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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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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表姑有个绰号,叫外国人。www.xiashucom.com

因为她跟我们有分别。分别不在外表,而在性格。

样子上她跟我们家其它女子没有分别,一贯的扁面孔,不爱熨头发,但性格上有很大的距离。

“我们也不知外国女子是否就像她那种脾气,反正不像我们,就当她是外国人与异族,就像广府人士,管谁是湖北山西上海陕北黑龙江人士,通通是外省人。

表姑从小就有那种骄傲的样子,一大堆小孩在一块玩,小舅舅小阿姨都与年纪相差无几的外甥侄儿在一起,就她不肯,只是把双手绕在背后,冷冷观望,微微皱眉头,有点儿不屑。

她从来没玩过洋娃娃,对任何棋类都没有兴趣,凡是分胜负的游戏,也一向不参加。”

真是个外国人。那时候科幻故事尚未时兴,否则干脆称她为外星人。

母亲说,她父母亲分开.对她的影响很大,自幼寄宿读书,更使她孤僻。

到大家十七八岁时,女孩子都迷着学化妆,看时装杂志,认定一个歌星崇拜,她从来没有。

嗳呀,真了不起,她看存在主义的小说。

“这是什么?”

“借给你,加谬的《陌生人》。”

那本薄薄的书放在我那里至今足足三个世纪,动也没动过,一打开就头痛,看不下去。

那时候咱们都看《香港映画》。

我们跟风学打网球,她早已腻了球类,跑去踩脚踏车,我们打桥牌,她又去学书法,有意无意,总不与我们合群。

大家忙着考港大,她一声不响溜到欧洲去升学,寄回来的明信片都不是风景,而是美术馆里的杰作,一套套的,要不是从乔叟到但尼逊的诗人肖像图,便是印象派宗师名画,特别新鲜。

那时本市还没有名店林立,她常常送我们狄奥的小皮夹子,或是写着大大ysl字母的围巾。

这一些玩意.等我们学会的时候,都已经不流行了,换句话说,她永远比我们先进,咱们一直比她老土。因为自幼一齐长大,接受她的个性,倒是不觉她古怪,反而欣赏她。

自欧洲回来,也有人在长辈面前说她坏话。

母亲说,堂嫂偷偷讲,某女的男朋友多得不得了,时常在外边过夜,不返宿舍。

母亲只得回答:“那还不人人如此,不交男朋友,难道还槁同性恋不成。”

由此可知是有人不喜欢她。

与众不同是不大好的。

我们找理想男人的时候,她找理想的工作。等我们发觉婚姻生活其实并不那么牢靠,她已经获得升级,等不少同年纪女子闹离婚时,她已是董事长第一助理。嘿,请看看谁的投资较为聪明。

她什么都走先一步,占了便宜。

当年要争取一个好男人的竞争是激烈的,而女人投身工作的机会却比较好。而现在,她有名誉有地位,又没有老,真是什么样的男伴都有。

我同我那一半说:“外国人真聪明,而且还不是小聪明。”

丈夫说:“你也不坏呀,有个好家庭。”

“生孩子谁不会,哪个女人不是把一个背一个拖一个。”

丈夫说:“像我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还没处找。”

“那还得看下半辈子,言之过早。”

“外国人也得付出代价的。”丈夫说。

“我也有付出呀,你看人家仍然是细腰身,七年前的衣服仍然穿得下,我已成为水桶。”

“但是你可以说是为家庭牺牲的,她可不能说是为社会牺牲。”

这倒也是。

“你有一点头昏身热便可挟以自重,在丈夫子女前叹声劳苦功高,她可不能在老板面前噜苏。”

话都给男人说尽了。

有时候只觉生活沉闷,不知外国人如何应付,也许未必夜夜笙歌,到底多几个变化。

近来她也不大打扮,很多时给我们的感觉是有点疲倦,但谁有胆子及自信去批评她。

反正她之步伐与我们从不一致,大家熨头发,她留直,大家把头发洗直,她又熨发,人舍她取。

最近一次我间:“你在哪一家理发店?”

她说:“我一向自己洗,半年没上理发店久”真不得不服贴。

她梳一个阿婆髻。其实女人并不会因发型而变得年轻或年老。束髻跳芭蕾舞的小女孩仍然是小女孩,因缺乏自信,很多女人一过廿七八便爱打前刘海企图遮住皱纹,弄得不好看上去只觉油腻,适得其反。

或许外国人的诸般恐惧都搁在心中、我们看不出来。

或许她午夜梦回,痛哭失声,但这些没有人知道,我们看见的,仍是她的风光。

在一个偶然场合,她被我丈夫的一个老同学看见,人家即时惊为天人,要求介绍。

我丈夫想推:“现在这种独立型女性很多,何劳我们作媒。她们不大肯生育,不会是好妻子。工作又忙,说不定应酬比另人还多。”说了一大堆侮辱之辞。

我看不过眼,拍胸口说:“此事包我身上。”

那位同学欢天喜地的去了。

我被抱怨:“你干么接这个球?人家还会没有朋友?听说升职的时候花篮连房间都轧不下,直摆在走廊上。”

我笑说:“我虽只在小家庭中兜圈子,也懂得送花的不一定是朋友,朋友不一定要送花,这种表面功夫哈人都会做,你只要在高位上,那还少得了花友饭友。”

“真心朋友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我愿意为她试一试。”

“当心碰一鼻子灰。”

“她也是人呀。”

“你敢不敢打件毛衣给她穿?你一定会想:她万一不穿丢进垃圾筒怎么办,一片心血付之汪洋。别野人献曝了,你认为难能可贵的东西,人家眼中不值一哂,人家道行多么深,不会因你高兴的事而高兴。”

我扮个鬼脸。

当时虽无作说服状,但事后也觉得丈夫说得对,他不会指一条黑路给我走。

故此包在我身上的这件事,迟迟不见实施。

那同学益发盼望,求了又求,求了又求。

我只得办一个茶会,请三五知己,认明大家聚一聚,并不是相看。

这才知道原来摆下筵席,不一定有出席的人,大家都说忙,茶会又无吸引力,到头来反而是外国人最爽快,答应来吃点心,到底叫她外国人,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日一早准备起来,做这个做那个,又把发了黑的那套结婚礼物银茶具取出打磨,累得筋疲力尽。

早知出去吃算了。

但又怕胡乱叫几个菜没诚意。

到时大驾光临,只得那位老同学及外国人。

不相看也是个相看的格局。

外国人依然故我地潇洒,长裤衬衫,配条浦昔拉底的碎钻项链,出奇别致的配合,我放下心来。

潇洒或活泼或豪爽得过份,全部变为神经兮兮十三点,外国人永远适可而止,一点不着痕迹,捉不到半丝错。

她一头秀发刚洗过,还半湿,浓厚地散在肩膀上,她打趣自己:“像不像大野洋子?”

我连忙替她梳一条自头顶一直编下来的松辫子。

她闲闲问:“最近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我自惭形秽,“混日子。”

“不见得,孩子都这么大了。”

“孩子自动会大的。”

“不要妄自菲薄。”她笑。

我坐下叹口气,“也想看本正经的书,一打开,头马上痛,呵欠一个接一个,连主角名字都读不出来。”

“你看的是什么书?”

“马尔盖斯,我都买了全套在那里,看不到三页,精神又转到秘闻周刊上去。”

我们大笑。

外国人躺在我家沙发上打盹,用垫子搁脸上遮光。这就是不化妆的好处,行动自由。

那位老同学带了两盒蛋糕来。

我早己做了三种点心,吃到下个月也吃不完。

他指指沙发,意思是:她?

我点点头。

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我咳嗽一声,她把座垫移开,微笑着打招呼。

气氛还过得去,外国人并没有把小时候的冷淡带进成年,不过老有点心不在焉,精神并不集中,对该位男士并无眼前一亮,他没有什么希望。

未了也没要人送,自己驾车打道回府。

家中剩下近一百块蛋糕,不知如何打发。

我同丈夫说:“其实那位先生条件不错……”

“告诉过你,不错是不够的。”

人家对她很满意。

“别再多管闲事了。”

太太们都爱做媒,因她们在小圈子内生活,自觉幸福非凡,便生出有福共享的伟大念头,认为有人接收才是生活真谛,非常天真。

我也是天真的一份子。

他们在事后并无联络。那位先生,没多久便成为一位女画家的爱婿。

我很唏嘘,把外国人当普通一个女子来欣赏是不够的。

自此之后,我没有再为什么人介绍异性朋友。

丈夫说得对,真是一宗吃力不讨好的事。

外国人对异性的态度,又那么冷淡。大概理想的对象还未出现。

我问过她:“要怎么样的伴呢?”

“伴?我朋友很多,什么样的伴都有。”她微笑。

“我是指终身伴侣。”

“我并不需要。独自生活很逍遥。”

“晚上怎么办?”

“睡觉,我没有失眠,白天为生活像只猢狲般满山走,晚上一倒在床上便熟睡。”

“睡前呢?”

“看杂志书报电视,要不在外应酬。”

“一辈子不结婚?”

她不肯再说下去,表情颇有点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样子。

或许她已有男友,不想说明亲友听。

她永远是我们这一堆人里最时髦的一个,大家密实的时候她公开一切,等到现在事无不可告人之际,她又是最沉默的一个。

亲戚中好几对夫妻正闹离婚。

表妹那一对至今尚有商有量,却无法在一起生活,分手仍是好朋友云云,不知做朋友可以做到几时,大抵做到表妹夫再找到女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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