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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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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红色是最美最神气的颜色、艳丽、夺目、耀眼,没有几个人配穿红。”

“红色是非常不经用的颜色。”

她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你这个人,真有趣。”她说。

再说下去也无益,我们平静的吃了饭,便告辞,非常话不投机。

我不喜欢她,完全没有头脑,完全不知道做人要付出劳力,可是她无需讨好我这种人。

不久红鞋儿开时装店。

所聘用的女经理,是一位相当能干的小姐,她为她策划一切,到我这里来找模特儿。

在开幕的时候,有三位模特儿穿上最新的时装,穿梭在酒会中。

卖的衣服,是最好的一种牌子,叫标勃拉斯。

真有办法。

我笑说:“世面都靠你们撑着,不然还真的不能繁荣安定。”

女经理也笑。

我问:“怎么会为一个小孩子工作?”

“钱。”她说得很简单。

“她脾气很坏。”

“不是坏,是嚣张。”

“你讲的很对。”我点点头。

“小孩子,哄哄她便可,相信我,有许多老板比她烦得多。”她停一停,“出来做事,赚点钱,学点经验,无所谓。”

“说的也是,她什么都不懂,反而不会干涉你。”

女经理微笑,“你猜对了。”

“后台是谁?”

“一个很有名气很能干的人。”她微笑。

“那自然,谁?”

“没想到你也有好奇心。”她不肯说。

我点点头,她甚有雇员道德。

我又问:“赚钱的话,都是她的?”

“那当然。”

“蚀本呢?”

“来,这是帖子,届时来喝一杯。”她换了话题。

“谢谢。”

我要是有资本,我也用这种人才。

不由得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是谁与你接触的?她,还是她的后台?”

“都不是,是猎头公司。”

红鞋儿哪懂这些,当然是她的男朋友在照顾她。

我不由得想起中区的花店、精品店、礼物店、美容院、时装铺子,难道每个店背后,都有一位成功人士?

那店开幕,我去了。

冠盖云集,衣香鬓影,女经理打点一切,却又不抢她的镜头,红鞋儿穿了一套血红鸡尾礼服,站在最当眼的地方,踌躇志满。

我并没有走到她身边去朝圣。

她似一个年轻的女皇似,等候臣民与她庆贺。

女经理八面玲珑的走过来,“怎么样?”她说。

“成功。”

“你觉得我们的生意会不会好?”

“不必担心,如果能卖红色的鞋子,赚更多。”

她会意的笑。

是日下午有许多标致的女孩子,包括我名下的三位模特儿,但不知怎地,就是不能抢她的光芒,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的确非同凡响。

用过一两件点心,便告辞了。

她却在门口叫住我。

我转头,客气的说声恭喜。

她说:“开时装店的女人那么多。”仿佛还意犹未足。

噫,这么贪心。

“怎么样可以使自己出名?”她半天真半骄横的问。

我微笑,“出名有什么好?”

“你有名气,你当然可以说不好。”

“我才不是名人,你倒说说看,什么叫出名?”

“每个人都认识我。”她说。

“谁是每个人?同行、街上,还是亲友?”

“每一个人。”

“小姐,使一个人出名的,通常都是那个人的工作成就,而不是那个人本身,真想出名的话,你得好好做出一个局面来。”

“你真讨厌。”

连我自已都笑,一开口便似个老学究。

“我可以找个人来宣传。”她不服气,“替我拍照,为我……”

宣传什么,她?她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谁会有兴趣?

我也不想多说,掉头便离开现场。

大都会中做什么都评实力,她太年轻,她不懂得。

况且出名有什么好,走到哪里都不得自由,又不能与生活有真正的接触,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出名,说难也并不太难,因此名与利往往不成比例,人人都认得的名人不见得可以躲在古堡中过其神仙般的生活,还不是得一天做八小时,与闲杂人等接触,徒然更辛苦,背着盛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对于红鞋儿来说,她好像什么都有,所欠的,不过是名气,一旦有名气,她便是一个传奇。

其实她什么都没有,连谋生的本事都没学会。

他们都说我太过担心。

“担心你自己,开模特儿介绍所并不好做。”

很多人怀疑我把美丽的女孩子介绍给公子哥儿。

时装店的生意并不是太好,每次经过,都不见有人在店内试衣服,但据经理说,却还有得赚。

好些太太们,直接叫她把衣服送上住宅去试,还没挂出来就已经买掉,不是亲眼看见,真不相信有女人会花两百万来买条凯丝咪裙子。

“老板很激赏你吧。”我同经理说。

她苦笑,“她说不在乎赚钱,最要紧能令她出风头。”

我讽刺的说:“有没有建议她脱光衣服站在店门口做生招牌?”

“我兼任公共关系,联络不少报社杂志,又找熟人为她吹嘘、拍照……”

“她满足吗?”

“每隔几天就叫我找人访问她,真累。”

我真的同情为她工作的雇员,这种工作怎么做的长?开玩笑。

这女孩并没有成名,因为不劳不得,多劳多得。

得的定义,不再是生活上的需求,而是指工作上的成就。谁还会没饭吃不成,衣食不忧,却没有精神寄托,也很苦闷。她会不会静极思动?

一日我回写字楼,刚要开始搏杀,女秘书同我说,有一位小姐在房内等我。

门一推,见看到一双红鞋,这还会是谁。

我意外,这是什么风,于是问:“有重要事?”

她一边抽烟,一边浅笑。毫无疑问,她又长大了,此刻的劲道已叫男人深觉逼力。一件低胸的运动衣,配白色皮裤子,绷得像是随时会弹开来。

她没有回答我。

“怎么,又来向我请教,如何可以出名?”

“我想好好工作。”

“跟你的经理学习,她所懂得,教你一半,已经受用不尽。”

“她的成就还不及我。”她扁扁嘴,“她为我工作。”

“小姐,做人讲时讲命讲运,千万不要看低人,这一刻她屈居你下,不代表一生一世如此,人家有本事,打真军,迟早出头。”

“喂,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老不忘教训人?”

我耸耸肩,“那你何必偏偏找上门来听我说话。”

“我想好好工作,想再你处做个模特儿。”

“对不起,”我立刻说:“我不敢当,你堂堂大老板,出来做事,谁请得起。”

“不,我不是为钱。”

“那是为了名了,我也没有把握使你成名。”

“有的,你手下有红模特儿。”

“你不同,人家肯用功做。”

“我也肯。”

我摇头。

“我可以改掉坏习惯。”

“不,”我摆手,“你不能抱着这种态度来做事,你必需先有工作的热忱,不顾一切的苦干,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谋事在人,但记住,成事在天。”

她已经不耐烦起来,在椅子里转来转去。

她是一只美丽的牛,我不该对牢她弹琴。我叹口气。

“用我。”她说:“不然你会后悔。”

“我会吗,”我说:“这不是一项恐吓吧。”

“给我一次机会,”她还在恳求。

我并不是一个心肠硬的人,但是我说:“你不需要这种机会,好好做你的老板娘,去。”

她踢着腿走了。

秘书看着她的背影,问我:“她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是她不会成名,除非她肯苦干。”

即使有人认识她,也不会尊敬她,说起她这个人,不过轻轻带过,她的名字,没有人会记得。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这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我在路上碰见她的经理。

“怎么,还在做?”我很意外。

“有什么地方可走?”她笑问。

“快一周年纪念了吧。”

“八个月。”

“真难得,我以为贵店很难做得住。”

“现在老板娘天天在店里。”

我一怔,“乌搅?”

“不,很起劲的学习。”她说:“很意外吧,她下个月还要跟我出去办货,那是十二小时抢货的工作,她说她吃得消,她说十九岁了,老了,要开始工作,免得老大徒伤悲。”

十九岁,老了,我摇摇头,真夸张。

经理看着我,“她对你很有意思,时常提着大名。”

我又一呆,真不知道她心中想些什么。

“怎么,不考虑她?”

“待她定下性子来。”

她吃的一声笑,“等她?才十九岁,怕不要等二十年。有些女人过了四十岁还不肯修身养性,还到处晃,乱出锋头。”

我说:“那就算了,时间不对,就是没有缘份。”

“她那么听你的话,你可以教她,把时间缩短。”

我不是感化官,我没有信心。

我当然没有说出来,只是胡乱找借口,“她太高了,我比她矮许多。对,祝你们两个都成功。”

“谢。”她笑得很有深意。

店铺很快开了分店。人们开始知道店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这个大城市的社会风气很开放,人们并不计较一个人的出身,或是他的过失,只要他也有优点,就能为人所欣赏。

再等一下吧。

如果她没有忘记我,如果我可以接受她,如果她肯改变作风,如果这些因素都可以在适当的时间凑合在一起,我们或许可以有发展。

现在言之过早。

要等她脱下红舞鞋。

摘自亦舒小说集《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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