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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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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在厅堂打电话,穿一件不成裙子的裙子,整个背露在外头,火辣辣的红,那洋小子一只手就在她背部摸来摸去。妹妹见到了我,飞一个吻,我走过去,把那毛茸茸的手拉开,大声的说:“快点散!吵死人,叫他们快走!”

妹妹一边听电话,一边点着头。

我带看她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我床沿,微笑,一种很端庄的微笑,彷佛什么都明白了,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妹妹,这样的我。

我脱外套,解领带,除衬衫,到浴室去洗脸,用毛巾擦干,然后倒在床上。

床很小,不过是张军人床。

她仍然坐着,很端庄的坐着,打量看我的房间。是,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车子,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睡房。

我看着天花板。

就算是我身边这个女人,也是最好的吧?

她照我的口气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她在微笑,应该是职业性的了,却出乎意料的清新。

我坦白的说:“我喜欢看你!我要你睡在这里,天亮才走。”

楼下的音乐停止了。

她点点头。

她说:“我淋一个浴。”

我开抽屉拿两条新毛巾给她。她笑说:“用你的毛巾可以了。”

她进了浴室,我看见她的皮包放在地上,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大钞,数了数,只十张,全数塞在那只银色的小皮包里,合上,放在原来的地方。

这不是侮辱,人要吃饭,吃老子的饭也不容易,何况是她。我抽着烟等她,她很快,马上出来了,裹着我那一条棕色大毛巾,那个p刚刚在胸前。

我笑,“轮到我了。”

她拉住我,“我不要你洗澡。”她轻声说。

我看着她,她的头发有点湿,几络垂了下来,忽然有一种媚态,我替她擦干了肩膀上的水点,一边说:“不洗澡怎么行?出来了一天,臭了。”

“抱一抱我。”她说。

我抱住她。

“请紧一点。”

我把她拥在胸前。

然后妹妹就大声敲门:“哥哥,哥哥!”

我没有放开她,高声的问:“什么事?”

“爸爸长途电话,听不听?听我就接给你!”

“有什么话?”

“不知道。”

“接过来好了。”我嚷。

我拿起话筒,父亲的声音传过来,“儿子吗?好吗?”

“好。”我说:“什么都好。”

“钱用光了没有?向刘律师去要,我隔三天就回来,别玩疯了,开车当心。”

“是。”

“没有什么特别事吧?”

“没有。”我说。

“再见,儿子。”他很快乐似的。

“再见,爸爸。”我挂了电话。

是的,我拥着个半裸的女人,说不定他还抱着个全裸的女人呢。

我轻问身边的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玫瑰。”

“我叫家明。”

“我知道。”她说,“你父亲常提起你。”

我说:“你倒是与他很熟。”

她翻过身来。

我说:“我想跟你睡觉。”

“你以为我来干嘛?”她问:“跟你聊天?姊弟关系?”

她有一个美丽的身体。

但是她却说:“家明,你是一个美丽的孩子。”

我说:“我不是一个孩子,假如我漂亮,你也很漂亮。”

“我老了。”

“胡说。你没有老,你不会老的。”

她微笑。她的微笑,我说过一千次,真是美丽。

我大概累了,睡得很熟,真的没有洗操。因怕她走掉,把她一条手臂压得牢牢的。

临睡之前,玫瑰又问我:“你寂寞吗?”

我记得我答:“今夜不。”

她那夜没有走。

我们睡到差不多中午,在香港,在暑假,早午晨昏是不分的,只要有一间漂亮的房间,只要有够厚的窗廉,只要有空气调节。

只要有一个漂亮的女人。

我比她先醒,她仰睡,手臂仍在我脖子下。我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免得把她压醒。在白天,她的睑更苍白了,颈子上悬一条极细的金练子,下面一块极小的牌子,只指甲般大,是像牙的,上刻“三五六个快乐日”,我看着笑了。

啊!她是一个天真的女人,一个天真的女人。

她的钻戒放在茶几上,我叹一口气。那么大的钻戒,谁送的呢?她的脸有一种无以名之的苍白,咀唇没有颜色,眉毛倒没有修过,漆黑的浓眉,睫毛也很长。这样的女人,在十六、七岁时,是怎么样的呢?

我拿了一枝烟,用打火机点着了。

才那么一点点声音,惊醒了她。

她张开了眼,完全清醒,只想了一秒钟,便对我说:“早。”

“早。”我说。

“几点了?”

“肚子饿吗?”我问。

她摇摇头,她摸摸我的头发:“熨的?”

“才见鬼,天然卷的。”我笑着说.

她又摸我的睑。

我打开她的手,“别装那副养小白脸的样子出来,你还没到那个年龄呢,现在——人养你。”

说了,我有点后悔,怕她难过。

她却笑了,“李家有财有势,我知道。”

电话铃又响了。我接听,是妹妹。“吃饭吗?”她问。

我问身边的人,“吃饭吗?”

她摇摇头。

“不吃。”我对妹妹说:“谢谢。”挂上电话。

“你们家,你们家很绝。”她说。

“我们家好极了,别乱扯,我们一家三口,从不吵嘴。”我笑,“你别挑拨离间。”

“你们母亲呢?”

“离了婚,嫁在法国。”我说:“我一年也去看她两三次。”

“她一定很美。”

我看她一眼,“并不见得。”

“你与你妹妹都很美。”她很天真的说。

“你父母美吗?你也很美。”我问。

“傻孩子。”

“哦,又是孩子!”我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又用力摔到床上去,她忽然一动也不动了。

我吓一跳,“玫瑰!玫瑰!”

她还是不动。

我趋向她脸上去看她,心惊肉跳,她却睁大了眼,向我吹一口气,笑了。

是假装的,当然是假装的。

一切都是假的,我应该想得到。

她那种女人,我能要求什么呢?

我忽然沉默下来。这是她的职业,等于我父亲做纺织业,等于我的论文,这是她的职业。

我有点累了,昨夜必然是醉了,或是有点无聊,怎么会把她带进屋子里来的?,我点了烟抽,应该把她带进酒店去,她是一个美女,不错,全身上下无瑕可击,不错,可是她也是一个妓女。她对几个客人吹过气?别对我也来这一套嘛,虽然我也是个嫖客,到底我年轻点,令她满足点,她不该使那些庸俗的把戏。

我转头看她,她并不在乎我的沉默,仍在微笑,目光又在数千哩外了,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在想心事,昨夜她独自走出酒吧,我以为她在等街车,她就是这个表情。她想什么?很久以前的一个爱人?大概是的,一个爱人,不是嫖客,嫖客都是一样的,年轻年老有什么分别?她不在乎做我这一笔生意,到底是她嫖了我,还是我嫖了她?还弄不清楚呢。

至少我昨夜不寂寞,昨夜不,我还好要求些什么?

于是我按熄了烟,我说:“下午三点了。”

她说:“我该走了。”

她收敛了微笑,起身找衣服。完美的身材。

那条裙子围在一角,绉而且脏,昨夜下雨,是不能再穿了,她看了看,没有作声。那是条好裙子。

我马上打电话去妹妹房间,“妹妹,找一件十号的裙子,浅兰色的,是,不要管为什么,料子薄一点,马上送过来。”

妹妹大骂了三分钟,说我吵醒她,结果还是三分钟内送了过来,敲门,说搁在门口。

我起床洗澡。

等我出来,她已经穿上了妹妹的裙子,我呆呆的看着她,窗廉拉开了,化妆洗光了,还是一样的美。

我叹一口气,“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叫了车子。”

“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叫了车子。”

我光火了,“你听着,你这女人!我送你回去!否则你别想踏出这房间,我把你宰了不相信就得填命!妈的!你跟别的男人躺完叫车子回去,是你的事,跟我睡了,就得让我送回去!”

她不说什么,坐在床沿。

我穿衣服。

等我穿完衣服,她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床沿。

我蹲下来看她,她的脸永远看不出喜怒哀乐,她没有生气,她的气没有露在脸上就是了。

她开口说:“你是个漂亮的孩子。”

“谢谢你。”

我抱住她的腰,头搁在她胸前。

然后她说:“我得走了,我还有个约会。"

我点点头,拉好了衬衫,与她下楼。

司机开出了我惯驶的林宝基尼爱斯百达,我开门让她上车,她说了个地址,是假的?是真的?

到了那里,她下车,走了,没说再见,我忍不住叫她:“玫瑰!"她没有应,没有回头,这真是她的名字吗?玫瑰?像她那种女人,是不应回头的。

后来我回去了,隔了十天才走的,她没有来找我,也没有把我塞在她皮包里的钱还回我。正常的举止,这毕竟是生活,不是做戏。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曾经某夜,她令我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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