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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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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澄说:“到外国的大城市去,租问写字楼买张长椅,听咱们这种女人发牢骚,你便发财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不干。”是我的答案。

我穿好衣服到医院报到。

“宋医生,电话找你。”

一大早。

我到电话亭接听。

“宋星路,”我报上名衔,“哪一位?”

“是我,太澄,你有没有十分钟?”

“太澄,大清早,你不睡觉干什么?我没有十分钟。”

“别这么残忍,我读一封情书给你听:‘我爱你多于昨天,少于明天,我会永远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一口气说完。

我们之间有一阵缄默。

我问:“说完没有?”

“你一点感情也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写给什么人的情信?”

“我不管,我不能再盯在这里听你说话,我要去做事。”

“我们吃中饭。”

“太澄,我一向没空出来吃中饭。”我尽量利用我的耐心。

“那么晚上,我等你电话。”

“好好好。”我但求脱身,挂上电话。

已经来不及,被郑医生一把拉柱,“风流要有风流的代价,是不是?”她朝我陕陕眼。

这个女人,有机会我会向她报复,但不是现在,我强笑说早。

“来,今日我与你拍档巡房,还不准备?”她催我。

这项工作繁复而沉重,需要全神贯注。

郑医生一踏进病房,顿时判若两人,立刻变为德高望重的专业人士,脸容严肃,在病人眼前,她无异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那时我同朱雯说:你再也没想过,做医生最基本条件是要有壮健的双腿吧。

听说做建筑师也是,工务局来验楼时陪着业主巡遍三十层楼,故勿论阁下是否有才华,双腿不够力就不行。

到一点钟我与郑女士都已经筋疲力尽,躲在休息室吃咖啡暖胃提神。

“一一七号看样子不能挽回了,”郑女士对两个徒弟说,“真可惜,大家都尽了力。我奇怪的一一九号怎么会得恶化,灌满了脓液。”

我说:“但二○一与二○七痊愈,可以出院。”

“那种小毛病提来做甚,”郑医生是另一个没有成就感的人。

我不出声。

“下午你仍然服侍董小姐?”郑医生问。

“是。”我说,“她是我的衣食父母。”

“不错呀,上午为人民服务,下午敛财。”

“不——”我想分辩,又维持沉默。

她忽然说:“在苦海中,宋星路,看到你英俊的面孔,是我们惟一的快乐。”

我立刻涨红面孔。

最惨的是她的两位女徒立刻莞尔,表示赞同。

到头来,总要调戏我。

我脱下外套,洗手,半天工作算是完毕。

“病人有无进展?”郑女士间。

“没有。她根本无法抵受那一刹那的痛苦而放弃有知觉的权利,从此变成废人。”

“多么软弱。”郑女士更感慨,“又是为了一个男人吧。”

“男人为了女人,女人为了男人,”我唱出来,“总免不了是somebody’sdonesomebodywrong。”

“真活泼。”郑女士瞪我一眼,“快走吧。”

我忽然顽皮起来,促狭的问,“你呢?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你有没有爱过人?有没有人对你不起?”

她怔住了,面孔在一秒钟转色布满沧桑,随后立刻恢复,“走走走,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

我加上一句:“我专医破碎的心——”得理不饶人。

“这颗心太老了,你不懂得处理。”她也很会应付。

我们两人哈哈大笑。

她的女徒这时才松一口气。

你真的看到一颗心的时候,你不会那么说。一堆柔软的肌肉,无数血管通向它的中心,维生的机器,如此而已。

我在探访董言声之前解决肚子的需要。

走到一半,下起雨来,我把外套领子翻高,微雨中我的自行车轻过泛油虹彩,如在南欧不知名小镇,潇洒而苍茫,我记念董言声。

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渴望坐在她面前,对她倾诉。

渐渐我变成她的病人,所有痛苦,一吐为快。

回来时医院门夕贿老妇卖花。

我见有白色茉莉,奇问:“茉莉?”

老妇递上来,我买一大束。

刘姑娘见我便说:“好了好了,你来了。”

“什么事?”

“董小姐熟睡至今,我们不知你昨夜有没有给她吃药。”

我一怔,抢进病房。

她熟睡在床。(睡公主。众人皆老,独她无知。)

“有没有推醒她?”

“唤过,也拉过她。”

我拍她的面孔,很焦急,如果拍不醒,就得用水。

我三两下手势之后开始大力,结果两下掌掴,她蓦然睁开眼睛,我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

刘姑娘挥一挥汗,“吓得我。”

真是我的心声。她已睡了近十六小时。

“要尽量避免她陷入昏迷状态,”我说,“替她梳洗换衣服,我要带她出去。”

“到哪里去?这里一出去便是闹市、又下雨。”

“散步。”我说。

“她还没吃东西。”

“我等她。”

“下雨!”

“借你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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