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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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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连好好先生石农都忍不住了,他说:“你且莫大呼小叫,把鸡犬都吓跑,你是田雨什么人?”

女子摘下墨镜,睁大滚圆双眼,“我是他妻子!”

三个人都呆住。

陈航与石农面面相觑。

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他俩从来没听说田雨有妻室有家庭。

陈航连忙朝可恩看去。

只见李可恩小小面孔僵住,再也笑不出来。

可恩一颗心咚一声跌到脚底,拾不回来。

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怎么会有如此奇突反应?人家的妻子找上门来,与她何关?

可是心不由主,年轻的她忽然沮丧,低头转回房内。

她静静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陈航急急跟进来,“可恩,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瞒你。”

可恩抬起头来,“你说什么?我们别理他人私事。”

“可恩——”

可恩站起来,“我去印明日讲义。”

她走到课室去工作。

一边同自己说:李可恩,你怎么了,不干你事,你且做妥自己的工作,还有两个礼拜,大功告成,回家去矣。

这次前来学习,不知体会多少生活真谛,得益非浅,应当庆幸。

越是安慰自己,越是难过,忽然之间,她落下泪来,泪水挂鼻尖。

这时,她听见课室外有脚步声。

一个女子狠狠说:“总算让我找到了你,原来世上除了逃妻,还有逃夫,你也算够奇突。”

“可以静一点吗?”

“不可以,我是粗人,一贯这个模样。”

可恩立刻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那是田雨与他的妻子,她想即时离开课室,可是他们堵着门口,再说,李可恩为什么要逃避他们?

她低头准备讲义。

可是门外那一对不愿走开,继续争吵。

他们叫可恩想起离婚前的父母。

男的用中文分辨,女的却用英语反击。

呵,田雨的妻子会说音圆腔正的美式英语。

他是骗子,他何用向李可恩请教英文发音。

可恩的头越垂越低。

“我在纽约打工,日一份正职夜一份兼职,把收入寄回,供你上清华(!!!),原以为你毕业后会来与我会合,谁知人影全无,喂,世上还有无天理?”

可恩十分震惊,有这种事?

田雨却说:“钱一早已经连本带息规还,你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你因我得到美国护照。”

“假结婚是双方协议,费用你也收妥。”

可恩更觉不可思议。

原来田雨与这女子的关系如此复杂。

啊,男女关系一旦变酸,可以丑陋错综得叫人瞠目,当事人反目成仇,旁人只觉可怕。

一些人不明就里,又没有切身体验,老是不明白:她为何无情,他为甚无义,于是闲言闲语,讽刺几句。

可恩亲眼目睹,父母从相敬如宾有商有量变得势成水火,她知道只需一条导火线。

可恩最怕听男女吵架,她打算从窗口跳出去,以免听得心烦。

可是接着一句话,叫可恩又留下来。

女子问:“谁叫李可恩?“

可恩一怔,提到她的名字,为什么?

“这里两个人,一个又瘦又小,一个长得似南瓜,谁是李可恩?”

田雨问:“你为何总是出口伤人?”

“因为我愤怒,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同这个李可恩出双入对。”

“你别诬蔑他人。”

“你这样保护她,这件事是真的?”

“杨威,你到底想怎样?”

女子叫杨威,竟有如此神气的姓名。

她放软声音:“跟我回纽约,我供你升读硕士,我俩大可从头开始。”

田雨搔头,“我的生命,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我已是你妻子。”

“我已委托律师代办离婚手续,你走吧,别再骚扰我的同事及我的学生。”

“田雨——”

“我承认错误,过去我作出愚蠢的选择,我为获得护照进行假结婚,更不该接受你的贷款,可以承担的我已全部负责,我不愿再见到你。”

那叫杨威的女子沉默了。

对男女关系没有亲身了解的人总有点天真:一度那样亲密的两个人,一变脸怎会成为陌路?

他们怎样都不会了解,必需要经过才能有所体会吧。

田雨这时说:“杨威,你所认识的田雨,一早已经死了。”

他声音里充满辛酸、苦涩、无奈、唏嘘,是真切的不想再提起往事。

“放开手吧,杨威,你有你的锦绣前程,别再浪费时间。”

那杨威沉默。

隔了许久,可恩只听见小鸟啾啾声,黄狗在远处吠叫,接着,是汽车引擎声。

杨威扬了威走了。

田雨的过去追了上来,他想再世为人,有人不允许他那样做:你想活下来?你涎着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可以!

杨威在田雨同事面前,把他整个底掀出来,从头批判。

杨威的意思是:我活着,你别想活,我不活了,你更不用想活。

这样深切的怒很叫人害怕,他躲到地球另一边的遥远乡镇,也避不过她,她把他近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找上门来。

可恩静静把讲义逐份打钉。

陈航走进来。

“喝碗豆浆。”

可恩点点头。

陈航坐下来,“真想不到。”

很明显,她也什么都听见了。

幸亏是星期天,否则,所有的小学生都会被逼旁听。

“那种女人真叫人害怕。”

可恩不出声。

“可恩,我真长得像南瓜?”

可恩不得不开口:“你很好很舒服很可爱。”

“谢谢你,可恩,你也不是又瘦又小。”

可恩却不介意,她捧起讲义。

“可恩——”

可恩说:“还有十天就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陈航,记得把通讯号码给我。”

陈航点点头。

“我想去歇一会儿。”

可恩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宛如隔世,不禁唉呀一声。

这个时候若果张丹或炯叔前来要把她带走,她一定抢上车,关上门,立刻离开,行李全部丢下。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有路走的时候不想走,想走的时候已无路可走。

她一声不响假寝。

半明半灭间仿佛听见石农夫妇在说她。

“可怜的李可恩…”

“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态度却仍然这样严肃。”

石农笑,“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可恩听见他们小夫妻闲话家常,十分亲昵,有点羡慕。

结婚有结婚好处: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不必猜忌,没有怀疑,再也不用花时间精力谈情说爱,刻意讨好,可以琐碎絮絮说些不相干闲事。

父母亲当初结婚时也是这般恩爱吧。

后来,像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一切都腐朽变化,只留下一个寂寞的女儿。

陈航说:“可恩,你这次来学习,奉献甚多,却没学到什么。”

“不,”可恩答:“我没有提供什么益处给学生,但是却学得流利普通话。”

石农接上去:“还有灾场救人、修补屋顶、跳水煮饭、木板当床。”

大家都笑了。

“我当初来这里,头两个星期最难过,”陈航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快。”

可恩点点头。

石农忽然间问妻子:“你家人可知我俩已经结婚?”

陈航说:“我改日有空才写信。”

“现在还写信?”

“我永远是写信的人,不但不怕烦,而且用毛笔与朵云轩信笺,挑最精致纪念邮票贴上寄出。”

可恩微微笑,收拾碗筷,斟出咖啡来。

“可恩,你走的时候吧咖啡粉留下,我们已喝上瘾。”

可恩听见一个瘾字不禁一怔。

陈航接着看着新婚丈夫,“你呢,你可有知会父母?”

石农答:“已经电邮通知他们。”

陈航惊喜:“呵。”

可恩答:“他借我的手提电脑。”

“他们怎么说?”

石农轻轻答:“知会家长及亲人,是一种礼仪,他们反应如何,我却并不关心。”

可恩只觉感动。

陈航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陈航说得对,头两个星期过得很慢,过了中线,时间的步伐忽然增快,一下子就到了告别时候。

接着个多星期,可恩在走廊、课室、操场、饭堂,都碰见田雨,避无可避。

他俩十分大方,可以做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明显生疏,即使简单对话,眼睛也不看着对方。

说的,全是公事。

最后一天,李可恩老师向学生告辞。

有几个小同学忍不住流泪。

他们议论纷纷。

——“你明知老师不是大同人,一定会走,哭什么。”

“是大同的人也会嫁出去,黄老师去年嫁了人去天津一直没再回来。”

有学生举手,“李老师,你是去了就回,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有一个小女学生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放声大哭。

可恩用英语回答:“永不说永不。”

同学们鼓掌,他们跟着说:“永不说永不。”

告别前两日,家长已送来鲜果好菜。

石农笑说:“有酒食,先生食馔,百事弟子服其劳。”

可恩低头无语,这一段日子,她会永志不忘:手掌长出厚茧,手臂练出肌肉,鼻上晒出雀斑……她像是脱胎换骨。

最后一个傍晚,陈航把一张书桌抬出操场,铺上白色台布,放好两副碗筷。

可恩奇问:“这时干什么?”

“替你饯行。”

“为什么只得两双筷子?”

“田雨说你没试过他手势,今晚请你赏光。”

“我已迟饱了。”

“可恩,何必拒人千里,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陈航,你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全有道理。”

“比你大好几岁,总算没白活。”

“吃什么菜?”

“不知道,做好了会叫你。”

可恩低头不说话。

“通知家人明早来接你没有?”

“他们知道了,明晨七时。”

“小公主实习完毕,要走了。”

“别那样叫我,那是贬词,并非褒奖。”

石农出来叫妻子:“准备好没有?”

可恩问:“你们去什么地方?”

“去蒋老太家帮她写信。”

他们两人各自一辆脚踏车走得影踪全无。

可恩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只差边上一点点,便是全圆。

这时身后有人说:“多谢赏光。”

田雨端着一大盘菜上桌。

可恩说:“劳驾了。”

“你已学会华人客套了。”

可恩不出声,看着桌子上的四款冷盘,小小碟,异常精致,恐怕已准备了整日。

她尝一片蒜泥白切牛肉,“好手势。”

“我做过一年厨房。”

田雨有许多过去,本来,可恩打算一一聆听。

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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