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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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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的是曹女士订婚一事。

石子连忙解说:“不会不会,相信我,妈妈很快会有消息。”

“她每天都有电话来。”

“那不是很好?”

“只能匆匆讲两句。”

“她一定很忙。”

石子当机立断,匆匆更衣,与悠然到儿童医院去看门诊。

马利叫石子带着手提电话,方便联络。

经过诊断,悠然无恙。

驾车返家才七点多,服了药悠然已经入睡。

石子有点懊恼,用普通话说:“光是应付生活已经来不及,不能教你们中文功课了。”

自在十分欢喜,“我们会明白。”

他是巴不得不用学。

石子啼笑皆非,“可是你听得懂中文。”

自在摸着后脑勺,“是吗?”

“我自此光讲中文好了。”

写意十分厌倦,“我想回香港找母亲。”

自在对姐姐说:“她忙订婚。”

写意有点生气,“我们肯定也有权用她的时间。”

“孩子们孩子们,冷静一点。”

“我要与爸面谈。”

石子劝:“他工作极忙,请勿骚扰他。”

写意怒说:“忙忙忙,那么忙,何必把我们生下来。我们还小,我们需要家长在身边。”

石子正教马利炖牛乳蛋给悠然吃,一听此言,吓一大跳。

“这……”石子不知怎么劝才好。

写意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待天亮了再说。”

“不,他是父亲,他活该半夜给子女吵醒。”

可是电话拨到香港,半晌,才有一位女士来接听,惺松地答:“何四柱到上海去了,不在此地。”

写意充满狐疑,“你是谁?”

那位女士也生气,“你又是谁?”

写意直认,“我是何写意。”

那边惊讶万分,“写意,我是祖母,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写意还得掉过头来安慰老人家,“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冒失忘记算好时差。”

“你爸没与你们联络?”

“有有有,只是忽然想听他的声音。”

“写意,我累了。”

“是是是,祖母。”

挂上电话,气也消了,只会得坐着苦笑。

石子拍拍她的肩膀。

世上原本有许多事都需要自身承担,从小学习大有益处。

悠然醒了,写意去喂妹妹吃炖甜蛋。

自在一个人在后园练投篮,百发百中。

一个小孩,一个黑影,一只球,看上去十分寂寞。

石子换上球鞋,打横窜出抢去他的球,一扔,进篮,自在双目发光,没想到保姆会这一手,立刻上前,身子一拐一拧,球又到他的手。

二人一言不发,在空地上较量起来。

马利洗完衣物,坐在一旁看,不时鼓掌。

三十分钟过去,石子笑着举起双手投降,自在高兴感动得过来拥抱石子。

马利大声说:“吃西瓜。”

大家捧着西瓜狂吃。

淋浴后自在乖乖坐着学中文。

他也明白,你总得拿一些什么去换你要的什么,这位保姆,算是公正严明,他不会吃亏。

石子稍后同马利说:“私家泳池私家球场私家花园,都没有机会同街外人接触。”

马利答:“可不是。”

“他们母亲通常带他们参与些什么活动?”

“极有限的活动,何太太从不流汗,亦不高声说话。”

“啊。”

流汗确是麻烦,衣服需从头到脚换,人也得从头到脚洗一遍。

住在何家,用热水不必付钱,洗衣服也不用到地库付角子,十分方便。

孩子吃什么好东西,她也吃什么,享福了。

中午,石子接到碧玉的电话。

分手后似已十年,石子微笑问:“生活还好吗?”语气中凄酸之意滤都滤不掉。

“我已辍舞。”

“好!”

“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碧玉感喟,“数年前我同你怀着希望出来——”

石子接上去,“此刻只要能解决生活问题——”

碧玉道:“已经比很多人好,你见过那对姓黎的夫妇。”

“是,很不幸。”

“迟一步而已,预计四千人中约有一千人将被逐出国境。”

“碧玉,我也有想过,真待不下来,回去也算了。”

“可是,亲友都以为我们在这边发了财掘到金矿。”

石子说:“也别去管这些了。”

“怎么不管,热嘲冷讽,怎么受得了,你以为像加国,各人管各人的事,谁要是讲是非,会被人看不起,上海挤着千多万人,天天准碰上百来个熟人,‘咦,你怎么回来了,’‘喂,你不走了,’如此嘘暖问寒,确难消受,况且,回去也没有路走。”

“走投无路是真的。”

“连我爸都在学做生意了。”

石子吃惊,“他一辈子拿手术刀,做何种生意?”

“卖健康食品,有一只茶叶,吃了会减脂肪,又有一只奶粉,吃了会增加体重。”

“他有本钱?”

“我给他汇去的。”

石子颔首笑道:“碧玉,你几时衣锦还乡?”

“储够钱派街坊时自然会回去。”

“我们一起去!”

“好。”

到底年轻,两个女孩子咕咕咕笑起来。

半晌石子问:“那人对你如何?”

碧玉不愿回答,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那人身分敏感,大概吩咐过女友,不要在闲谈时说起他。

“可以出来见个面吗?”

碧玉有点无奈,“我不是时时有空。”

“时间允许,拨个电话来。”

“石子,你自己当心。”

石子恻然,真的,天与地那么大,她们所有的,也不过是她们自己罢了。

电话嗒一声挂断。

过了整整两个星期,何四柱都没有出现。

石子已与三个孩子培养出感情来,她成天说着普通话,现在连马利都会中文食物名词:“晚上吃面面,还是吃饺子?”

何四柱拨电话来,孩子们只是例行公事轮流去聊几句,丝毫不见热情,可是芝麻绿豆之事,统统向石子报告。

一日中午,石子带孩子们到快餐店吃薯条,小悠然走得急,一绊,汽水倒泻在地上。

石子立刻说:“不要紧,慢慢来。”

伙计即时前来拖地。

可是另一角已经有洋童齐齐笑,“——看那中国女孩——”

石子不如怎地转过头去,和颜悦色对那几个孩子说:“她同你一样,是加拿大人,不错她来自中国,你来自何处?嗯,红头发,是爱尔兰吗,现在你们都是加国公民,明白吗,你老师与你母亲没教你吗?”

那几个孩子愣住,连忙低头吃汉堡。

写意第一个双目露出钦佩的眼光来。

自在轻轻说:“你站起来为我们。”

石子低头说:“我的涵养工夫不大好,专门会计较。”

悠然说:“谢谢你石子,谢谢你。”

自在进一步要求,“班上的约翰兴登堡老会找我麻烦。”

石子举起双臂,“我不是打手。”

“或者你可以教训他。”

“我可以与你老师谈谈。”

“不,我赞成用私刑解决。”

“呵,不不不,我一向奉公守法。”

他们一起笑起来。

“石子,你值一百万。”

“是吗,同你爸说去,他只付我一千八。”

当天晚上自福临门下班,有人在门口等她。

那后生见到她,微笑道:“还记得我吗?”

石子也笑笑,“你是大师傅的妻弟麦志明。”

麦志明放下一颗心,“是,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已经很晚了,”石子坦白地说,“我一天打两份工,最多只得五六小时睡眠,家教的孩子们大了,又不用睡午觉,我真累得慌。”

“我明白。”

“这种时候,根本不想约会。”

“我可以帮你吗?”

石子说得更浅白,“我若愿无端接受他人帮忙,也不用熬到今日了。”

麦志明很有耐心,“那么,我送你回山,大家聊聊。”

“我开车,你又怎么下来呢?”

“我叫计程车好了。”

“那多么浪费。”

“不要紧。”

石子深深叹口气,看样子,他有一定诚意。

在车上,石子问他:“你是土生儿吧?”

“不,我九岁来,只不过没学好中文。”

“那你不会了解我们这些中国人。”

“到了这个大熔炉,也无所谓来自何处了。”

麦志明这话有胸襟,石子对他增加一分好感。

她又叹一口气。

“缘何长嗟短叹。”

“碰上自己人,把握机会,吁一口气。”

“呵,你尽管叹息吧。”

“你看到月亮没有?虽是同一个卫星,自家乡看出去,又自不同。”

“那又为何离开呢?”

“逼不得已呀,谁不想追求更好的精神与物质生活呢。”

“那么,必需付出代价。”

“喂,抱怨几句也总可以吧。”

麦志明却说:“一句起三句止,多了不好,人不宜自怜。”

石子静下来,微微笑,“你这人,顶有意思。”

麦志明笑,“你以为老粗的嘴巴长不出象牙吧。”

“你太多心了。”

“我也知道长得美的女孩子心头高。”

石子抗议:“我从不自觉长得美。”

“我相信你。”

“阿麦,我且先送你回家。”

麦志明看着她,“我们可是朋友?”

石子笑,“以后修冷气,打对折。”

麦志明也笑。

那晚,正讶异怎么满屋灯都开亮,替她开门的是何四柱。

孩子们正拆着他带来的礼物。

石子高兴地说:“何先生你回来了。”

何四柱点点头,脸上有挥不尽的倦意。

石子本想礼貌上头寒暄数句,何四柱却说:“你也够累的了,只有劳累的人才会同情劳累的人,我们明天再谈。”

石子颔首,转头回宿舍。

这条街到了晚上简直堪称静寂无声,石子脑中已无诗情画意,只觉是睡觉的好地方。

每朝闹钟响的时候,内心交战:一日不起来也不要紧吧,就这一天,然后挨打也值得,只一天……一方面又告诉自己,应该庆幸一人可以霸两份工作,两份收入,辛苦也值得。

终于起来了,且精神奕奕。

石子叹口气。

那时,在上海,有人称赞石子的母亲漂亮,石子听得母亲笑答:“不不不,已经老了,我漂亮的时候,白天工作,晚上开会,通宵写报告,第二天还精神百倍。”

石子的父母都是工程师。

是,都是读书人,优秀的知识分子,就因为那样,一有运动,必遭劫难。

石子天生有读书因子遗传,吸收知识如海绵,又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参考书上资料背得滚瓜烂熟,谈笑用兵,挥洒自如,在学校里,她是老师宠儿。

起了床,才发觉是星期天,保姆休息日。

不过,在过去三个星期日,她都陪着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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