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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

“你在什么地方?”

“在楼下。”

我笑了。“你何必这样?你只要一招手,就可以找到两卡车的男人,何必一直在楼下等我?”

“我爱你。”她说。

“不!”

“是的。别问我为什么。”她突然挂断了电话。

我呆住了,我坐在椅子里呆了十分钟,然后我拿了外套,按了电梯,飞快地下了楼,她站在门口。

天在下雨。

她的裤管下半截都湿了,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她在微笑。她的头发上面在滴水。

“我的天!”我说:“你会生病的。”

“我不怕。”她说:“我不怕。”

“王小姐。”

“不要叫我王小姐。”她说:“我算是最低的要求了吧?”

我叹口气,“真该有人好好地把你揍一顿,你的车在哪里?”我问她。

“就在街角。”她愉快地说。

她拉起我的手,拖我到街角,我看到一部黄色的莲花,已经被交通警察抄了一张牌在那里。

她开了车门,门根本没有上锁,我只好坐进车子里去。

天啊,我问我自己,我在干什么?坐在一个陌生女孩子的跑车里,与她去逛?我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我家里有一子一女!我一定是疯了。

她开动了车子,一阵风吹动了长发,发梢拂着了我的脸,一阵痒。在那一秒钟里,我忘了我的身份。

车子象飞一般似地冲了出去,我只听见引擎的咆吼声。

她把车子驶上半山,兜了一个大圈子。这的确是一部好车子,她的驾驶技术也是第一流的。紧紧的皮手套绷在她的手上,穿一套上身连长裤的紧身衣,黄得耀眼,只是湿了一大截,刚才淋了雨,为我淋的。

跟她坐在车子里,我忘了一切,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忽然之间,我觉得抓住了一点前所未有的东西,从王如璋身上我找到了青春、动力、活泼!

她才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活生生地存在世界上,为了她自己而活,喜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为了其他一切,不是为了银行存折,不是为了闲言闲语,不是为了繁文俗礼。

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直截了当的人,为了她爱的一切不择手段地争取。

她可真的爱我?如她所说。

忽然之间,我渴望得到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爱。

然而我并不相信她会真的爱我。这是她的习惯,她的口头禅吧?但是我听了,还是这么的受用。

到底她是一个美女,到底这话是从她嘴里出口的。

她说她爱我。一个举手可以召到几打男人的女孩子单单看中了我,这感觉使我有前所未有的快乐。

车子停了,我认得那是她的家,落晖道十号。

“进来?”她问。

我跟了她进去。我自然跟了她进去,反正已经来到这里了,不进去还干什么?

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穿白制服的女佣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带着我上楼,在梯间她忽然转身,凝视着我,她与我的距离是这么的近,她了我的鼻子。

她的嘴唇是柔软的,炎热的,我推开了她。

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我有一子一女,我有妻子,结婚戒指此刻还套在手指上。我轻轻地推开了她。

我说:“你到家了,我还是回去的好。”忽然我退缩了。

她在楼梯间坐下,并没有说话,并没有求我留下,但是她看着我。她为我淋湿了身子,她为我等了那么久,她到底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吻吻她的脸,我说:“乖一点,明天我再来陪你喝咖啡。”

她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好象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我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

我转身走了,是那个白衣佣人替我开的门。

我叫了一部车子回家。我心里竟没有一点点犯罪的感觉,我只觉得快乐,无比新鲜的快乐。到了家,妻来开门,我竟没有抬起我的头看她,我匆匆吃完饭,心里充满了王如璋的影子,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我无法把她在我心里除掉。

每天下午,她会与我来吃一顿茶。

我看到她的脸,我觉得有无限的欢喜。这种欢喜在别的地方是无法得到的。我要见她,我要继续地见她。

我有时与她到沙滩上去坐半天,漫无一人的沙滩。我与她去跳舞,无论什么曲子,我们总是慢慢地跳。我们去看电影,手拉着手。

是的,我想我已经开始爱上她了。

我们约会着,我渴望见她,甚至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见她。

然后她说:“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

“离婚?”我问她。

“我没有说离婚。”她狡猾地道:“如果你爱我,你该知道如何选择,是不是?”

“我需要你。”我坦白地说。

“你不可能有两个妻子,对不对?”她说:“通常一个男人只可结一次婚,作一次选择,然后——除非象你说的那样,离婚。”

“但是我的家庭,我的子女——”

如璋笑,“那是你的烦恼,你的烦恼,丹尼,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是自由的,你该知道你应当怎么做。“

我不响。

她太聪明了。

我说过很多次,她太聪明了。

然后我的副经理跟我说话了。“你与王中川的女儿做朋友?”他问得很巧妙。他是我的老同学,他了解我,也相当地同情我。

“是的。”

“你太太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

“离开这个女孩子。”他说。

“为什么?”

“她不是你的情人,老大,你误会了,她在玩你,把你玩得一愕一愕的,你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出名的大众情人,玩一个数一个。”

“她没有必要选中我。”我说。

“有,因为你还象一个孩子,她可以把你玩弄在手掌之上,这还不够过瘾?”

“我不相信!”我说:“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象你这种旧脑筋,还一直以为女孩子会吃亏?你在做梦,她就是为了玩,象看一场电影,象跳个舞,你一直以为她真的看上你了?别发疯了?你有什么好?你钱赚得多?你英俊?你学问超众?她会爱上你?你唯一的优点就是够傻。算了吧,丹尼,玩过就算了,你以为你回家与老婆离了婚,她会嫁你?你凭什么娶她?她坐的是莲花跑车,家住西班牙式洋房,身上衣服单一件就要了你一个月的收入,她父亲家财将来都是她的,我告诉你,这种女孩子吃巧克力都要吃‘莲特’的,你以为她会陪你啃面包?浪漫是形式上的,不是实际上的,明白了吗?”

“或者——她爱我。”

他耸耸肩,“不是没有可能的,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吧。”

我不出声。

“趁早离开她,好不好?等她把你摔掉,等她玩腻了你,那多没有意思?”

离开她?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但是我的朋友或者也说对了几分。是的,她会爱上我吗?她一开头便说:“我想玩。”

她是这么地坦白,坦白得简直不象话。

她没有骗过我,她的确从来没有骗过我。

于是我说:“跟她在一起,她的生活正常了,她不再夜归,她不再喝酒,她不再胡天胡地。”

“这是你对她的帮助?”他问:“你居然相信这些?”

我相信是的。

“离开她,想想你的家,你的子女,要恋爱,现在也不是时候了,是不是?”

是的。

我离开她,或者是明智之举,趁现在还没有泥足深陷,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从开头便知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我发了一个誓,告诉女秘书,以后王小姐来的电话,一概推掉。

现在是太迟了。为了她而毁掉我的婚姻?妻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孩子是没有罪的,我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一个男人占有两个女人,是可鄙的。不管如璋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我都要对她公平一点,我不见她,对她也有好处,绝对有好处。

我觉得痛苦。

我的女秘书告诉我王小姐天天打电话来。我没有理会,损失在我,我难道还可以碰到一个象她这样的女孩子吗?不可能。

但是如璋,她永远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真的,我有什么优点呢?我甚至是这么懦弱,我甚至失去了勇气,没有胆子去攫取我需要,我心爱的人。我配不起她,我希望她明白。

但是我们在一起,曾经有过这样快乐的短暂日子,令我一辈子难忘。

与她在一起,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蝴蝶,完全自由。

她是一只蝴蝶。

她寂寞。但是寂寞对她来说,也是浪漫的。她无聊,但是这种无聊对她来说,是自寻的,我怎么能够比得上她呢?我终日为了生活营营役役,战战兢兢,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家,为了许多奇怪的事。

但她是无牵无挂的,我凭什么追上她?

有两个星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消瘦得不象样子。

然后有一天,我上班,看见写字台的花瓶上插着一大堆玫瑰,两打、三打,我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朵,反正都是玫瑰,玫瑰。

我呆住了,我转过身来。

女秘书说:“王小姐一早送来的,她说她明白了,但是她要告诉你,无论怎么样,她是——真的。什么意思呢?她是真的?”女秘书觉得不解。

忽然之间,我抓起了电话,我拨号码,但是我的女秘书说:“王小姐乘飞机到别处去了。”

“几时回来?”我匆促地问。

“不知道。”

我放下了话筒。

走了。

整间屋子都是玫瑰花香。

写字楼里插满了这么多的玫瑰,不配,正如我不配她一样。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是假的,玩过便算了,是真的,她离开李,对谁都好。

她应该碰上一个旗鼓相当的男人,而我,我算什么?

我卑鄙得不敢告诉我妻子,我曾经爱过另外一个女孩子。我应该说,在我认识如璋之前,我大概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捧起了一束束玫瑰花,轻轻地嗅了几下。

她是一个如此狂热的女孩子,送花不是一枝两枝,而是这样的一大捆。

她撒下的网,是这么又细又密,直至我八十岁,我想我也不会忘记,我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女孩子。她说好爱我,她说过。

叫我讲什么呢?

我空虚地坐下来。

无论她怎样寂寞,无聊,她是一只蝴蝶。

而我,我是一个凡人,天天被困在四面墙内,我的办公厅,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算是什么?我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我离开她是对的。

不然没到两个月,她就会对我厌倦了。

而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可言?现在,我乐意被她的网罩住,她那张网,是柔软的,甜蜜的,舒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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