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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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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音乐家?”

“不是,我指这个。”我提起平底锅。

她作掩嘴葫芦,“你到底做哪一行?”

“纽约统一电脑的——”我故意停一停,“猜一猜。”

她很会凑兴,“纽约统一电脑的——精密机器人。”

“不,”我大笑,“我是真人,再猜。”

“司阍。”

“不是,再猜。”

“打字员,因不肯坐老板大腿,被开除出来。”

“不是。”我笑得弯腰。

“茶房。”

“不不不。”

“电脑工程师。”

“你怎么知道?一早就猜着了?”

她温和地说:“简直写在你额角上呢。”

我耸耸肩。

“你女朋友很漂亮吧?”她忽然问。

女孩子都关心别的女孩子是不是很漂亮。

“也不是。”我说:“但当时我当然觉得她漂亮。”

她点点头,仿佛很了解的样子。

“你呢?到西岸干什么?上新工?”

“不,去探亲戚。”

“我也去探亲戚。”

“哪个州?”

“还有哪里?加州。”

“我也去加州。”

我点头,“加州中国人特多。”

“嗯,真的。”她重复,“有土地就有中国人。”

“唏,到加州,我请你出来吃饭,你来不来?”

“言之过早。”她说:“也许你对我先厌了。那个在黄石谷遇见的女孩子,直缠住我,太可厌。”

“别多心。”我拍拍她的肩膀。

“中午了,我来做牛排,你休息。”

“什么?都吃我的?”我假装悻悻,“小妞,牛肉贵着呢,你怎么报答我?”

我走开去,躺草地阅漫画。

她全神贯注地打理起中饭来,脸上挂着微笑,大概想起我刚才说的话,觉得滑稽吧。

我懒洋洋地睡着了。

梦见小琪对我发脾气——“生日也收不到你的礼物。怎么搅的!”把茶杯向我摔过来。

惊醒,闻到黑椒蒜头香,梦中事冉冉忘记一大半。

“快来大嚼。”圆圆向我招手。

我奔向溪边,取出昨夜浸着的罐头啤酒,递给圆圆。

她摇头笑,“我到现在,可真是服了你了。”

圆圆做的牛排水准不在我之下,香、嫩,入味、半生熟,我几乎连舌头都吞下。

“这样子吃下去,”她说:“离开这里时起码胖十磅。”

我喝完啤酒,“不,二十磅。”

我闭上眼睛,正式休息。

圆圆说:“我去散步。”

“嗯,别走入熊区。”

“有牌子竖着,我会看得很清楚。”

她走开后,守护员驾着吉普车来巡视。

“一切都好?”那高大的守护员把着长枪。

“很好。”我朝他挥手。

“那中国女孩子呢?”

“散步去了。”

“照顾她。”

“知道。”

“再见,先生。”他去了。

我觉得很宽慰,有力照顾人是值得骄傲的事。小琪从来不要我照顾她,她永远嫌我纯、慢,不够其他男人那么机灵,唉。

我钻进帐幕里,好好地睡午觉。

以前睡午觉会觉得惭愧,那么多事情放着要做,而偏偏在床上躲懒,但这次不一样,远离文明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无旁骛,就顾着享福。

醒来时第一件事是找圆圆,她在看我的漫画书。我放下心来。

我取出照相机,替她拍照。

她发觉,只向我笑笑。

我拍了个饱。

我同她说:“我不想一离开黄石谷就失去你的踪迹,我希望得到你的地址,我们可以联络。”

“我要到九月底才回去办公。”

“公司在哪里?”

“费城。”

我笑,“离纽约很近,可以在周未来看你。”

她转过脸,“在黄石谷谈得来,不一定在费城也谈得投机,在大城市中,有着太多转移我们心思的因素,我老觉得一男一女流落在荒岛上,立刻可以结合,因没有选择的缘故。”

我轻声说:“但黄石谷并非荒岛,只要步行两公里,就可以取到车子,驶回文明,固执的女孩,请别疑心过重。令我难做。”。

她笑了。

“把地址给我好不好?”我问。

她取出笔与纸,书写一个地址给我,我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你看上去很小。”我试探地说。

“别告诉我,我看上去还似二十二岁。”

“那么最多二十五。”

“二十七。”她感喟地说:“在公司里,朝夕对着年龄相仿的女同事,并不觉老,有时候偶然与那种十多岁的少女相聚,就发觉不对劲,人家的脸皮是紧绷的,双目明亮。我呢,黑眼圈,皱纹,连带着小肚子,什么都跑出来,高下立分,真是心寒。”

我大笑,难得有这么坦白的女人,一个女人若肯对自己的年龄加以嬉笑怒骂,其人一定爽直可爱透顶。

而二十七,人生还没有开始呢,等她到三十七的时候再说吧。

“二十七还早着。”我温和地说。

“是呀,才毕业三年,刚争取到一点工作经验……可是青春已经不在。”

我笑,“有没有这么严重?等你真的老了,往回看,才知道三十四十五十都不算一回事。我们做男人的不大关心老,只希望一辈子健健康康,无病无痛。”

圆圆双眼发亮,“你这番话说得真正智慧。”

我打趣她说:“再讲下去,我都快成为你的偶像——直称赞我。”

她畏羞地笑。

我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只会怔怔地瞧着她。

我说:“圆圆,我们一齐离开黄石谷如何?我负责载你往加州或旧金山。”

“不,我自己搭灰狗。”

“你尚不信我的为人?”我急。

“不是这个意思,”她一怔,“我当然相信你,只不过我想考验一下,自己的体力与毅力。”

我说:“下次你再步行过戈壁沙漠吧,这次由我送你。”

“我想静一静,我心中有事要想清楚。”

我点点头,“好吧.”我叹息,“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恐怕明天我俩就要分手。”

“我可不担心,溪涧里有鱼。”她说。

我吐舌头,“我不爱吃鱼。”

只要她给我的地址不是假的,我们以后终能见面。

那晚我们分头而睡,第二日绝早我收拾营幕。

“你还要想清楚?”我最后一次问她。

她点点头。

我把一些煮食工具留给她。

背上背囊,我开步走,一边叮嘱道:”凡事自己当心。”

我驾车到达姑妈家,又是两天后的事。

一路风尘仆仆,胡髭长得老长,姑妈一开门,哗然大叫:“哪里来的深山大野人,身体还发臭呢,真受不了。”

我扑上去拥抱她,吓得她什么似的。

姑丈人很好,与她正是一对,如今迟婚的人越来越幸福。

待精神恢复,我第一件事便是到城里去冲印相片。

姑妈问:“还在牵记你那个小琪?”

我不语。

“那种女孩子不适合你。”她说。

“我也这样觉得。”

“是吗?你终于觉得了?”姑母说得很含深意。

“是的,志趣不同的关系维持不久。”我枕着双臂说。

“想通就好,我在信中跟你提过,过几天会有客人来,我打算把她介绍给你。”

“姑妈,你认为单凭人介绍,就可以获得理想婚姻?”

“为什么不?”姑妈反问:“你姑丈与我,也是由朋友介绍成功的。”

“百中无一的例子。”我笑。

姑妈试探地问:“你心中又有了人了?”

“嗯。”

“快得很哇。”

“我替她拍了些照片,过几天冲了出来给你看。”

“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黄石谷。”

“什么?”姑妈瞠目。

“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我们很谈得来,我有种第六感觉,我们之间有缘分。”

姑妈笑,“难得你这么乐观。”

“是的。”我有信心。

因为心思另有所属,所以对姑妈请来的那位女客,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没有打听详情。

她抵达这里的时候,我会看她几眼,但正如圆圆所说,在城里,有选择的时候,男女间感情发展往往是比较缓慢的。

等照片冲好了,我上城去取,照片中的圆圆非常美。眉字间一股忧郁之气难以遮掩,一双眼睛如不食人间烟火般清灵,我心醉了。

一进门,姑妈便说:“喏,那个便是我侄儿乃康。”

我停睛一看,呆住,站在我面前的,如果不是我眼花。便是照片中人圆圆!

原来是她!姑妈要介绍的人就是她。圆圆也非常惊异,直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耸耸肩,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她立意避开我。既在还不是遇上了。

“你好。”我与她握手,“那个大问题,想通没有?”

“想通了。”她笑得很杨快。

我顺手把那叠照片递过去,“看看拍得好不好。”

姑妈在旁边一直问:“怎么?你们早已认识?太好了。都不劳我操心。”

太好了。

我与圆圆相对一笑。

姑妈问:“你们如何结识的?”

我俩异口同声说:“黄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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