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掉一连好几个工作,在家躺着。
星期一送去衬衫,校工说:“庄先生在上课,我替你交给他可以了。”分明是逐客。
我落寞的回家。
衬衫的包装上附着我的姓名地址,追求一个男人,没有谁会比我更彻底。
连我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但是他并没有回音。
我益发没精打采起来,只有可爱的琳儿给我带来一点好消息。她说:“庄市少年得志的建筑师,未婚,三十二岁。姊夫说他生活很拘谨,但为人豪爽,建筑师都有点艺术家气质,他也不在话下,所以有点孤僻,回来已有一年,亲友扯紧白脸,拼命介绍女孩子给他,少说也有百多个,现在他听见女朋友三个字,简直怕怕。”
“还有呢?”
“我逼着姊夫请他吃饭,我们也跟着去。”琳儿扮一个鬼脸。
“啊?”我张大了嘴。
“以后就看你自己了。”琳儿眨眨眼。
“我该怎么办?”我问。
“你是茜茜莉亚方呀,你还问我?社会上盛传茜茜莉亚方无论朝那个男人看一眼,那个男人是要昏过去的。”
“是吗?”我疑惑的问:“有这种事?”
“你问我?”琳儿格格地笑,“我去问谁?”
“那个庄某为什么没有中蛊的感觉?”我问。
“他注射了防疫针。”琳儿笑。
我垂头丧气。
琳儿推我一下,“你真的肯定你爱上了他?”
“是。”
她搔搔头皮,“怎么会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我们尽量帮你,叫姊夫个个星期六抓住他,他自然闻弦而知雅意。”
我点点头。
阿伦打电话来问我几时“复出”——何必那么快“从良”,他说。
我差点没放出毒箭射杀他。都是这些人的嘴巴,把我损的不似人形,我咒他们嘴里长疔疮。
“城里杂志封面都要开天窗了。”他说。
但我仍然休息着。
我跑到大学门口去等他。
见到他很熟络大方,“嗨,老庄。”我招招手。
他庄重而诧异地看我一眼,仿佛认不出我是谁。
“我是茜茜莉亚。”我提醒她。
城里只有他一人认不出我的面孔。
“哦,你。”他恍然大悟,真可爱。
“你收到我的赔礼了吧?”我问。
“领子太小型,”他坏脾气地说:“那么时髦,穿不出去。”
我唉一声,跟着他走。
“对了,”他转过头来,“是不是你,叫霍教授他们请我吃饭?”
“你答应了吗?”我扬起一条眉。
“答应了,可是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他问。
笨蛋,追你呀。
“啊,是,”我沉吟,“是为了跟你吃饭。”
“像你这样子的女郎,还会没地方吃饭?”他哼的一声。
“你不能因我跟孕妇争过一次计程车就恨我一生。”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来,请我喝杯咖啡。”我央求。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大胆吗?”
“不,单我一个人。”我嬉皮笑脸。
“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是一朵花,不耐等,时间久了,只怕要凋谢。”
“一个人,要学做树,不是做花。”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敬礼,“啊是。”
“你怎么永恒性地顽皮?”他责备我。
“跟你相处久了,就会变得正经。”我挤挤眼。
“你跟着我不是办法,我还有下一节课。”他说。
“你总有放学的时间。”
“我有你的电话地址,我有空会找你。”
我失望,“唧唧唧,你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喜欢女孩子这样歪缠。”
我只好叹口气,“你一点幽默感也无。”转头恼羞成怒,就走掉了。
我放弃。
琳儿怪我太露骨,象亚黛儿雨果,追的男人怕。
我瞪她。就因我不会耍手段,假装含蓄。
琳儿说:“人人以为茜茜莉亚方对男人最有办法,可是现在看来,最笨的笨蛋也不过如此,我看你呀,赶快改过,千万别再跑到大学去等人家,干脆找棵杜鹃花对着长嗟短叹去吧。”
“我想去西班牙晒太阳,这黄梅天我受不了。”
“晒管晒,星期六赶回来赴你那姓庄之白色武士的宴会。”
“不去了。”
“不去西班牙。还是不去那晚宴?”
“不去西班牙。”我气馁。
“你真的爱他,是不是?”
“是。”
琳儿耸耸肩。
我的确疯狂地坠入爱河,我爱老庄,他这个人完全不懂转弯,呆头呆脑,学术性丰富,却毫无娱乐性,八股味道重之又重,但我敬他是个君子,那股书卷气袭人而来,抵挡不住,我觉得他是我所认识的男人之中,最好的一个。
但他嫌我滑头滑脑,无比诙谐,吊儿郎当,怎么办呢?
卡尔不放过我,他差人搬了两箱衣服来,逼我让他拍照。
我板着脸,没精打采的哀求他别开那只强力风扇,我受不了那阵风。
卡尔称赞我的神情特别,拍了百多卷底片。
我不停地吃着黑莓冰淇淋。
“你当心胖。”他警告我。
“已经胖了五磅。”
卡尔倒抽一口气,“五磅!那是你体重廿分之一,你不想做模特儿了?”
“我只想恋爱。”
“只要你出去叫一声,男人一旅行车一旅行车的走到你跟前。”
“你们别再哄我了!哪有这样的事!多年来被你说成真的一样,结果出师不利。”
自早上九点工作至晚上五点,卡尔与他的助手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第二天又提着一箱皮裘来,逼我穿上拍冬装。
我冒着一身汗,在摄氏廿七度气温下穿银狐、黑貂、青秋阑、豹皮,给卡尔最高的满足。
他不住喃喃的说:“好女孩,好女孩。”
他走了我就有点不舒服。
感冒了,发烧。
因觉得辛苦,所以趁机躺床上流泪。
琳儿连声说可怜。所以,在太阳普照的星期日,有大把男人围住,有什么希奇?病的时候,冷暖自知。
“我找他来看你,好不好?”琳儿问。
“他有偏见,他不会来的。”
“我去说服他。”
“不用去,不用去了。”我将脸埋在枕头中。
“这就变成病西施了,哼哼唧唧的。”
我一躺竟然躺了好几天,日日打针吃药,非常累,眼看星期六的宴会要错过了,不能再去,心灰兼生气。
我是碰到我的煞星了,一生人从来没有这样陷于低潮。
星期六到了,我又没洗头,又没心情打扮,喝了好几天稀粥,双脚软软,我没精打采地说:“我不去吃饭了。”
“我不勉强你,将来总有机会。”琳儿说。
我眼睛都红了。
“别这样,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腔调。”
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我思念老庄这混球。
“我去代你吃饭。”琳儿说。
“去吧去吧,”我说:“去追求他我也不管。”
“我不喜欢这种方头巾。”琳儿不以为然。
黄昏,我独自在家,穿着运动衣,头发挽一个髻,有气无力地按着琴键。
靠在露台上,情思昏昏,无所适从,无限寂寥。
完了,我想:一朵花,从此就完蛋了。
真靠不住,美貌如得不到人欣赏,一点保险都没有。
门铃响。
我恹恹地去开门,一打开门,那个书呆子赫然站在门口。
我傻了眼,心咚咚的跳,想到多日来受的委曲,又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又惊又悲,忍不住呜咽起来。
他慌了手脚,“你哭?哎,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哭,嬉皮笑脸就此过了。”
我听了他这话,索性号啕大哭,伏在沙发背上。
他递手帕过来,“喂,淘气鬼,喂。”
“你来作什么?”我擤鼻涕。
“来看你啊,琳儿说你患病在家,不克来吃饭。”
我蹙着眉头看牢他,“你不怕我了?”
“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他反问。
“你一直躲着我。”
他讪讪地说:“象你这种男朋友成行成市的女孩子,我轧一脚干什么?”
我的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也不予分辩。
他搔搔头皮。
“你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他说:“我除了读书、教书,什么都不晓得,是个呆瓜,一辈子离不开学校,连我都晓得自己笨,没资格追女孩子,你说你喜欢我,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没精打采地倚在沙发上。
“你病的怎么了?难怪我不见你在大学附近出没。”他憨憨地。
我瞪他一眼。
“哭完一场,心里舒宽一点了吧?”
“好多了,”我说:“如果你让我揍你一顿,我会更高兴。”
“嗳,这个,这个……”他很为难。
他脸上的孤傲一霎那消除了,代替的是一个顽皮的笑脸。
真拿他没办法,我爱他,唯有迁就他。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我恨恨的问。
“如果你应允只与我一个人出街,那么,咱们可以去喝咖啡看电影,我会招呼你到我家坐。”他很神气。
我握紧拳头,这小子,瞧我慢慢泡制他,将来他是要后悔的。
但现在,我只觉一朵花在复生,展开它多姿之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