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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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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色只得随身两件行李,跟着利佳上到飞机场。www.xiashucom.com

她忘记告诉耳朵几时走。

朵来找她之际,只看到人去楼空。

告诉他:“蔷色今早已经走了。”

空房间还未有人来收拾,角落有她丢弃的玩具熊及上课时间表。

耳朵珍重地拾起,藏到怀中。

他忽然哭了。

这真真确确,是他的初恋。

可是她只把他当作一双耳朵。

幸亏没把真姓名告诉她,那样,反而可以使她对他留有印象。

那读医科的男孩是谁?他叫耳朵,真姓名是什么?不知道。

毕竟已经超过廿一岁,知道世上还有许多其它重要之事,稍后,耳朵没精打彩的走了。

他还是低估了蔷色。

她几乎一离开就忘记当地所有事情,包括耳朵与眼睛在内。

利佳上在飞机上不停喝酒,并且咕噜:“人类花的飞行时间实在太长。”

蔷色想一想,“应当说,人类该庆幸终于可以飞行。”

“可见你还是乐观。”

蔷色温柔地看着他:“你何尝不是。”

甚至绮罗也一丝不见颓废。

他们略为收拾行李便上船去。

在游轮上,蔷色遇见几个年纪相若的年轻人,成天来找她一起玩。

绮罗说:“蔷色人缘好。”

蔷色笑说:“在船上打困笼,没有选择。”

她总是匍伏在继母身边,侍候她。

绮罗反而胖了,面孔有点虚肿,双目畏光,通常坐在阴凉之处。

一日,船经过爱琴海,众皆为那蔚蓝惊艳,绮罗忽然轻轻对蔷色道:“我梦见死亡。”

蔷色一惊,可是不动声色,“是否似传说中身披长袍手执镰刀的骷髅?”

“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女孩,与我讨价还价。”

蔷色纳罕,“有这种事?”

“是,我同她说,我有一事不放心。”

“何事?”

“我担心你的归宿。”

“我会得照顾自己。”

“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蔷色。”

“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我同死亡说:要我跟你走亦可,但是你要让我暝目。”

蔷色企图顾左右而言他,“一般是一片海水,为何爱琴海特别蔚蓝?真无道理。”

绮罗不为所动,自顾自说下去:“她道:“你不必担心,我同你说两句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蔷色鼻子都酸了,无暇细听,她自问自答:“传说这蓝是因为伊卡勒斯掉到爱琴海里溺毙的缘故,他穿上蜡与羽毛制成的翅膀,飞上天空,可是太过接近太阳神阿波罗,翅膀融掉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这时利佳上走过来,“两位女士,甲板这个角落风大,请移玉步。”

她们跟他进舱。

“两位谈些什么?”

绮罗说:“死亡。”

蔷色答:“爱琴海。”

利君接上去:“这真是个优美的译名。”

蔷色用手托着腮,“不知是谁的杰作。”

“其实甚至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又何尝不好听。”

绮罗说:“似乎无人愿意拾起我的话题。”

利佳上看着妻子,“你能够怪我们吗?”

绮罗索性说:“地中海一名才最美。”

蔷色笑:“波罗的海最奇怪,可惜没有香蕉的海或是橘子的海。”

可是说到这里,蔷色不由得紧紧搂住继母。

这时幸亏那班年轻人来找蔷色。

“咦,蔷色,你怎么哭了?”

蔷色霍一声站起来大声喝骂:“谁哭了?你才哭!”

他们见她心情不好,一哄而散。

其中一名留了下来。

他叫钟藉良,一看便知是个混血儿,高大英俊,年轻稚气面孔充满对蔷色的仰慕。

当下蔷色对他说:“你也是,去去去。”

他笑着说:“我去看看网球场有无空。”

他走了,利佳上说:“蔷色,这男孩不错。”

蔷色是由衷纳罕,“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呀。”

利佳上倒抽一口冷气,由此可知,她身边不知几许裙下之臣。

绮罗喃喃说:“奇怪,不知什么样女子嫁外国人。”

蔷色完全同意:“与他们越熟,越觉得是完全另外一种人,喝杯茶跳只舞不要紧,可是天长地久那样生活,还要养孩子,如何适应?”

“而且,有无必要作出那样大的牺牲?”

利佳上见她们公然谈外国男人,也就放下心来,总比讨论死亡的好。

蔷色说:“不过,他们的身段真正好。”

利佳上竖起耳朵。

绮罗微笑,“是,那是不同的。”

蔷色赞道:“那真胳臂是胳臂,腰是腰,高大壮健,无论多粗线条的女子站在他们身边,都变成依人小鸟。”

利佳上骇笑,没想到男性的身段也会被她们评头品足。

蔷色接着说:“也许就是为看那一身男子气概吧。”

利佳上轻轻咳嗽一声。

她们母女俩看着他笑了。

利佳上双目不敢与蔷色接触,转到别处去,接着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绮罗看着丈夫背影,“这些日子真冷落了他。”

“那是他长胖的原因吗?”

“是,快接近一百公斤了。”

可怜的男人。

绮罗说:“或许,他不忍看我一人日渐憔悴,立心陪我。”

“他爱你。”

绮罗语气温柔,“是,在这方面,我真幸运,我确实享受过男欢女爱。”

“那一定极之难得。”

“都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我真代你庆幸。”

“蔷色,你与利佳上其实毫无血缘关系。”

蔷色一怔,“那我自然知道。”

绮罗微笑,“你们若是相爱的话,我真可完全放心。”

蔷色心中惊疑不已,面子上却十分平静,“你想得太多了。”

绮罗抬起头来,“你认为我妙想天开可是?”

“你不过是想你所爱的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不,我只是劝你莫错失良机,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莫理世俗目光。”

蔷色看往别处。

继母的法眼洞悉一切。

没有事瞒得过她。

“你是聪明人,话说到此为止。”

蔷色有点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我已立定遗嘱。”

“这个话题至讨厌不过。”

绮罗微笑,“许多子女巴不得父母明确提到此事。”

“因为我并非你亲生女儿,故我不爱听。”

“我们关系岂非更加难能可贵,蔷色,将来,你不虞生活。”

蔷色把脸伏在绮罗背上。

她流下热泪。

“你可以继续升学,做你喜欢做的事。”

“我欠你实在太多。”

“这些年来,你带给我的欢笑及友谊,何止此数。”

蔷色无言。

“去跳舞吧,他们在等着你呢,请把利佳上叫进来,我有话同他说。”

蔷色不得不退出去找利君。

她在泳池畔看到他,虽然块头那么大,可是泳术毫不逊色,事实上他在水中灵敏一如北极熊。

他跃出泳池。

“绮罗找你。”

他用毛巾擦干身子,颔首道:“可是有吩咐?”

蔷色却不及边际地说:“无论是棕熊白熊,吃起鱼来,单吃鱼头,不吃鱼肉。”

“为什么?”

“鱼头至营养。”

“熊有那么聪明?”

“是,扑杀海豹亦如此,肉只留给狐狸等享用。”

“自然界生存律例十分残酷。”

“是,我从来不明人类为何一生中要历劫多次生离死别。”

他把手按在蔷色肩上一会儿,然后进舱房去见绮罗。

一进门便轻轻说:“船傍晚停蒙地卡罗,你我去玩几手廿一点如何?”

绮罗坐在沙发上微笑。

“为何如太后般把我等一个个召进来传话?”

“因为我自知不久于人世。”

“胡说八道。”

“我有话要说。”

他蹲下来,“我在听。”

“看得出你喜欢蔷色。”

“她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所认识,最不似孩子的孩子,便是蔷色。”

“我不觉得,像所有少年人一般,她的眼泪尚未流到脸颊,已经干掉。”

“也许转流到心底去变成暗流。”

“是吗,我没发觉。”

“她并非我亲女。”

“这我一早知道。”

绮罗微微笑。

利君轻轻问:“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你知道,对于你们,我永远祝福。”

利君深深吻她的手。

“也许,”绮罗温柔的说:“我的出现,就是为着要把你俩拉在一起。”

“不,你的出现,是要给我一段至美好的感情。”

绮罗紧紧拥抱他。

那一边,蔷色走进酒吧,坐到酒保跟前。

酒保看她一眼,“未满十八岁人士不得饮用含酒精饮品。”

蔷色给他看护照上出生年月日。

酒保笑了,“失敬失敬,这位小姐,想喝什么?”

蔷色毫不犹疑,“容易入口容易醉,醉死了犹自心甘情愿的是何种酒?”

酒保实时答:“香槟。”

“给我开一瓶。”

“小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咄,我心如明镜。”

酒保连冰桶带瓶子递给蔷色,“别掉到海里去。”

蔷色坐在酒吧一角自斟自饮。

半晌,一个人找进来,看到她,连忙问:“你没喝醉吧。”

蔷色停睛一看,“没有。”

“那么,告诉我,我是谁。”

“钟藉良。”

“好好好,来,放下酒杯,告诉我,你为何泪流满面。”

“我预备喝完了去找你。”

“为什么?”

“酒可壮胆。”

这个年轻人一征。

蔷色说:“带我去你房间。”

“我哥哥在舱中。”

“那么,到我房间来。”

一个美少女作出这样的要求,婉拒简直是无礼,钟藉良硬着头皮扶起她。

“回房去洗把冷水面就好。”

他与她走向房间。

说也奇怪,蔷色的脚步相当稳,脸上带甜美笑意,一丝不觉异样。

进了房,她紧紧拥抱小钟,把嘴唇送上去。

钟藉良明知这是飞来艳福,感觉一如亲吻柔顿花瓣,可是来得太过突然,手足无措。

蔷色放开手,责怪地问:“你没有经验?”

他呆瓜似答:“我没有,你呢?”

蔷色颓然,“我也没有。”

二人啼笑皆非坐下。

然后蔷色歇斯底里笑出来。

小钟解嘲地说:“也许,我们需要更多酒精。”

“不,可否听其自然?”

“我是都市人,不知什么是自然。”

蔷色笑得前仰后合,翻倒在床上。

等到笑声停止,小钟搔着头皮,想再与她说几句话,一看,她已经睡着,正微微打鼾。

他也笑了。

他知道这美丽的女孩子心情不好,可是没料到她这次会如此失态。

他替她盖上一层薄被,悄悄离开舱房。

稍后他问兄长:“倘若有女投怀送抱,应该如何?”

他兄长已经廿一岁,头也不抬地说:“我劝你有便宜莫贪。”

他说:“谢谢你。”

第二天,蔷色来敲他门。

他笑说:“早,睡得好吗?”

蔷色与他走到甲板上,“昨夜真对不起。”

“你尚记得隔宵之事?”

“没齿难忘。”

蔷色例着嘴向他笑,色若春晓,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要待她没了牙齿,不知尚需几许年。

钟藉良想,出了洋相也值得,能叫她没齿难忘是难得的。

他握着她的手。

她满不好意思地挣脱。

“为何如此不安?”

“家里有事,令我烦躁不已。”

“先把陆上地址告诉我,以便日后可以联络。”

他似有预感。

当天中午,陈绮罗昏睡未醒,经过船上医生检查,决定把她用直升飞机送上岸诊治。

他们走得十分忽忙。

在尼斯逗留一天,便乘飞机返家。

蔷色没有向钟藉良话别。

晚上,他与船长吃饭时才得知这个消息。

因此他份外珍惜手上的地址。

可是钟家住纽约长岛,千里迢迢,如何再发展这段友情?

“到家了。”绮罗疲乏地说。

蔷色这才知道,电影或小说中,病人垂危还不住说话真是艺术夸张。

原来讲话需要那样大的力气,而陈绮罗已经气息微弱。

断断续续,她也道出心中意思。

“有一位友人,”她说:“母亲逝世后始终不能释然,一夜,被犬吠吵醒,她启门,泪流满面,大声问:“妈妈,是你吗,是你吗”。”

蔷色很小心地伏在她身边聆听。

停了很久,陈绮罗说下去:“我不会回来,你不用开门唤我。”

她辞世那天,差数日才到三十八岁。

蔷色伤痛,精神恍惚,握住绮罗的手良久不放,两只手部瘦骨嶙峋,一时不知是谁的手。

接着一段日子,她整晚起床。

她听见声响,继母房中有人。

她推开房门,看到绮罗与父亲正坐在床沿聊天,看到她,拍拍床褥,“蔷色过来。”

蔷色进房去,看到父亲头发乌黑,十分年轻,再低头看自己双脚,发觉穿着双小小黑色漆皮鞋,原来她还是小孩。

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睁大眼睛半晌,前尘往事,才沓沓回转。

天蒙蒙亮起来,在这个时分,蔷色决定去美国东岸升学。

利佳上已搬回他自己的家去住,绮罗患病好似已有十年,其实不,头尾只得十九个月。

有事他才约蔷色会谈。

他迅速消瘦,不到一个月,已去掉一半多余脂肪。

神情镇定,只在他眼睛里可以找到一丝哀伤。

他们谈论绮罗,如说及一个远方的朋友。

“她对钱财视作身外物。”

“是,从来不是拥物狂,这点值得学习。”

“她有一个奇怪的心愿,她同我说,她希望可以走回时间隧道,去同少年时的自己做朋友。”

蔷色微笑,“那自然是没有可能的事,稍后,她找到了我,她说我像她,所以深爱我。”

大家都笑了。

“她有无入梦?”

“没有,你呢?”

“也没有。”

“她一早说明不会来看我们。”

“绮罗不似这般无情之人。”

“已去到另外一个更好的地方,还回来干什么。”

“不想念我们吗?”

“将来总会见面。”

蔷色亲自办理入学手续。

一百日过后,她才去理发,接着除下素服,不过,她最常穿的衣物是白与深蓝,无甚分别。

她把头发剪成小男孩那样,省时省力,不用花时间打理。

利佳上外型变化比她更大,他已恢复到从前模样,蔷色知道他也在康复中。

利君自嘲:“看,身体如气球,一收一放,相差三十公斤。”

“医生怎么说?”

“要小心饮食,不能再有第二次暴涨。”

蔷色笑得弯下了腰。

利佳上看着她如花一般的笑靥,怔住半晌。

年经的生命又渐渐恢复生机。

“学校方面怎么说?”

“欢迎我加入大家庭。”

“你那成绩真无往不利。”

“是,学校看分不看人,社会看钱不看人。”

利佳上十分困惑,“什么人看人?”

蔷色答:“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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