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房来,在我身后直唠叨。
“……那边天气到底如何,国栋有没有提过?该带哪一种衣服?”
我没有回答,取过一盒纸巾,擤擤鼻子。
“你干什么?”妈趋过来看我。
“没什么。”我别过头去。
“哭了?”妈问。
“妈,我不想去了!”我一手抱住她。
“什么?”
“我不要去了,你叫国栋回来好不好?”
“傻孩子,怎么会忽然这样的?你别冲动,听妈好好的讲,飞机票都买好了,怎么能不去?”
我不出声。
“去了不喜欢,你可以回来的。”妈安慰说。
“不去。”
“飞机那么快,钱,妈会寄给你的,你每天写信,与见着面还不是一样。”
“妈!”
“别多说了,老是闹情绪,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妈,你听我说——”
“说什么呢,你太累了,躺一会儿,休息一下,晚了起身吃饭,明天就没事了。”
我绝望的坐下来,妈不了解我,她不会了解我的。
我在她心目中,是个乖了二十多年不会有变的孩子,真的,我怎么会变呢?
我真不晓得。自从那天见了沈仲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痛苦的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拨着我的头发,我心里是痛苦的,我想到他的那付跑车手套,他那自信的笑。
我发觉国栋的形象在脑海中慢慢淡却。
或者根本他的印象不深,他只是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我真是觉得彷徨。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与婉儿现在做什么呢?
看电影?
还是在跳舞。
不,婉儿说过,他会与她在兜风,大概是在兜风了。
我难受的想,我自己是喜欢他的,我承认了,但是他出现得那么迟。
迟得在我命运已经决定之后才出现。
现在,我绝望的想:现在我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把他忘掉,那该是容易的事,不过是几天而已,然后照原定的计划到那边去见国栋。
我躺在床上。
妈来看我一看,“吃不吃白木耳?”
“不吃了。”
“你看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妈说,“你乖一点,正常一点,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太挂住你。”
“对不起。”我低声说,“妈。”
“我不怪你,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心里当然也不会太好过,我知道你的心情。”
我点点头。
“我替你去盛一碗白木耳来,好不好?”
我又点点头。
“那才像话呢,乖。”母亲又笑了出来。
看见她笑,我心里面也安乐了一点。
我是喜欢看见母亲笑的,她年纪那么大了,不该叫她为我担心。
我要烦,还是自己放在心里烦的好。我还是躺在床上。婉儿几时回来呢?
他们出去才一个钟头左右,还有一大段时间才会回来呢,我如果要等,不知道得等到几时。
不如我一个人出去走走吧。
或是给国栋写封信。
听听唱片,看看电视。
但是这些我都没兴趣,我还是躺着。
反正几天很快过去,过去就过去了。
我叹口气,几年前碰见这个男孩子,就好了。
世界是不会有那么如意的事情,我告诉自己。
我这么想就已经承认自己打了败仗了。
我的天。
天很快的黑了,我听见妈在叫我吃饭。
就是我们三个人,爸妈,与我。
我默默的不出声,吃着饭,用着菜。
爸吃了半碗饭,才说:“婉儿呢?不见她人。”
妈说:“与一个男孩子出去了。”
“什么?婉儿也有男朋友了?”爸问道。
“很惊奇吗?”妈说,“她年纪也不算小……”
“十几岁,哼!”爸说。
“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妈笑,“这年头,况且这男孩子我也见过。”
“怎么样的?”爸问。
“很清秀,瘦瘦,也不很高的。”妈形容着。
妈形容得并不透彻,她没看见他漂亮的眼睛,妈没有发现他含蓄的微笑,但是我听着。
“阿飞?”
“罢——还好。”妈说。
爸跳起来,“什么还好,是不是阿飞?”
“时下英俊一点的男孩子,都是有点像阿飞的的。”妈说。
“胡说!”爸道,“国栋呢?国栋是阿飞吗?”
我笑出来。
“你看你,”妈问他。
“国栋长得不英俊吗?婉儿也应该找个国栋似的男朋友。”
“那儿有那么多?”妈问,“也许婉儿不喜欢呢?”
爸不响。
我也不响。
妈隔了一会儿说:“这年头有女儿的人,可真是担心个半死,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怕阿飞,”爸说,“你不用担心。”
妈笑,“去你的!”
他们两老,真好笑。
我怀疑我与国栋到这种年龄的时候,还有没有话可讲。
国栋与我。
(国栋与我。)
他与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