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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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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喝半碗白粥,有均猜想她在极度节食,就像有群,平日只吃一块面包当一餐。

女人真奇怪。

他俩在大街散步,她帮他挑礼物,在邮局买了大信封寄出。

有均著著她,觉得他已经爱上周晚晴。

「本来可以载你上山看风景,可是已经疲倦,对不起,扫你兴。」

「不怕不怕,千万别客气,有的是时间。」

漂亮的周晚晴似乎在咀嚼这句话:「有的是时间?」

有均笑,「是,假使由我做司机的话。」

回到家,周宅的女佣人焦急地在大堂等,立刻接女主人上去。

有均恍然若失,他巴不得可以整日向芳邻倾吐心事。

母亲的电话在等他。

「有均,我想亲自告诉你,今日我已与你父亲签署离婚文件。」

在电话中听好像比在现场略为好过一点。

经过多月扰攘,一头家终於拆散。

有均沮丧。

「有均,他在经济上已作出妥善安排。」

有均长长吁出一口气,这不是钱的问题,但是,他也必需承认,不愁经济,已是不幸中大幸。

「他已经搬出去。」

「他一早已经走掉。」

「我知道你一直为这件事困扰。」

「妈妈,你别担心我。」

「你看得开就好。」

怎么叫母亲调转头来安慰他。

「我已明白一切。」

奇是奇在母亲也不与他谈学业,忙著顾自己:「廿多年似做梦一样。」

「妈妈,可需要我回来陪你?」

他母亲苦笑,「不,这是我的事,不想将压力加在子女身上。」

「妈妈。」有均十分感动。

「你好好放假。」

他看了一会书,实在忍不住,到八褛探访芳邻。

女佣人来开门,「小姐正休息,也许,你傍晚再来可好?!」

有均只得点点头。

门口有穿短裤的洋女踩滚轴溜冰鞋来往,挥手朝他招呼,「来,一起玩。」

可是有均一向对十多岁小女孩没有兴趣:她们甚麽都不懂,就会发脾气。

他不是他父亲,五十多岁,却找个廿一岁的伴侣。

有均步行到花档,看到档主正摆出粉红色牡丹花,立刻选一大束,配同色玫瑰及凤仙花,一团芬芳。

他喜滋滋送到八褛,周晚晴已经醒来,接过花束,欢喜地微笑,「你这孩子——」

她亲吻他头角。

那麽柔软的朱唇!

有均忽然涨红脸颊。

他俩孵在大沙发裹看经典旧片,他也不是那麽全神贯注,一边学慧云李在乱世佳人中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一边絮絮闲话心事。

有均把他的苦衷一股脑儿朝她倾诉。

「我明白。」

有均问:「你真的明白?」

「小小孩看见客人要走都痛哭一场。」

有均气结。

「慢慢就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有均无奈。

「来,我们喝一杯。」

她斟出香槟。

窗外天空呈橘红色,远处又有一抹紫灰,一线蛋黄,是无比瑰丽的日落。也算得是良辰美景了。

有均从未试过与任何人这样投机。

一直到深夜,那忠诚的女佣出现,她含笑说:「时间不早了。」

有均识趣告辞。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发觉生命仍然美好,实在不用对牢父母泼翻的牛乳哭泣。

他到大学探路。

注册部说:「学位早已满额,我替你登记明年可好?」

有无旁听学位?」

「我们的建筑系不设旁听。」

工作人员按动电脑,凝视荧屏,「噫,乔治太子大学仍有学位。」

有均颓然,「太远了。」

工作人员不以为然,男儿志在四方。」

有均没想到那人的中文那样好,不禁一愣。

那句话似当头棒喝,令有均清醒起来。

「最後机会了,我帮你注册可好?」

有均仍然踌躇。

「这边一有空位,你立刻可以转过来。」

「好。」

他立刻坐下来办手续交费用。

他只想接近周晚晴。

这样,至少每个周末他可以回来探访她。

他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晚晴,我与你吃午饭。」

「你的声音很兴奋。」

「是,我有重大决定。」

「欢迎你与我共享。」

对,有均想,买只蛋糕一起庆祝。

他在附近美食店出来时捧著糕点及香槟,朝公寓走去,就快到门口,叫一只狗缠住。

那只狗不大不小,样子也还算可爱,也许是闻到蛋糕香,一定要来抢。

有均急了,疾走,狗追上来,旁人还以为他是狗主,正在与宠物玩耍。

有均大叫,不能摆脱那只小狗。

终於,狗跃起咬住蛋糕盒,有均打开它,拚命奔进大厦,狗在身後吠个不已。

有均松口气,一看蛋糕,不禁惨叫,盒子已咬破一角,还能吃吗。

一看电梯门,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啼笑皆非,不迟不早,电梯竟在这个时候坏了。

他只得跑上楼梯,虽然平日也有运动,可是还是气喘如牛。

没想到周晚晴在门口等他,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禁大笑,有均一急,脚步一乱,竟摔倒在梯间,下巴扣在蛋糕盒上,压个稀巴烂,奶油全部溅出,糊住他面孔。

周晚晴急急奔过来扶起他,笑得拗不起腰。

有均索性把面颊上的奶油印到她脸上。

晚晴笑:「很好吃,谢谢你。」

幸亏香槟瓶子尚未打破。

有均洗净面孔,主动与晚晴谈到学业。

晚晴说:「书读得越多越好。」

「没想到你的观点与我家人一般传统。」

「这是世界性标准,不论国家民族,公认教育重要。」

「兄姐成绩优异,我有一定压力。」

「不必同人比,自己尽了力即可。」

一般普通的励志话,由她说来,就是中听。

晚晴轻轻抚摸他的面孔,「有均,我真高兴认识你。」

她忽然倦了。

有均劝她:「多吃点才够力气。」

他告辞回到自己的地方,碰巧有祥来问他够不够零用,他顺势说:「不知如何开口,我需要一笔款项交学费,请写支票一张,抬头乔治太子大学。」

有祥一怔,没想到有均会回心转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渐渐露出笑意,「可以告诉母亲吗?」

「当然。」

希望这消息可以给她安慰。

「乔治太子镇人冬十分寒冷。」

「我知道。」

「马上汇支票来。」

有祥作风认真精简,一句话也不多。

九月七号开学,有均还有个多月假期。

他整天陪著晚晴散步谈天,甚至唱歌。

一日,他们试唱中国民歌,发觉没有一首可以唱出全首,但也是一种享受。「好一朵茉莉花——」唱不下去。

「沙里洪巴哀,那里来的骆驼客」,一样结局。

晚晴推他,「你会甚麽?」

「我不擅唱歌。」

晚晴说:「我也是。」可是声音非常动人。

有均忽然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做甚麽职业。」

「那有甚么重要,」晚晴微笑,「连将来都存疑,谈甚麽过去。」

有均不十分明白她的意思……

但接著有太多事做,晚晴亲自陪他添置寒衣,替他整理行李,送他上内陆飞机。

「祝你一帆风顺。」

「周末我回来。」

晚晴忽然落泪。

「咦,这是甚么缘故?」

有均紧紧拥抱她。

那个周末,他没有回来,实在太多事要办,宿舍房间不理想,需要另觅居所,银行户口也得亲身办理,与母亲接头,叫她放心……

待一切安顿,半个月已经过去。

晚晴家的电话一宜打不通。

下飞机立刻赶回大厦,奔上八楼。

女佣人来开门,有均松一口气,一边走进去,一边喊「晚晴,晚晴。」

室内陈设一丝不变,可是情影不再。

女佣默默站在他身後。

有均纳罕问:「人呢?」

女佣张大嘴,「她没告诉你?」

「告诉我甚么?」

「她患胰脏癌已到末期,无法医治,她去了善终服务机构。」

有均呆在当地,一股寒意自脚底缓缓升上,一直到头顶,他牙关交战。

有均挣扎著问:「那机构在甚么地方?」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她要静静走毕这一段路。」

有均呆呆地站著,四肢麻木。

「她没有告诉你?」女佣似不置信,「我以为你一直知道,所以才日夜陪她,令她欢笑。」

「她有无留言?」

「叫你好好读书,还有,这是一段录映带。」

有均立刻放进机器播放,只见映像中的晚晴娇慵如昔,她轻轻说:「这首歌我会全首,」接著哼起来:「当你登上洛矶山脉,请大声呼叫……君还记得我否,君还记得我否」,唱完之後,她凄然笑了。

录映带终止,有均痛哭。

因为他有心病,是以没察觉她身体有病。

女佣喃喃说:「我以为你一早知道,所以才对她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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