你考我。”

“博士,你说,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博士收敛了笑意,郑重地答:“我不知别人怎么想,我认为值得。”

“午夜梦回,并无后悔?”

“我在半夜从来不醒。”

“下大雨的时候,初冬的清晨,黄昏的萧飒,从不叫你感慨?”

博士按往年轻人的手,“孝文,有选择的话才有资格后悔,你我统共只得一条路可走。”

“我可以做我的办公室助理。”

“你现在新加坡与温哥华都有房子,还有什么遗憾?”

年轻人不语。

博士的声音渐轻,“我固然受过人客凌辱,可是不知多少良家妇女亦遭伴侣欺骗遗弃,一旦分手,巴不得她们在地球表面消失,假装不认识她们,孝文,我喜欢身边有个钱,这种感觉使我幸福,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认为一切付出是值得的。”

年轻人低着头,无话可说。

“你我都穷过,活得比一条狗还不如,与其余生在阴沟里度过,不如扑出去拼一拼。”

年轻人吁出一口气。

“一万个人九千九百九十八个都没有你我幸运,能有几人上岸晒太阳,孝文,你还有什么怨言。”

年轻人用手托着额头。

“凡事看开点,你决意要退休,我勉强你不得,不过,去了不要回头。”

“导演也这么说。”

“有人去了十年,终于回来重作冯妇,年纪老大,七零八落,收入仅够糊口,像个讨饭的。”

年轻人微笑,“你恫吓我。”

“我讲出事实而已。”

“多谢指教。”

“你打算结婚生子?”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从无奢望。”

“那很好,那你永远不会失望。”

她问他要酒,天南地北闲聊,年轻人善解人意,发觉博士也有无比孤寂,一直陪着她胡扯,从鼻鼾现在可用激光治疗,谈到温哥华一到假期茶楼拥挤一如香港。

博士叹口气,“孝文,你真有趣,与你在一起,永远快乐逍遥。”

年轻人微笑。

博士终于站起来告辞。

在门口她说:“孝文,你几时与我联络都可以。”

年轻人看着她上车才回房间。

那一天之后,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没有再见过他,他销声匿迹,不知道躲在何方。

真的想淡出的话,还是做得到的。

他不在惯常的地头出没,除明珠外,不见其他人,他专心等移民证件出来。

清晨跑步,傍晚约明珠吃顿简单的晚饭,中午办点私事,这样已经好算一天。

茫茫人海,你愿意消失,人家一定成全你。

他瘦了一点,精神比以前更好。

卖掉车子与房子,套了现,钱全部汇出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

某天早上,酒店信差上来敲门,送上厚厚一只白色信封,他一看,知道是在等待的证件,十分喜悦,小心拆阅,随即赶往学校通知明珠。

明珠松口气,“舍监已经要赶人,差点也得住酒店。”

“让我们立刻走吧。”

“总得收拾一下吧。”

年轻人讶异,“你有许多身外物?”

明珠回答:“一件行李,你呢?”

“比你更少,到了那边再买好了。”

兄妹俩大笑起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俩从来未曾笑得那样开心。

搬离旧居,无论住在何处,也一直没有家的感觉。

可以从头开始总是好事。

飞机在空中打了个旋,终于完全飞离了那个熟悉的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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