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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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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笑答:“在医院产房中,有一位看护曾说,孩子如果永远是幼婴就好了,几乎被母亲们啐死。”

“时间飞逝。”

“妈妈有朝一日会离开你,你懂得照顾自己吗?”

“我懂。”

“妈妈从未后悔过生下你。

舒申佯装大吃一惊,“这好算是恩惠?”

假如爸爸与妈妈之中要她任择一个,她一定选母亲。

因为是女儿,她知道母亲的辛劳无人可比。

那一夜她睡得很坏。

叫父母失眠的日子实在不少,此刻为他们失眠,也十分应该。

舒申本人从未考虑结婚,不是因为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而是不打算背起一个家庭的担子。

对她来讲,一个人清静且愉快,她是时代女性,经济独立,感情独立,朋友一大群,不愁没人陪着吃喝玩乐,除非真正爱上一个人,而婚姻又是唯一缚住他的方法,否则舒申不会结婚。

干吗要等那个人的门,干吗要听他扯鼻鼾,同甘共苦倒也罢了,可惜人生永远苦多于甜,划不来,现代女性的算盘精刮得多了。

生孩子?更加谈也不要谈。

把花在小家伙身上的心血省下用在工作上,起码可以名成利就。

舒申又不是那种可以把幼婴扔给菲津宾女佣的母亲。

母亲说过:“小申,我希望你有孩子,生命有延续是很正常的事。”

舒申微笑。

“没有孩子你会孤苦的,三十岁不觉得,四十岁你会体会,五十岁时更有深切体验,到六十岁时会度日如年,带孩子只不过辛苦头几年,想想看,小申,如果我没有你,谁来关心我。”

舒申只能把母亲抱紧紧。

不结婚不要紧,总得有个孩子,最好是女儿,长大了要不交恶,要不做好朋友。

但事先得储蓄一笔钱。

年纪轻力气好,一早舒申又赶到公司去。

外国同事“舒、舒”那样叫她。

中国同事大叫,“今天跑马,输输输,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舒申想,这样的热闹到退休那日也要过去,到了五六十岁,她得一个人坐在公寓里摇摇椅养猫用银器喝下午茶?

生一个孩子似乎是当务之急。

不过更加急的是尽做女儿的责任。

女同事安琪说:“你妈妈对你好,希望你结婚生子。”

舒申一怔,“令堂怎么想?”

“她?她至怕我结婚生子,她希望我尽所有力来帮弟妹度过难关,我家经济不好。”

“那决不是你的责任!”舒申大吃一惊。

“我母亲可不那么想。”

“那么你蹉跎了青春之后,下半辈子谁来照顾你?”

“她不关心,反正她看不见。”

“太自私了。”

安琪幽幽说:“刚相反,他们还天天抱怨我自私。”

舒申觉得老妈真疼爱她。

她把公寓更两间房间都整理一下,又自朋友处借多一个家务助理来帮忙,她自己则打算搬到同事家过度,净是拨电话,已经筋疲力尽。

继母晚上同她通电话:“没有问题吧?”

舒申淡淡地答:“问题,什么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边原先想故意刁难,现在见舒申处之泰然,多少有点失望,使试探问:“那我们铁定来你处住十天八天了。”

“欢迎欢迎。”

“你母亲呢?”那边益发纳罕。

“她,她是我生母,一切好商量。”

继母一怔,过些时间才说:“我有孕了。”

呵,舒申倒是一乐,“多好,恭喜你们。”

“好什么,我们有我们的心事,你爸即将退休,年纪也大了,这孩子小中大学费用不知问谁要。”

也难怪她这样想,最逼人的往往是生活。

舒申不由得安慰她:“我爸一向有打算,他不会没有积蓄,他不会叫你们两母子吃苦,况且,你亦有工作能力,再说,我这个老姐也会爱惜他,你过虑了,不过孕妇难免患得患失,压力实在太大。”

那继母听得出舒申声中的真诚,相当懊悔先前做了小人,一时作不得声。

舒申说下去:“这次父亲回来,想必是卖房子套现吧,你看,他多懂得投资。”

继母半晌才说:“我的孩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舒申笑,“可是我已经廿多岁了。”

开头哪有这般好脾性,都是在工作岗位上磨练出来的,每天对着客户,是是是,熟能生巧,干脆把父母都当作客户,天下太平。

母亲喜欢花,来度假的这几天,务必天天让她见到大蓬瓶花。

还有,她爱吃巧克力,舒申也会为母亲准备。

为母亲,她不可能做得太多。

就在上一次到温哥华探望母亲,发觉母亲闲时常看录映带,一直以为是电视片集之类,直至一日母亲外出而她有空,顺手抽出一卷观赏。

这才发觉那是舒申儿时摄录的生活片断,她呆住了。

母亲从来没有给她看过。

只见小小申儿是一个方头大耳约六个月大的胖婴,皮肤雪白,一直舞动肥肥双臂双腿,妈妈正喂她喝奶。

只听得母亲呢喃道:“两安士,标准装,在医院也喝两安士,如今块头那么大,也只肯吃两安士,两安士只够滋润你两只大脚趾。”

毋女咭咭地笑。

接着是喂麦糊,一羹喂进小嘴,吐半羹出来,一挣扎,一脸一身都是,小小手还要伸出来抢匙羹,接着一个喷嚏,连妈妈都一头一脸是麦糊。

舒申看得泪流满面。

只见母亲耐心地擦干净每一处,抱起女儿,拍着走来走去,一边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囡囡快高长大,陪妈妈出去吃茶逛街买漂亮衣服。”

自那日开始,舒申决定孝顺母亲。

那样浩大繁琐讨厌的工程,她却没有授手他人,舒申知道母亲告了一整假来照顾女儿。

给别人做,孩子也一样会大,也一样叫她妈妈,但她没有交给别人。

舒申一直没有告诉母亲,她看过录映带。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往好处想,舒申不知多久没同时见到过父母亲,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应该准备照相机拍一批照片留作纪念。

离婚后他俩避不见面,舒申廿一岁生日曾要求与父母一起吃顿饭,答案是不,不不不不不。

舒申没有再求他们。

翌年大学毕业,舒申要求他们一同来参加她的毕业礼,结果他们一前一后出现,隔了廿四小时。

越是不见,渐渐更不肯见。终于得偿所愿,变成陌路人。

这次双方坚不让步,倒也有好处,至少一家人可以共聚一室。

只是多了个继母。

算了,世事古难全,千里共蝉娟。

幸亏客厅有张长沙发,舒申可在那里睡。

只是不知道露宿客厅七日七夜之后她是否会憔悴落形,从此变成流浪儿。

舒申知道父母亲都颇有洁癖,喜欢换衣服,一天一大堆,母亲更是那种心血来潮便去淋一个浴的人。

这样的事情交在一个高明的编剧手中,即是上佳处境喜剧,抑或是悲剧?

舒申大声对自己说:“时间总是会过的,到时,摆不平的事自然就摆平。”

这是真的,时间一定会过。

六七百尺小公寓怎么样多住三个人,而又是仇家,确成疑问。

同事安琪问她:“都准备好了吗?”

舒申点点头,“差不多了。”

安琪笑,“人生真无奈是不是?”

“到底是父母,没法子。”

“长大了轮到我们照顾他们。”

“看着父母一日比一日老,心中真不是滋味。”

“你也会一天比一天老。”

“不要紧,”舒申说:“我不会有子女,没人会难过。”

“真是,见过自己父母,谁还敢生儿育女。”

短短一生,充满声响愤怒,象征虚无,这是存在主义作家福克纳的名句。

但是张女士一直对女儿说:“你要结婚,即使有个人吵架也好,时间容易过。”

由此可知母亲这几年的时间是多么不易过。

深夜她们通电话。

“妈妈,这次来请带一份卑诗大学的章程来。”

张女士一怔,“谁想升学?”

“我。”

“你?最无心向学的便是你。”

“人长大了想法不同,我想与你同住,重过学生生活。”

张女士倒抽一口冷气,“叫我照顾你饮食起居?”

“我为你解闷呀。”

“谢谢你,我一点都不闷,找自己都打算入学读书。”

舒申啼笑皆非。

“小申,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想来慰老母寂寥,但是不劳你费心,还有,我决定改期返港,不与你父亲硬拼,也不用你担心了。”

最终体贴女儿的一定是母亲。

舒申反而恍然若失,“我都准备好了。”

“别傻,一个父亲两个母亲同时出现的局面绝不好受。”

“谢谢妈妈。”

她准备在第二天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谁知一回到办公室便看见传真机上有字条。

“小申,我与你继母决定延期返港,一则听说屋价尚在上升轨,二则不欲你难做,你专心接待你母亲吧,我不打算上演闹剧,也不想与你母亲见面,父字。”

舒申呆住。

来,要一起来,不来,也一起不来,真是冤家。

一静下来,舒申寂寞了。

难怪父亲要再婚,甚至再一次忍受婴儿的骚扰。

舒申伸一个懒腰,日子还是要过,她取起电话,拨通号码,“安琪,有没有空出来看场戏?”

安琪没精打采,“我妈正坐在我面前与我谈判。”

“呵。”

“她要搬来与我同住。”

舒申连忙说:“你同她慢慢谈,我们改天才出去玩。”

舒申吐吐舌头,即时挂了线。

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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