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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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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之苦笑,“这段时间我成长不少,我留恋孔兆珍的身分,三号说料不到我会乐意扮演如此平凡的角色。www.maxreader.net”

原医生不以为然,“孔兆珍绝不平凡,她爱家人,也被爱,她照亮家人的生命,她是好妻子好母亲,她的奉献她的成就非同凡响。”

元之不语。

“不过你生为关元之,当然是做回美元之最自然,无论做公主还是皇后,始终不够做关元之自在。

元之感慨,“我别来无恙乎?”

这个问题只有原医生能够回答:“你很好。”

“谢谢原先生照顾。”

“三号决定暂时不回来了,你呢?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你的身体不能长期荒置。”

元之慌了,“你们不会将关元之的空壳子给别人应急吧?”

“谁知道,也许谁手持曼勒符来到,我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决定,哈哈哈哈哈。”

元之气结,“原先生,你简直是挑战创造主嘛。”

“不,”原氏连忙更正,“上帝安排一切,曼勒只是执行它的旨意行事。”

只有愚昧人说,没有上帝。

“元之,孔兆珍能够做的一切,你已代她做完做妥,回来吧,时间到了。”

原医生这时变了拘魂使者。

“我得办一办身后事。”

元之挂上电话。

人生在世,不知要应付多少繁文缛节。

首先,元之要确定庄家衣食不缺,孩子们的教育费都齐备,第二,元之要同孩子们上课,叫他们有心理准备。

她先在小明身上下工夫:“妈妈也许要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去办点事。”

没想到此言一出,明儿脸色即变,“上次你进医院,也是这么说,妈妈,请不要再去办什么事了。”痛哭失声。

庄允文把这情形看在眼里,默默不语。

元之抱怨,“你为什么不帮忙?”

“帮忙?告诉他们,母亲将要离开,一去无踪?”

“母亲也是人,母亲也需要透透气,母亲也应有假期。”

“错,母亲一开小差,就不是好母亲。”

元之愤慨,“太难了。”

“不过,”庄允文终于忍痛答,“要走的话,你走吧,你可以放心,这里还有我。”

元之一呆,没想到庄允文会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庄允文低声说:“还你自由。”

“孩子们——”元之哽咽。

“我会慢慢向他们解释。”

元之哑口无言。

“你原不是我们家的人,你帮我们已经够多,莫说我无法逼你留下,即使可以,也太过自私了一点,兆珍,你走好了。”他别转了头。

元之什么都没有听见,庄允文屏着气息,但是元之知道,他哭了。

元之轻轻说:“或者我应该向你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庄允文心灰意懒地挥挥手,“我不想知道个中原委,”他用手抹了抹面孔,“我与孩子将失去你是事实,与其浪费时间精神研究为何你要离开,不如集中力量克服将来生活中的困难。”

庄允文又一次使元之深深感动。

“届时我送你走,不必让孩子们知道。”

元之嚅嚅,“珠儿会哭。”

“幼儿的泪水,遇风即干,他们很快就会成长,不用挂念。”应允文异常磊落。

元之拨了几个电话,已安排好后事。

庄母一把年纪,自然看出苗头来,一颗心忐忑不安,拉着元之说:“兆珍,有什么事,慢慢商量,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元之原先也以为是一生一世的事,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允文有什么不对,你同我说。”

“他很好,我很敬重他。”

“我有什么不是,你原谅我一大把年纪,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要与我计较。”

元之无地自容。

“兆珍,老人多数小器、专制、噜嗦,我搬开住了可好?我不烦你们。”

元之痛哭起来。

临走那晚,元之躺床上,忽然觉得有人抚摸她的脸,张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小珠儿摸到她床前来。

元之奇问:“你是怎么爬下床栏的?”

小珠儿咧开嘴笑。

元之把她捧到膝上,心酸地说:“来,同妈妈亲近亲近。”

她乖乖坐在元之膝上。

“妈妈下次见你,或许你已长大成年了。”

元之用鼻尖贴着幼儿的鼻尖。

忽然之间,元之清晰地听到小珠儿叫她:“妈妈,妈妈。”

终于说话了,终于肯叫妈妈了。

元之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元之已习惯孩子小小结实的身躯,活泼泼的小手与小腿以及那份重量。

她实在舍不得她。

由此可知孔兆珍临去之前是多么的伤心。

元之不但替自己难过,也替孔兆珍以及普天下的痴心母亲难过。

幼儿很快再度入睡,元之把她轻轻放回婴儿床。

她更换衣裳,悄悄出走。

谁知庄允文在大门口等她。

“我送你。”他说。

元之颔首。

“不带走一针一线?”庄允文问。

元之答得好:“均是身外物。”

两人静静出门。

庄允文问:“我应该送你到什么地方去?”

元之答:“你自医院把我接走,再度送我返市立医院好了。”

庄允文默默驾驶,这样好涵养的人,迟早会有出息。

车子驶到医院大门口停下来。

元之温柔地说:“允文,再见。”

应允文却说:“这位小姐,无论你是谁,多谢你救庄家于水深火热,我与孩子们永志不忘。”

“允文你言重了。”

“来日方长,希望我俩可以再见。”

元之与他紧紧相拥。

片刻分开,庄允文已泪流满面。

元之硬着心肠下车走远。

她没有回头望。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身边响起三号的声音:“场面动人。”

元之勃然大怒,暴喝一声:“你懂得什么!你只是一个机械人。”

三号一呆,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骤然停止脚步。

不过它随即看到美元之脸颊亮晶晶,都是泪水,呵,原来她伤心了。

三号一向觉得眼泪是人类身体至奇怪的一种分泌,本来用作杀菌及润滑用,可是当人类真正悲哀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会得流下眼睛。

三号的气消了。

元之也蓦然转过身子来,“三号,对不起。”

三号慷慨地张开双臂,把流泪的元之抱在怀中。”

“原医生吩咐我来接你回去。”

“我知道。”

“你爱上了那一家人,不舍得他们?”

元之点点头。

“千里搭长棚,无不散之筵席,有缘日后自然会得相见。”

元之想到小珠儿醒来见不到她会哀哀哭泣,不禁心如刀割。

三号安慰她,“隔些时候,自然会淡忘,时间治愈一切忧伤。”

元之颓然,“三号,你若在世上来久了,只怕也会伤心。”

三号勇敢地笑,“那是一定的,不然古人怎么会感慨‘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一辆黑色小车驶过来停在他们前面。

三号说:“元之,上车吧。”

元之掩住胸口,她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似的,疼痛不已。

终于又回到曼勒研究所了。

原医生迎上来,“恭喜你元之,你终于可以做回你自己。”

元之低着头垂着手,似一个罚站的小学生,并无欢容。

原医生看她一眼,笑道:“元之,真没想到你会那样难满足,这又不是,那又不是,现在竟连叫你做回自己也不是了。”

元之苦笑,不敢作声。

“由此可知人心是多么不足。”原医生嗟叹,“世上可以说并无快乐的人。”

元之吞一口涎沫,想张口说话,终于又忍住。

“你是曼勒研究所特殊客人,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进进出出这许多次。”

元之终于轻轻说:“别再打趣我了。”

原医生也叹口气,“小宇宙航行次数如此频密,并非好事。”

元之突发奇想,“原先生,曼勒的科技可否进步到使小宇宙能够随时进出许多具身躯?”

原医生没好气,“你想同时做关元之与孔兆珍?”

“是。”

“毋须等曼勒进步。”

元之双眼一亮。

“世人称你形容的那种人叫疯子,一忽儿做皇帝,一忽儿做乞丐,随心所欲。”

元之气结,只得噤声。

不过她仍然向往有那一日:江香贞林慕容孔兆珍的身体都放在衣帽间,随意等关元之使用,爱做谁就做谁。

关元之呵关元之,你已是奇人奇遇,缘何还频发奇想。

果然,原医生这样说:“元之,做回你自己之后,一有健康,二有财富,你会是世上最幸运的女子。”

元之不作声。

隔良久她说:“人间许多健康富有的人非常非常的寂寞。”

原医生说得很含蓄:“如果你懂得运用你所有,不难解决难题,找到亲友。”

“我不需要那样的亲友,我要的是孔兆珍那样的家人,在我蹦、损、烂、坏、病的时候,他们都不离弃我,一直呵护我,耐心等待我复元、起色。”

原医生颔首,“孔兆珍确有这样的福气。”

元之用手掩脸,“关元之呢,关元之会有那样幸运吗?”

“你已有一班好友。”

元之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是,你说得对。”

梁云、吕一光、麦克阿瑟,还有曼勒三号,都是她的好友。

忽然之间元之听到轻轻一声呜哇,她跳起来,“宝宝哭了”,立刻四处张望。

曼勒研究所哪里有婴儿,那不过是一直蹲在原医生脚下的一只猫儿,睡醒了,伸懒腰,顺带咪噢一声,惊动元之。

元之失望,“原来只是一只猫。”

原医生笑,“你可别看轻这只猫。”

元之吓一跳,这时,那猫儿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她。

“这只老猫,自有它的故事,有空我慢慢同你说。”

老猫又呜咽几声。

不知怎地,元之又想起她撇下的幼儿,内疚之至,整张脸都憔悴了。

“元之,你且休息休息,我吩咐曼勒七号来陪你。”

“七号同三号一样忠心?”

“它们是机械人,源自一套零件,性格自然相似。”

元之放心了。

果然,七号一见她就活泼地打招呼:“关小姐,你好。”

“七号,我不大好呢。”

“关小姐,不要紧,困难可以慢慢克服。”

“我的事,你都知道吧?”

“我读过你的档案。”

元之吁出一口气,真好,不用多费唇舌。

“我先陪你去看看关元之。”

对,也该去看看她了。

关元之静静躺在一具玻璃维生器内,脸容安详,双手交叉叠在胸前。

七号如介绍新车模型般说:“你看,一切都修理妥善,新的骨髓,新的发育细胞,你发觉没有,她长高了,也胖了一点,脸色红润,比从前漂亮得多。”

元之一看,果然一如七号所说。

但是陌生的感觉油然自心底生出来,这个少女是谁,真是关元之吗?

她若不回去,关元之的生命历程就到此为止,她若回去,关元之就得以生活下去,多么微妙。

七号指指玻璃罩,开了一个玩笑,“睡着的关元之莫非专等心上人来亲吻她一下,好从此复活。”

元之惨笑。

七号见她郁郁不乐,故劝说:“关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元之唯唯诺诺,“是,是。”

“你若不要它,我们在必要时会把它给别人用。”

元之看着天花板叹口气。

一切机会都转瞬即逝,非立刻抓紧不可。

七号问:“满意不满意?”

元之只得说:“好,好,很好。”

奇怪,无论做什么人,无论是哪一种生活方式,都似乎得苦中作乐。

没想到有一天,关元之连做回自己都觉得有困难。

她的焦虑不是没有原因的。

关元之还那么年轻,前路茫茫,不知多少事要等她去应付,她甚至还没有恋爱过,想起来都惊心动魄。

七号诧异问:“关小姐,你双手为何颤抖?”

“因为害怕。”

“怕什么,怕做回自己?”

元之实在说不出口。

七号喃喃道:“难怪那么多人说第二天不想睁大眼睛起床,原来就是怕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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