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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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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部空街车经过,渡边叫停,与祖琪上车。他们来到市区一个比较平民化的消费区,找到一间西菜馆,进去坐下。

祖琪问:“有好戏看吗?”

“请稍等。”

这间餐馆生意很好,看得出是白领下了班喝上一杯的歇脚处,人挤,嘈杂。不知怎地,祖琪忽然觉得这是幽会最安全的地方,反而不易被人注意。

等了十五分钟,有一张小小首涌粘隼矗他俩坐下,叫了饮料。

渡边说:“那人就快出现,每星期三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吃一客煎洋裥∨8巍!

“你怎么知道?”

“他调查我,我就不能侦察他?”渡边非常气忿。

祖琪发觉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带她去诗社的渡边,爱恋之意荡然无存,她说:“我没空,我要走了。”

“坐下,他来了。”

祖琪抬起头,看到郁满堂走进餐馆来,他身边有个年轻女子,他握着她的手,状甚亲热。

“看到没有,这是他的情人,你以为他会痴痴的等你回去?才怪。”

祖琪在该-那对渡边这个人有说不出的厌恶,她想朝人多处溜走,但是已经来不及,郁满堂一眼看到了她。他松开女伴的手,朝祖琪走来。

祖琪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是呆视。

郁满堂已经走到面前,“这么巧!”他说:“祖琪,让我来介绍,这是我助手杨绮德,她做学华从前那位子。”

那杨小姐衣着考究,哪里像一个小助手,但是她态度很好,客气地叫一声“郁太太”。

祖琪轻轻说:“我已经不是郁太太了,你比较像郁太太。”

那杨小姐也回敬:“那真要问过郁先生。”

郁满堂真有一手,他居然说:“一起坐可好?”

“不,”祖琪说:“我已经吃饱。”

她站起来,提醒自己取大衣手袋,道别,走出门去,渡边在身后跟出来。

“看到没有,就是他陷害我。”

祖琪无比厌恶地转过头来:“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你,请你永远消失在我跟前。”她截了部车子,立刻驶回家中。

那渡边呆立街头,他满以为自己做得全对,不知错在什么地方。

他不明白的是,有许多事,祖琪根本不想知道。他硬叫她亲身目睹,反而令她下不了台。

那一个晚上,祖琪看电视至深夜,忽然听见有声响,她扬声:“祖璋,你回来了,快把舞会趣事告诉我。”

那时,他们父亲已经卧病在床,祖璋却仍然往外跑,祖琪闷得发慌,要等他回来聊天。兄妹往往谈到天亮,现在,再也没有可能。

祖琪落下泪来。

天亮了,有人按门铃,祖琪怕是渡边,一看,却是郁满堂。

她纳罕:“你来解释?无此必要,我们早已分手。”

“不,我来找你喝杯咖啡。”

“我刚想休息。”

郁满堂摊摊手,样子尴尬,祖琪笑出来。

她请他进屋。郁满堂抬起头,看到玄关的水晶灯,想到他第一次进这间屋子的情况。

舞会,靡靡的音乐、巧克力蛋糕香味……他以为走错了屋子,这不是一间空屋吗?有人来应门,请他稍等,他第一次见到美丽的彭祖琪。

回忆到这里,他低下了头。

祖琪捧出咖啡来招待他。

郁满堂有点疲倦,他忽然说:“祖琪,回家来,让我们从头开始。”

祖琪有点为难,轻轻说:“你并不需要我。”

“外边世界没有什么好处,人又奸诈丑陋居多,不如回家来,看弟弟成长。”

祖琪笑了,他仍当她是小孩。

他慢慢喝完咖啡,“来,到我公司来参观。”

不知怎地,祖琪好奇,也有兴趣,于是跟他出去。

证券行仍在同一间大厦,可是规模大了好几倍,人客进进出出,围住报价表板虔诚膜拜,七情六欲都现在脸上。

“祖琪,这里。”

其中一间玻璃房里摆着十来台计算机,荧光闪动,瞬息万变,每座计算机前都坐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年轻人,一-时欢呼,片刻又咀咒,喃喃自语,像着魔一样。

祖琪吃惊,“他们在做什么?”

“做股票买卖。”

“就这样坐在计算机面前交易?”

“是,十秒钟可以赚它十万八万。”

“这是赌博。”

“不,祖琪,这是投资。”

他们像坐在赌桌前一样,脸泛油光,解松了领口领带,趁半小时空档,来博杀一番,赌赌运气。

“啊,蔚为奇观。”

“公司最近做得很好,志一六、七岁时便可以到此学习。”

祖琪又一次笑出来。

她的笑脸似绽发金光,叫郁满堂凝视,“许久不见你笑。”

祖琪说:“我在想,假使祖璋还在,他会喜欢这里,可能与你冰释误会。”

郁满堂不出声。

她能够轻松地说到祖璋,可见伤感已逐渐减轻,这是好事。

忽然之间,其中一个年轻人举起计算机键盘,冲动用力摔到地下,啊,他输了,输多少?是否输掉了祖屋?

祖琪收敛笑意,看着护员把那年轻人押出去。

祖琪黯然,这是另一个彭祖璋。

说到底,是他们自身意志力薄弱,不能控制生命,与人无尤。

她轻轻说:“生意很成功。”

祖琪目光四处浏览,不见那个女助手,大抵,已经不必-头露面坐写字楼了。

“我该走了。”

“我送你。”郁满堂说。

“不必,我想逛逛书店。”

“我找人陪你。”他要唤人。

祖琪伸手按住他,“你的好意我心领。”

“祖琪,请考虑我的建议。”

祖琪想说,她对经营赌场并无兴趣。

郁满堂接着说:“公司可以分一半给你。”

祖琪摇头,“我已有足够零用。”

郁满堂笑了,“只有你一个人会那样说。”

他送她出去。

一离开那里,祖琪便松口气,逃似过了马路,走进书店去。

真讽刺,她讨厌这个男人的赚钱方式,却不介意用这男人给她的钱,彭祖琪觉得自己伪善。她买了几本杂志,坐下喝杯茶,隔壁坐着两个女学生,手中拿着部爱情小说。

其中一个说:“奇怪,最多写到主角三十岁,通常故事就结束了,为什么?”

“过了那个岁数,大抵已不谈恋爱了。”

“是吗,中年人没感情生活?”

“不,做事业或是家庭主妇,又可以做好母亲之类,转移了感情目标。”

“那多乏味。”

听到这里,祖琪抬起头来。小女生立刻噤声。

是,只剩这几年了,最后容许放肆的岁月,之后,就得安分守己,否则,吃亏不起。

连中学女生都懂得这个道理。

祖琪感慨地往街上走去,经过书店大门,防盗器忽然呜呜响起,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少年在她身边飞奔而出。

一个店员出来,拦住祖琪,有人告诉他:“不是这位小姐,是个大男孩,已经逃逸。”

但是店员坚持公事公办,祖琪只得随他回返店内。

这时,经理也出来了,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姐,有点踌躇。

祖琪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先脱下大衣让他们检查,又亲手打开手袋,将里边所有东西倒出。

书店出售再名贵货物不外是电子游戏机雷射影碟或是电子字典之类,体积都不小,一目了然。

祖琪穿贴身针织裙,她举起双臂转一个圈,像模特儿般美好身段叫人眩目。

经理与店员没声价一齐道歉。

祖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她并不动气,当然也不会大声问:“难道我样子像贼?”碰到这种事,秀才遇着兵,愈是合作,愈快脱身。

她把手袋里杂物一件件放好,穿回大衣。

这时,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走过来,向她道歉,并且双手递上一张大面额赠券。

祖琪没有接过,她以后都不打算再来。

她轻轻走出书店,乘车离去。

祖琪对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转身,已经丢开这事。

那一边,在店里,那男子却在责怪伙计。

“怎可叫人家小姐脱衣搜身。”

“不不,她自动合作。”

“那是人家圆通,真正难得。”

“有目击者说是一名少年撬开玻璃柜取走一套电子游戏机。”

那人刚想息事宁人,忽然看到柜噬嫌幸患东西。

那是一只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丝绒套子袋着。

他拾起它,轻轻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制造,镶琅,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开,里边装淡紫色胭脂,带股淡淡香气。

他怔住,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归还这件私人对象?

接着,他发觉丝绒套子里有一张薄薄卡片,原来是一个牙医的约会纸: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时。

他如获至宝,立刻跑上写字楼,拨电话到牙医诊所追查。

诊所看护的答案:“是,我们的确有这位客人,但是未经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电话。”

他又查电话簿,但并无彭祖琪登记。

他又不舍得把盒子交到诊所去待领。是,不舍得,这个沿自佛偈,无法英译的形容词竟贴切地描绘了他的心情。

他震惊了,迅速放下胭脂盒,当它是一块烙铁。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丢了东西。

这种玩意儿她整个抽屉装得x满满,时时流失,根本无所谓。

约会仍然不断,许多邀请,帖子一叠叠寄到,要去的话,一天可以跑几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寻找具可能性的人物,总是一无所获。

他们的衬衫太花,头发过油,要不面白无须,要不男权至上,还有,虽无过犯,说话无味。

她同祖琛说:“现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么难能可贵。”

祖琛说:“还有郁满堂呢,他不拘小节,疏爽大方,也是个潇洒的须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有些人的好处,要慢慢发掘。”

“祖琛,你总是帮着郁。”

“是,我与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赏他。”

“你许久没有同他碰头了,他现在经营赌场。”她把前夫的情况说一次。

祖琛说:“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许他们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边。

祖琛忽然问:“同渡边那笔,终于结束了?”

祖琪默认。

“有人在雪梨见过他,他仍在大学教书。”祖琪不出声。

“祖琪,劝一个女子守妇道并非封建,实是为了她福利着想。”

“是,是。”

祖琛听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间有点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再寒暄几句,谈话便告一段落。

彭家的电话一向响个不停,祖琪从不亲自接听。

那天下午,门铃一响,进来一个小小人儿,口齿清晰地高声问:“妈,在哪里,我找妈妈。”

祖琪定睛一看,吓一大跳,“咦,弟弟,你怎么会说话了?”

保母笑说:“我们也觉讶异。”

祖琪蹲下,轻轻同他说:“你还会说什么?”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两岁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诗背诵出来。

祖琪笑得流泪,“还懂什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听,忙说:“这首不好,太悲伤了。”

接着,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泼调皮。

保母追着阻止,祖琪说:“你去吃点心,休息一下,别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觉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欢喜。

孩子已经近两岁了,她才有点做母亲的喜悦。

那天,志一在母亲家里逗留了很久。

郁满堂不放心,打电话来问:“弟弟仍在你处?”

“是,跟园丁学种花。”

“那岂非一身泥?”

“不怕,洗干净了才回家。”

“像我,”郁满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脚泥。”

祖琪说:“放心好了,他会回家吃饭。”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发一阵脾气,睡熟后,才由保母抱着让司机接走。

他一出门,屋里顿时静下来,连佣人们都怅然若失。

片刻,门铃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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