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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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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显然已经与她混得烂熟,见到她也就止了哭。

她进我们浴间取出一瓶婴儿油,缓缓倒在手中,擦在小川的耳朵、面孔,甚至头发上,然后轻轻一推,小川的大头就自铁枝间滑了出来。

饶是如此,小川已经轧得满头红,并且受惊,一直抽噎。

“谢谢。”我说。

“不妨。”她说。

阿珍抱着小川去洗澡。

我说:“一个男人带三个孩子,象玩杂技,疲于奔命。”

她点点头,“看得出来。”

“请坐。”我说:“家里乱得很。”

她微笑。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她是一个很标致的女子,三十出头模样,五官端庄,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如果不知道她是医生,会误会她是一个刚从外国回来的研究生。

阿珍把小川洗干净抱出来,出乎我意料之外,小川竟扑进陈医生的怀中去。

陈医生说:“尤先生,你上班去吧,时间不早了。”

我苦笑:“幸亏自己做老板,否则早就卷了铺盖。”

“你忙你的去吧。”

小川伏在她的胸前啜手指,可怜的孩子,耳朵夹得红得发肿,一定痛得要命。

“你呢?”我问:“难道你不用上班?”

“今天我休息,我每星期休息一天。”

“诊所在哪里?”

“言之过早,我还在医院里做。”

“陈医生,先一阵子心情很坏,如果有狗咬吕洞宾式的行为,请你原谅我。”

“事情早已过去了,我也不好,一直误为你要替孩子们娶个他们不喜欢的后母,造成他们惊慌。”

我叹口气:“谁肯做三个顽皮孩子的后母?大儿的算术不行,二儿的英文不好,小川到如今红黄蓝白黑不分。”

“啊不,小川喜欢我穿白衣服。”她看看怀里的小川。

“劳驾你了,陈医生。”我挽起公事包,又转过头来,“陈医生,想请你吃顿饭。”

她很爽快地说:“好呀,晚上我过来。”

“不,家中永远象逃难似的,我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

她抱着小川,有点犹疑不决。

我说:“我七点钟来敲你的门。”

小川在她的怀中,我放心。但随即我叫自己别做梦,人家堂堂的医生,干吗要牺牲时间来替别人带孩子?好心肠是另外一件事,但……

我连忙专心工作。

下班带了小川爱吃的糖果回家,出乎意料之外,陈医生也在。

她换过一套很明丽的西服,头发也换了个样子,说不出的好看,我不知如何形容,总而言之,看上去,眼睛便一亮。

“我们出去吃吧。”我征询她的同意。

“珍姐说做了几个好菜,”她歉意说:“而且我答应小明教他下棋。”

“真是的,”我说:“一点自由都没有,连带累了你,陈医生。”

“哦不要紧,”她诚恳地笑,“我巴不得同孩子们一起,我是个孤儿,自幼寂寞,喜欢孩子。”

我很高兴,三年来第一次有种踏实的感觉,结交这样一个朋友,也是种福气。

小明与陈医生下棋的时候,我做旁观,小川坐在我膝上,小力伏在我背上。

我说:“这些猴子不搅花样的时候真是可爱的。”

陈医生闻言抬起头来,“他们也很快就要长大,象小明,过三五年就可以到外国去读书。”

“长大?”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快长大成人,一切仿佛都有很遥远,我象是要照顾他们一生的样子,经陈医生一说,忽然发觉出头之日不远,但又凄凉起来!他们一长大便会离开我,留下一个小老头怪寂寞孤苦的。真的,我说些什么好呢?心中百感交集。

我跑到饭桌前去一看,只见一桌佳肴,阿珍许久没有做这样的好菜了。

三个儿子人人都争着坐陈医生隔壁,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妻没有去世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天天都是一幅幸福的图画。我低下头,不胜依唏!

吃完饭之后,陈医生又逗留一会儿,才说第二天要给病人做手术,早退。

她走了之后咱们一家子开家庭会议。

阿珍不发表些议论是要憋得生疮的,她说:“先生,要娶人,就娶陈医生。”

我白她一眼,“人家好好的,干吗要嫁我?”

“咦,先生,你又不疤不麻,陈医生为什么不嫁你?”阿珍愕头愕脑地说。

“孩子们不是一听见‘后母’两个字就吓得吐白泡吗?”

小明有话说:“后母是爸爸找回来的女人,但陈医生不是爸爸找回来的,陈医生是我们自己找回来的。”

“什么?”我怔住了。

小力也说:“所以陈医生即使嫁爸爸,陈医生也不是后母。”

我大笑,孩子们天真得可爱。

唉,越是这样,越是不敢有什么行差踏错。

我说:“有很多人,外表与内心是不一样的。”

陈珍抢着说:“当然,那些小女人是说一样做一样的,但不是陈医生。”

“陈医生太高不可攀了,她对孩子们有意思,不表示对我也有意思,这里头有太大的分别。”

阿珍被我说服,不出声。

小川抱住我问:“陈医生什么时候来我家住?我要做陈医生的儿子。”

我啼笑皆非。“你这个小胖头。”

小明也不满,“你要追求她呀,自她来了我们家,我们冰箱就有无限量的冰淇淋供应。”

“是吗?她真的对你们那么好?”

阿珍说:“先生,你就看看有没有希望吧。”

我用手撑着头想很久,决定请教女秘书。

“追求女人,有什么妙法?”我问。

女秘书会心微笑,“送花、送糖果、送珠宝。”

“别致一点的方法。”我抗议。

“抱着吉他到沙滩去对牢她唱情歌。”

“老土,你的男朋友怎么追你?”

“他?他要是有新噱头,我早就嫁他了。”

“送什么花,买什么糖?”

“玫瑰花、时思糖果。”

下班后我便领了圣旨去逛花店。玫瑰花?太露骨,我买了三打粉红色的丁香花,加一大把满天星,衬托起来煞地好看,又去买了盒两磅装的糖,量她吃三个月也吃不完。

我捧着两样宝物上门去。

陈医生来开门时眼睛睁得老大。她模样儿真不错,越不错我的机会越低。

“干什么?”她笑着接过礼物。

“谢谢你对我们一家的关心及帮助。”

“太戏剧化了,应该的嘛。”她果然不是那种轻佻的小女子。

我尴尬地笑。

“不过我才要谢你,我没有收花已经很久了。”她把脸埋进花堆内用力嗅。

神情可爱得不象个医生。

我搭仙地问:“那么他们送你什么?我指的是病人。”

“名贵钢笔、开丝米外套之类,闷死人。”她笑,“我抽屉中起码有三打以上的金笔座。”

我也笑。

她把花插进花瓶里,打开糖盒子,吃一颗,边说:“发胖就赖你。”有股平常没有的娇嗲。

我马上察觉了,气氛有点紧张。

怎么搅的?现在什么年代了,我还是钳钳蝎蝎的,人家十多岁的孩子都懂得勇往直前,说做就做,我怎么如此噜苏?

陈医生站起来,我会意,“你没有空?”

“我约了尤小明先生与他打乒乓。”她微笑。

“是吗?”我大喜,“我能一起来吗?我可以权充司机。”

“可以,欢迎。”她说。

我问小力小川要不要跟着去。

小力想了很久,他说:“人太多不好。”

“什么人太多不好?”我讶异。

小力说:“就你跟小明去好了,我与小川在家看卡通,你们爱怎么就怎么。”

我简直不信五岁的孩子会说这样的话,当场脸红耳赤。

阿珍瞪我一眼,“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懂?”

我马上觉得我简直是白活了一场,惭愧的与小明踏出家门。

在运动馆中,我与小明与陈医生对打,还是输了给她,她真是个文武双全的女人。

照说这样的女人应该许多追求者才是,不知恁地,她却仍然小姑独处,由此可知,她的择偶条件不知高到什么地步……

我们回家时满头大汗,各自回府洗刷。

小力出来问:“怎么样?爸爸,进行得怎么样?”

一个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追究起我的追女秘史来。

“给我多一些时间。”我说。

“唏,你还要多久?”不耐烦了。

我犹疑,“至少一年半载。”

“哗,我都老了。”小明说。

“别这样好不好?”我在他屁股上拍一记。

“不如我代你开口。”小明说。

“说什么?”我既好气又好笑。

“说‘我爸爸愿意与你作朋友’。”

“已经是朋友了。”我搔头皮。

“那么‘他愿意娶你做太太’。”

“不可以!”

小明耸耸肩。

“别胡闹,知道吗?”我警告他们。

阿珍问:“陈医生要过来吃饭吗?”

小明说:“我去请她。”

她几乎天天都在我们这里吃饭,一切似乎有了默契,假以时日,也许我不是没有希望的。

陈婉华过来的时候,我们四父子坐得整整齐齐地恭候她。

三个儿子待她坐下,忽然一起站起来问:“陈医生,你愿意做我们的妈妈吗?”

真荒谬,三个小子自己挑起后母来。

我张大了嘴,作不了声。

陈医生也一怔,随即笑起来。

我说:“我保证不是我教的。”

她莞尔说:“孩子们,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与你们爸爸还要继续做朋友。”

“你们是好朋友吗?”小力问。

“很谈得来,他人很好。”陈医生笑看我一眼。

小明欢呼,“哗,有希望。”

大家都笑了,开心得不得了。

三个小孩扑到她怀里去,阿珍连连点头。

我很宽慰,妻在天之灵是眷顾我的,我很幸运,三个孩子这么活泼,女朋友又是个突出人才,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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