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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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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心又笑,“你俩关心我的前途?”

“父亲老说,如不升学,则速速结婚。”

“结婚不可当一件事做,已婚未婚人士均需工作进修。”

大妹点头,“这是我们的想法,上一代认为结婚表示休止符。”

“已经证明大错特错。”

“那姐姐是打算回缘缘斋。”

“可能是可能不是。”

大妹笑,“尚未决定。”

“先得把手上这故事交待清楚再说。”

“还需多久?”

“快了,在你们开学后一定可以完成。”

两个妹妹交换一个眼色,“姐姐,我们想买一部车子——”

如心的心思又回到故事上去,“让许仲智陪你们去挑一部扎实的好车……”

当日,她见到了许仲智,问他:“骨灰,怎么会到了衣露申岛?”

没料到小许回答:“很简单。”

如心扬起眉毛,“什么?”

小许重复一遍,“很简单,我问过崔碧珊,那是她母亲的遗嘱,骨灰,送到衣露申岛上存放。”

如心微微张大嘴。

“现在衣岛换了主人,她意欲把骨灰领回去。”

如心垂下头。

“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有,有,”如心说,“为什么骨灰要放在那么隐蔽的地方?为什么黎子中那样缜密的人,对那盒骨灰没有妥善的安排?”

“你问得很有道理,也许,他已经忘记了她。”

如心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许仲智承认,“他俩永远不会忘记对方。”

“让我们回到衣露申去。”

“你的病全好了吗?”

“身子已恢复了吗?”

“真可惜那几个女孩子对衣岛毫无兴趣。”

“那多好,无人会同我争那座岛了。”

“你不打算转让?”许仲智私底下不愿如心住在岛上。

“让它在那里有什么不好?”

“台湾客人出这个价钱。”

许仲智给如心看一个数目字。

如心动念,“租给他们可好?”

“嗳,我去问一问。”

“租金可全部捐到儿童医院去。”

“你好似特别眷顾儿童。”

如心想一想,“儿童的不幸,大抵不属于咎由自取类,通常悲剧无端降在他们身上,真正可怜,值得帮忙。”

“你总也要个地方住,这样吧,拿着那边的租金来贴补你的房租,有剩才捐出去。”

如心不胜感激,他老是替她着想。

“你放心,我经济情况良好。”

许仲智也不再避嫌,问道:“怎么会?”

“我刚继承了姑婆一笔遗产。”

“啊,你堪称继承专家。”

“是,我自己亦啧啧称奇。”

“你一定很讨老人喜欢。”

讲得很对,如心个性沉静,耐性又好,不比同龄女子,欠缺集中能力,一下子精神懒散,目光游离。

不要说是老人,许仲智也很欣赏她这个优点。

“故事脱稿没有?”

“差不多了。”

“写作生涯易,或者不易?”

“自然艰难之至。”

“崔碧珊的请求——”

“她可以随时到岛上取回骨灰。”

“那么,就明天吧,她们好似极忙,不住自地球一边赶到另一边,自一个角落赶到另外一个角落,周而复始,马不停蹄。”

“这是时髦生活。”

“又不见你如此。”

“我?我根本不合时代节拍。”

“崔碧珊与黎旭芝过几日就要走了。”

如心笑笑,“我打算返岛上休息。”

“我送你。”

“你几时回公司上班?”

许仲智有点不好意思,“下星期,公司等人用,一直催我。”

如心说:“像你这般人才,何必在此耽搁,如有意思,不如返大都会找间测量行工作,前程无限。”

许仲智大奇,“如心你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如心微笑,“可见我也可以十分经济实惠,实事求是。”

“不不不,我心甘情愿在此过比较悠闲的生活,留些时间自用,对我来说,名利并非一切,我并不向往名成利就,凡事最要紧的是高兴。”

如心看着许仲智赞赏地微笑。

“我想,我会一辈子做个无甚出息的穷小子。”

如心几乎没冲口而出说,“不要紧我有钱”。

幸亏忍得住口。

回到岛上,如心很早休息。

这还是她来到岛上第一次睡得这么好。

也许黎子中与苗红都明白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不再来入梦。

但,那真的是真相吗?

第二天一早就下毛毛雨,如心醒来推开窗望去,只见池畔站着一丽人。

噫,这究竟是梦是真?

那女郎穿着纱笼,长发拢在脑后,身形苗条,如心脱口叫:“苗红!”

苗红闻声抬起头来,向如心笑,“下来呀。”

如心像以往的梦境一样,往楼下跑。

这次千万不要叫谁来打断这个梦才好。

她顺利地奔到池畔,心中窃喜,噫,今天真好,没有人前来把她唤醒。

如心叫苗红,“到这一边来。”

细雨打在如心脸上,感觉到丝丝凉意,这梦境一切都像真的一样,十分清晰。

苗红绕过来,“如心,你醒了。”

如心抬起头来,看着苗红。

她张大了嘴,这哪里是梦境,这是真情况,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苗红,却是崔碧珊。

如心发愣。

崔碧珊讶异,“如心,你为什么失望,你以为我是谁,你又在等谁?”

如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儿,她为自己失态感到抱歉,崔碧珊穿着时下流行的纱笼围裙,由西方时装高手设计。

如心终于说:“我以为是苗红。”

崔碧珊说:“即使我俩相似,你也并无见过她。”

如心笑笑,“我见过她多次,她时时入我梦来。”

这还是崔碧珊头一次露出黯然之色,“这么说来,她似乎关心你多过关心我。”

“不,碧珊,我所梦见的苗红,都是年轻的,那时你还没出生。”

崔碧珊笑出来,“你看我们,好似真相信人的灵魂会回来探访故人。”

如心沉吟,“我不会说不会。”

“但也不能绝对说会。”

“来,我陪你在这岛上走走。”

“打扰你了。”崔碧珊说,“我到的时候你还没醒。”

“时间是许仲智安排的吧?”

“他办事十分细心。”

打着伞,走到岛另一边,如心指一指,“骨灰就放在那边。”

“环境这样幽美,难怪母亲有此遗嘱。”

如心颔首。

“在岛上生活的一段日子,始终叫她难忘。”

如心答:“我想是。”

“可是这岛已经易主,我不得不把它领回去。”

“她会赞成的。”

如心推开工作间门,向那银盒指了一指。

崔碧珊收敛笑意,恭敬小心地捧起盒子。

忽然之间,这年轻的女郎感慨了,“想想他朝吾体也相同,还有什么好争的。”

如心轻声答:“根本是。”

所以她同意许仲智的看法,做人最要紧是开心。

如心还有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碧珊,你父亲不反对你母亲的遗嘱吗?”

崔碧珊很爽直,“他无从反对起,况且,彼时他们分手也有一段日子了。”

如心又得接受一个新的意外,“他们分手?”

“是,我十五岁那年,他们决定离婚。”

如心愣往,她真没想到苗红的感情生活一层一层犹如剥洋葱,到最后仍有一层。

“有无再嫁?”

“没有,她与父亲仍维持朋友关系,彼此关怀。”

“那为什么要分手?”

崔碧珊笑笑,“总有原因吧。”

如心进一步问:“你认为是什么?”

崔碧珊答:“我不清楚,为着不使他们难堪,我从来不问。”

如心骤然涨红了脸。

崔碧珊笑,“不,我不是说你,你别多心。”

“对不起,我实在太好奇了。”

崔碧珊与如心在池塘边长凳坐下来。

她们听见蛙鸣,空气中洋溢着莲花清香。

碧珊发现新大陆,“我此刻才理解为什么母亲与你会喜欢此岛。”

如心笑笑,“还有一家台湾人,不知多想我出让此岛。”

此时如心摊开手掌,那种拇指大的碧绿色小青蛙跳到她掌心停留一会儿才跃回水中。

碧珊啧啧称奇。

不知名的红胸鸟就在树顶唱个不停。

碧珊问:“有夜莺吗?”

“晚上我没有出来,肯定少不了它们。”

“多美!”

“年纪大了我或许会来终老。”

“不,如心,老人住旺地,这里只适合度蜜月用。”

如心笑了,碧珊言之有理。

如心抬起头,树荫中仿佛人影一闪,她几乎脱口而出,黎先生,是你吗?

那边碧珊说:“父亲也始终没有再婚。”

如心点头,“看他们多么爱你。”

“如心,你真是聪明,其实那时我还小,即使他们再婚,我也认为理所当然,可是为着给我最多关怀最多时间,他们虽然分手,却还似一家人。”

“那为何还要分手?”

碧珊说:“我也觉得奇怪。”

她们听到轻轻一声咳嗽。

原来树荫中真有人。

许仲智自树丛中走出来,“打扰你们了。”

碧珊笑道:“我也该走了。”

一行三人朝原路走回码头。

碧珊捧着母亲的骨灰,站在船头,与如心道别。

“请与我维持联络。”

“一定会,我很庆幸得到一个这样的朋友。”

船缓缓驶离码头,碧珊衣袂飘飘,向他俩摆手。

如心目送游艇在地平线消失。

许仲智说:“我有碧珊的地址电话。”

不知不觉,他已开始为她打理生活细节。

“台湾客人说,租借也无妨,不过要订一张十年合约。”

“什么,”如心笑,“那么久?”

“我也如此惊叹,不过,他却说:‘呀年轻人,十年并非你想象中那么长,十年弹指间就过去了,不要说是十年,半个世纪一晃眼也就溜走。’”

如心颔首,“这是他们的经验之谈。”

“我粗略与他们谈过条件,像全体工作人员留任,不得拆卸改装建筑物,不得砍伐树木等,还有,每年租金增加百分之十五。”

“那很好。”

许仲智很高兴,“那么,我去拟租约。”

“他会把岛叫什么。”

“崇明岛。”

“想当年他在崇明一定度过非常愉快的童年。”

“一点不错,他同我说及祖父母是何等爱惜他,订做了皮鞋专给他雨天穿着上学等等,现在他也是别人的祖父,长孙在史丹福读化工。”

“他们那一代的故事多半动人。”

“有大时代做背景,自然荡气回肠。”

“黎子中那代也还好,至少可以任性地谈恋爱。”

许仲智搔搔头皮,“我们最惨,不得越雷池半步,人人要在学业或事业上做出成绩来,竞争太强,闲余时间太少,非人生活。”

如心笑得弯下了腰。

他们回到屋内吃了顿丰富的午餐。

许仲智说:“我得出去办点事。”

“请便。”

“假如你决定留下来,请告诉我。”

“我会考虑。”

如心忽然出奇地想念缘缘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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