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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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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交往四年来,我第一次对牢他哭。

“我会回来的,”他喃喃的说:“你不需要一日煮三顿饭,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营营业业,我们把时间用来阅读,旅行,进修,我会回来。”

麦克阿瑟终于走了。

我并没有去送飞机。想象中飞机场内挤满亲友,大哭小号,喧闹万分。我要上班。刚巧那是一个大忙日,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班机已经到东京了。

那日我自己开车回家,很久没开车,挣扎好久才到达家中,倒在床上,才知道什么是寂寞。我自小一直有男朋友相伴,乃明在芸芸来生中打胜仗,成为我的爱人,四年来我们相处得极佳,这是我生平第一个弧独的周末。

父母知道乃明到加拿大去,简直视他如逃兵。

母亲说:“要结婚的话,马上可以结,不必拖你拖四年,他拖四年,我女儿都成老太婆了。”

第二个月便有男同事约会我。我立刻赴约,并没有耽家中,因为我“只”廿三岁,所以他们对我都很客气。不过大多数一听见我独自租公寓住,便觉得“她已不是处女”,面露不欢之状。

我写信给乃明也有提及。

当天气转暖,乃明的信一日比一日来得稀疏,因为我早有最坏的心理准备,一切尽在意料中,故此也没有什么话说。周末仍然忙着赴约,周日忙着做工。

母亲问。“乃明信中说什么?”

“大多数是他在学校中的琐事,十分幼稚,我也没什么心思回复他。”我说。

“有没有新的男朋友?”母亲问。

“有。”

“有没有可以托以终身的男朋友?”母亲问。

“怎么托法?”我笑问:“全托?半托?”

老人家若无其事的说:“当然全托,否则还要你贴他?告诉你,你家可没有楼宇剩下让你收租渡日,你所有的也就是你自己。”

“全托很贵。”我吐吐舌头,“恐怕他们负担不起。”

“负担不起,出来约会女孩子干吗?揩油?”母亲大发雷霆。

“大家挑呀,挑得头昏脑胀,眼花-乱。想想还是从前盲婚好得多。”我笑。

“你还是喜欢乃明,是不是?”母亲问。

“是。”我承认,“乃明的收入也不多,家境平常,人也自私,脾气也不佳,不知怎地,我们两个投缘。”

“乃明大方。”母亲说:“一个男人只要大方。”

是的。我想;这是事实。开头的时候他并没有计较得失,可是他得到的比谁都多。

“快暑假了,也许乃明会回来。”母亲说。

“回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月,转眼间又走,我一不是他冷宫里的妃子,二不是王宝钏,我还望穿秋水呢,我不相信我会这么没出息。”

“你与他斗气?”母亲问。

“没有,”我说:“我根本没落希望在他身上,如果我对他还有思念,做人就很痛苦。”

乃明暑假并没有回来,他到南美洲去玩,寄很多明信片回来,照例为“希望你也在这里。”真是无聊,渐渐我也不在乎他的缺点,反正在香港我也有别的伴侣。

过了暑假,我们一直没写信,圣诞节我给他寄了卡片去,就是这样。

假期除出睡觉,就是玩耍,我买了六件漂亮的长裙子,加上去年的银狐,哪里都去得,我成为“社交名媛”。母亲摇着头叹着气。

我玩得兴高彩烈,真奇怪,怎么会凉簿至此?那时候为乃明流的眼泪呢?到底四年的交情,怎么一转眼就忘了?怎么会这样?人家说年轻的女孩子是最残忍的,如今想来真正不错。

“那个时候,真不知道为何会为他与家人闹得天翻地覆,跟足他三年。现在?现在给我三百万也不干,倒不是看着他恶心,而是没兴趣,毫无反应。”一个女朋友说。

由此可知簿情寡义的不止我一个人。

从十二月廿四至一月三日,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出去跳舞吃饭,不是在别人家中开派对,就是在夜总会中喝香槟,忽然之间我觉得自由。

各有各的好处,跟牢一个男朋友,有种亲昵,熟络,安全。常常与不同的人约会,自由,轻松,没有责任,享乐的时候是完全观感上的,毫无心事。

心底下我会闪过乃明的影子。在很底下,很黯然的,然那——像在大雨中看到男孩子为他的女朋友打伞”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像夜半梦回,有心事要说,不知道找那一个才好。

一月五日,我正在梳洗预备上班,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那边是乃明。

“乃明?”我一嘴的牙膏泡沫,“好吗?”

“为什么一连七八天都找不到你的人?”

“什么意思?”我愕然。

“我日日夜夜打电话给你,没人接听,你的节目这么多?”

“你怎么了?你发神经?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没有资格-?”

“当然没有!你走之前又没有搁下三年的米饭钱给我,我干么要听你的?你真好意思,前年九月去的,到今年一月份才打电话来,我见了你面还未必把你认得清楚呢,真滑稽!”我怒气冲冲的放下电话。

走到楼下看见小张站在那里。

“小张!”我诧异,“你?”

“是,来接你上班。”他说。

“我自己有车,你何必麻烦?”我笑。

“这是早上唯一可以看到你的机会。”他坦白的答。

“真的?”我把手臂伸进他臂弯里。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

我现在心情不一样。我问:“小张,假使很远的地方,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质问我假期在什么地方玩,我该怎么答?”

“很远的地方。多远?”小张问。

“加拿大。”

“朋友是男是女?”

“男人。”

“叫他去死。”

“为什么?”

“他管你去过什么地方?你有没有管过他?如果他要管你,叫他娶了你,管你一日三餐房租零用。”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说,。

“他那么紧张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到别的国家去?”

“而且他已经有三千日没有见我了,头尾跑掉两年有余。”

小张说:“这人脸皮一流的厚。你仍然爱他吗?”

“不可能,如果他不做类似的傻事,情有可原,将来大家见面,还是朋友——本来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但他没有给我下台的机会。”

“感情最容易变酸,比乳酩还容易坏。”

“说得没错。”我很惋惜。

“你们在一起很久吗?”小张想打听什么。

“二千年了。”我狡猾的笑。我恢复了一贯的聪明调皮。

小张看我一眼,“人家都说追求你最难,因为你自己什么都有。”

“我没有丈夫。”我笑说。

“这谁不知道!”小张笑。

乃明的电话绝了迹。又过一个星期,小张送我下班,在门口下车,我向他道再见的时候抬起头,仿佛看见乃明站在我家门。

我以为眼花看错,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小张向我扬扬手,说“明天见”,开走车子,然后我看清楚那人真是乃明。

“茱莉。”他走向前来叫我。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一点惊异也没有。

“我想念你。”他说:“回来看你。”

“是吗?”我淡淡说,“你应该先打个电话来,我今天在公司做足一天,累得很,不想出去。”

“那么我陪你休息,我想与你说说话。”他说:“刚才那个是谁?”

“同事。”

“你自己不是有车子吗?”他喋喋不休,“为什么不坐自己的车子?”

我站在门口跟他说:“我高兴做什么,是我家的事,好不好?”

“你怎么变了,茱莉,为什么还不上楼去?我们在这里要站多久?”他问。

我端详他,我发觉我并不认识他。这个乃明不是二十八个月前的乃明,现在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我不打算与你上楼。”我说。

“为什么?”他瞠目。

“我的公寓不是你的休息室。”我说。

“茱莉!”他拉住我。

我挣脱,“放开我——”

这时候小张的车子忽然兜回来,停下,他自车内探头出来:“你没听见?她叫你放下手!”

“小张!”我如遇见救命王菩萨似的奔过去。

他推开车门,“上来。”

我跳上他的车子,关紧门,我跟乃明说:“你走吧,我不愿意见到你。”

“你——”他愤恨的追上来。

“你如果早一年半载来,我的态度又不同,现在太迟了,因为你只顾到你本身的需要。你得到过机会,机会错过之后永不回头,你走吧。”

小张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动车子。

我把脸埋在手中。小张问我:“上哪儿去?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点点头。

坐在咖啡店里,小张善解人意,不问也不出声,只是陪着我。

隔了很久很久我才说:“你会觉得我很冷酷吧?”

小张说,“不。”

“为什么?”我抬起头。

“是他先离你而去的,当时他并没有理你的死路,你生存下来是你的本事,你们之间的事当他离开的时候早已告一段落,他这次回来见你,不外是因为他没有见到更好的女孩子,至于你,你回不回到他身边,完全是你的自由与选择。”

我很感动,觉得他非常明事理,并且能够在短时间内把一段复杂的事分析得

“再且你一定经过一段伤心的日子,”小张说“他知道吗?他在乎吗?感情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正如你说的,他有过他的机会,他错过了,没得好怨。”

他看我一眼,说下去:“我陪你回去,如果他还站在那里,或是骚扰你,你尽可以报警。”

“是的,”我说“我对他再也没有感情。”

小张送我回去。乃明并没有站在门口。我松口气,奇怪,以前那么使我跳跃兴奋快乐的一个人,现在使我这么厌恶,真是奇怪。

我上楼,与小张道别。

以后我都没有见过乃明,他也许回加拿大去了,也许没有。在他离开我之前,他应该考虑到这个后果。

因为我对他好,他就认为我是他家客厅家私的一部分,太可笑。

我所遗憾的是:我曾经尽力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而他还是恨我了。

我跟小张说:“男女之间没有爱,仍可以做朋友吗?我不相信。”

他但笑不语。

我则低下了头,我与康乃明的故事,至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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