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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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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不动声色,“现在与谁见面多?”

“邓永璋。”

“呵,那多好。”

“你都没有见过他。”程雯扬起一角眉毛。

“由得我挑吗?”程岭调侃她,“只得说好的分罢了。”

门铃一响,郭海珊夫妇来了。

程雯一向与吕文凯投机,连忙迎上去。

郭海珊捧着头,象是头痛,又似牙痛。

“表婶你劝劝她,她要去竞选市议员,我实在吃不消。”

程岭暗暗好笑,“劝,好呀,文凯你听着,嫁进郭家这么多年了,连蛋也没下一个,净赶时髦,不守妇道,你看,害丈夫到长辈面前告状……是不是这样说?”

这回连郭海珊都笑了。

程岭劝道:“你明知文凯有这个野心。”

郭海珊说:“凡事不必自己来,华仁堂在官府不是没有朋友。”

吕文凯摇头:“海珊,这完全是两回事。”

郭海珊叹息:“我不了解你。”

程岭吁出一口气,“相爱就行了,不必了解。”

程雯笑:“这是什么话,姐姐真是塔里的女人。”

程岭不语。

吕文凯推程雯一下,“你怎么批评起姐姐来。”

程岭连忙改变话题:“阿茜下个月退休了。”

郭海珊立刻答:“我另外派个妥当人来。”

门外有人按门铃,程雯去开门,“是邮差,”她扬声,“一封挂号信。”

交予程岭,程岭拆开一看,怔住,随手递给程雯,程雯说:“咦,是张结婚帖子,”看清楚了,气得说不出话。

郭海珊问:“什么事?”

程岭淡淡的说:“程霄同那位张小姐后日结婚。”

程雯问:“这是什么意思,事先为什么不通知我们,怕我们阻止?”

程岭劝道:“你不过想他幸福,既然他开心就好。”

“为什么把我们挤在门外?我们是他的姐与妹。”

郭海珊夫妇面面相觑,没想到程霄会这样处理婚礼。

程岭只是说:“最要紧是程霄自己高兴。”

“被人牵着鼻子走!”

程岭不出声。

她看着他出生。

小小婴儿,捧着奶瓶喝,她老抱他走来走去,当他是活娃娃,从没想到,他会与她生分。

是故意的吧,故意叫她生气,以后名正言顺不来往,说不定还轻描淡写加一句:“不是亲生的,故不好相处。”

程雯已经炸开来,“这样忘恩负义,早知把他扔在香港,管他是否在汽油站打工。”

程岭不语,眼神黯然。

郭海珊知道她重视这个兄弟,一直希望他能受到高等教育,她嫁入郭家,也是为着有能力为他打好基础,可是等到他结婚,却不过只如普通朋友般收到一张帖子。

程岭清清喉咙,“快别这样说,以后我们把他交给张家了,轮到他们照顾这书呆子,我并不希祈他们替我叩头敬茶,只是,我们送什么贺礼呢?”

郭海珊马上对妻子说:“文凯,近朱者赤,你要好好学习表嫂的气量。”

吕文凯答:“是。”

郭海珊说:“噫,我不知道多久没听到你说这个是字了。”

他们决定送礼金。

程岭同妹妹说:“你做我们代表去观礼。”

程雯气呼呼,“来不及了。”

“海珊一定会替你买到飞机票。”

那个晚上,程岭发觉程雯在床上哭泣。

程岭劝说:“兄弟姐妹长大了总是要分开各自组织家庭,这有什么好难过,只要他们敢情好,我们就安乐。”

程雯仍然呜咽:“我以为我会是傧相。”

“也许他们的婚礼很简单。”

程雯说:“我要一个盛大瑰丽的婚礼。”

“一定。”

“许多许多嫁妆。”

程岭笑:“骆驼大象,应有尽有。”

被程岭猜中了,程霄只在注册处公证结婚,那日且下雨,只有几个亲友观礼,新娘好似十分独立,她的父母都不在场。

程霄收下礼金支票,居然记得问:“姐姐呢?”

程雯瞪他一眼,“她一时走不开。”

几个朋友在一间小小希腊餐馆吃了晚饭作为庆祝,过了周末,新婚夫妇立刻去上班。

竟那么实事求是。

“姐姐说,只要你快乐。”

程霄微笑:“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家,靠双手努力创造未来。肩膀承担责任,我不会走父亲的老路,生活得好,已经是报答了姐姐。”

程雯突然消了气,怔怔落下泪来。

回到温哥华,程雯陪姐姐去听吕文凯演讲。

郭海珊仍然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可是他看着台上的吕文凯,脸上又有光彩。

吕文凯这样说:“我们要求劳工厅制定法令,务使工人安全使用机器,处理危险物料,使用农药时必须穿这保护性衣物,工地之作业情况需符合规格,将工业意外减至最低。”

程雯听罢立刻大力鼓掌。

她同姐姐说:“吕文凯将以无党派身份竞选,声望甚高,成功机会不错。”

程岭微笑:“你是助选团中坚分子?”

程雯笑:“不,郭海珊才是。”

稍后,程雯的新朋友邓永璋来接她。

在程岭眼中,他们统统英俊高大,一表人材。

说也奇怪,在外国人水土里长大,样子也多少有点像洋人,他们浓眉长睫,鼻梁高挺,身穿西服,英语流利,与上一代华侨是有个距离的。

程岭看到他们真正欢喜。

这一次,小邓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

他自我介绍:“我叫李杰来,同邓永璋同系不同班。”

程雯笑:“他是师兄,已在修博士了。”

程岭肃然起敬,她最敬佩功课优异的学子。

那小李说:“你是程雯的姐姐吧,她的名字从水,你的名字从山。”

程岭一怔,只得笑道:“是。”她从没想到过。

他们一起去喝下午茶,车子经过罗布臣街,郭海珊忽然瞪大双眼。

他同其他人说:“看到没有?大街上居然有自动洗衣场,由此可知地价还未算贵,犹有大把发展余地,文凯,把这地址记下来,明天就去打价。”

吕文凯笑:“你这人浑身铜臭。”

郭海珊笑:“我喜欢赚钱。”

程雯也笑:“我喜欢睡觉。”

程岭忽然感慨,“自由国家,自由选择。”

“真的,”吕文凯说:“不必严刑拷打,光是逼爱睡觉的人去赚钱,已经是苛政。”

大家笑半晌,忽然郭海珊说:“文革结束了。”

几个年轻人对此一无所知,吕文凯的心早已归化,程岭一向对万事都不发表意见,故此竟无人搭腔。

茶会气氛良好,兴高采烈。

程岭真希望每星期都有这样的聚会,让她靠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说笑笑,略倦了轻轻打一个哈欠。

这时她一生以来最好的日子了,她分外珍惜。

程太太在天之灵是晓得的吧,程霄已经出身,程雯正在享受青春。

程太太临终时是何等挂心,明知孩子们会吃苦,现在她看到他们安好,一定放心了吧!

回家途中,程岭听得吕文凯和程雯在为两块钱争执。

程岭问:“什么事?”

程雯答:“唷,市中心甜心夜总会,华人入场券收五元,白人收三元。”

程岭立刻噤声。

吕文凯说:“我不相信今时今日还会有这种歧视现象存在。”

郭海珊怪叫:“女士们,不要为两块钱小题大做好不好?”

程雯说:“这是原则问题。”

“我的天。”

“现在不去扑灭这星星之火,将来可能变两千两万元,那就真正燎原了。”

“相信我,文凯,你过虑了。”

“不行,海珊,这件事我是管定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程岭莞尔。

他还不是一样爱她。

每到这种时候,程岭特别寂寞。

过两天,程雯在学堂里,念芳正温习,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是李杰来。

因是程雯的朋友,程岭亲自招呼他。

程岭约莫知道他为何而来。

他带来的礼物也很特别,是一本画册,里面全是色彩悦目的荷花池。

“我替你给程雯。”

小李却说:“不,这是送给你的。”

给她?这大抵也算伯母政策。

程岭微微笑,“你喜欢程雯吧。”

“是,她真可爱。”

“你与邓永璋真算难得,人人长头发,就你们还肯去理发。”

小李笑起来。

程岭看着他,咦,有什么好笑?

“你好似把我们当小孩子。”

这是真的,她一向充当家长,担子背久了,自然口角似老人家,她与他们,从来不是同辈。

程岭于是轻轻劝他:“只得一个程雯,你与邓永璋又是好朋友。”

李杰来欠一欠身子,“什么?”

“我是说,大家好同学,切莫伤和气,我看是邓永璋认识程雯在先,你说是不是?”

李杰来一怔,要把程岭的话消化一下,才弄明白了,他笑,“不,我不是来找程雯,你误会了,我是特地来看你的,陪你聊天。”

程岭十分意外,她耳畔嗡的一声,可是心情却有点愉快,她?特地来陪她?

程岭从来不曾与同龄异性来往,也没想过有这个可能。

“程雯说,你只比她大几岁,可是自幼由你辍学来照顾她生活起居,像个小妈妈。”

忽然由一个陌生人谈起甜酸往事,程岭感慨万千。

“这是你说话老气溜秋的原因吧!”

程岭觉得有点热,鼻尖冒出汗来。

新来的工人把暖气开得太足了。

她轻轻说:“程雯把我说得太好了。”

“他们两兄妹一直希望你可以回到学校去。”

程岭忽然与陌生人讨论起这个严肃的话题来,“最近这段日子他们不断怂恿我,可是这又不比念大学,八十岁也是一种荣誉,我才念到初中二,难道现在又回去与小孩子排排坐?”

李杰来微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政府现在办的成人学校师资都很好。”

“我知道,那里教授的英语只不过想唐人街居民出到市中心不至于迷路。”

“可以请家教。”

“那么多科目,要劳驾多少个人?”

“先读英语,其余的慢慢来。”

程岭遗憾,“始终比不上学校生活,大家争着聚首,一起交功课,弄得不好,又齐齐留堂。”

李杰来笑:“这是真的。”

“有时候我也想发愤图强,放下家务,重返校园,一直读一直读,读到博士衔,可是转瞬间又气馁,到底是这样吃吃睡睡日子容易过。”

李杰来见她露出天真的一面,十分高兴。

程岭叹口气:“我早已不做非分之想矣。”

“这并非难以达到的目的。”

程岭解嘲的说:“你们读书人总觉得世上除出读书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不是没有,那些路比较起去,不好走。”

程岭吁出一口气,她当然知道。

“你要是愿意,我帮你介绍老师。”

“我再想一想。”

“改天我们或许可以到图书馆走走。”

“不,”程岭下决心,“李先生,你的时候宝贵,不可用在无谓的人与事上。”

李杰来讶异,这是拒绝他的约会?

“我习惯耽家里。”

“家里是很舒服,但有时也要出去走走。”

程岭只是推搪,“我想清楚再说。”

李杰来是廿多岁小伙子,已经相当了解异性心理,知道不能勉强,他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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