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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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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瞪起眼,“什么叫交通?哪一国的新名词?我不懂得。”

“妈妈,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说:“我是严肃的。”

爹看看我,“阿俊,这件事需你自己开口,我们不能代你发言,你想想,谁可以代你说:‘对不起,玫玲,玫玲,婚姻取消了’?”

爹说得是。

我一个星期没见玫玲,在动脑筋如何退婚。

收到姬亚的回电。她给我一封电报。电报上短短两句话:“没拥有过的东西我们不会想念。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没有损失。”

我马上明白姬亚的意思。不知道又有什么损失?把罗拔勃朗宁忘得一乾二净,做人有何亏损?太阳还是升起来的。各人有各人的小世界,不懂英文的生活将会更简单。会得看雨果法文原著的人惋惜旁人的无知,我们可不痛不痒,我不必代攻玲伤心。

我收好电报,跑到玫玲家去。

玫玲才下班。她看见我,面色不见得好看,她说:“你多少日子没来了?人家咪咪的男朋友天天接她下班,送她到家,吃好晚饭才走。”

我没回答她,我在准备措辞。

“妈妈说你怎么还不找工作,都快一个多月了,还闲在家中,报上天天登着聘请工程师的广告。”她咕哝着。

我看着她,她要控制管辖我的生命。但她并不是一个能干的经理人才。

“怎么样嘛?你起劲点好不好?”她推我一下。

“玫玲,你坐下来,我有话说,严肃点。”

“说什么?”她没好气地坐下来。“你人在英国,反而过时过节会送花来送糖来。现在就这么两手空空的,你真好意思。”

“玫玲──”我清清喉咙。

“几时买部小车子嘛?一天到晚排队等计程车,要不索性等公路车,真是的,等足这么些年,你还叫我等。”

“玫玲──”

“你知道吗?最近有两三部很好看的影片上演,你都没陪我看。‘狄奥’大减价,很多同事.捡了便宜货!”

“玫玲!”我大喝一声。

她瞪看我。

我清楚坚持地说:“玫玲,我们之间完了。”

她眨眨眼睛,仍然发看我。她的面孔依然是清丽的,小巧鼻子,具棱角的嘴巴,鹅蛋脸,细白的皮肤。她渐渐变色,变得非常苍白。

“你说……什么?”她问。

我说:“我们完了。玫玲。完了。”

“完了?那是什么意思?”她张开嘴。

“我不再想娶你,我不再想见你,我们完了,就像一直没开始过一般!就像我从来不认识你。”

玫玲瞪看我,她一直以那样的神倩,眼睛睁得老大,透看可怕的恐惧,像在目击一场战争,血肉横飞的景象。我很难过。

我轻轻的再说一次:“我们完了。”

攻玲喉咙中呜咽一声,“俊!”她指着我。

我忽然想起霍小玉的故事。我低下头,罪人似的一声不响,任凭她处置。

“你──”她忽然尖叫起来,用手掩着头,狂叫着,历久不止。

她的父母冲进来。

“做什么了?玫玲!玫玲!”他们摇撼她。

她的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推开她的父母,大声说:“你!你!”指着我。

我说:“我要告辞了。”我站起来。

没有人替我开门,攻玲已经瘫痪在沙发里,她父母看护她,我自己走了。

回到家中,只觉得燠热,不知怎地,流一身虚汗。开无线电,正在播一首钟拜亚丝在咸丰年唱的民歌:

“……妈妈,妈妈,是我深爱的那个火车小子,

他曾日夜地追求我,可是现在他不育再耽在家中,

他跑到伦敦城市,到一问酒馆坐下,

他让一个陌生女*坐在他膝上,把不肯告诉我的事全告诉她……

她父亲放工回家,说道:我的女儿如何了,她看上去如此哀伤。

他上楼去,给她希望,

他找到她吊在绳索上……”

我跳起来,关掉无线电。

当玫玲与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在客厅中开着小小的手提无线电,两个人拥舞。这些老好日子,多么甜蜜,我们学跳华尔滋、四步、牛仔舞,练得滚瓜烂熟,舞会时一展身手。

我哭了一场。

信不信由你,陈世美或许也曾不得意地大哭过。在从前,人们没有变心的权利。你不能改变主意,否则总有一个包拯这样的人来把你轨为两断。包某没想到的是,硬把两个不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有什么快乐可言。

如果我娶了攻玲,我有什么快乐?下班回家看报纸淋浴上床。致玲有什么快乐?一个呆板的丈夫日日夜夜对住她,连牢骚都没有,那多可怕。

我整夜不得安眠。

天亮四时许,电话铃声大作,父亲听完电话回来,推开我房门,跟我说:“玫玲自杀了。”

我浑身颤抖。

“没有危险,吞掉十多粒安眠药,医生看过她,现在躺着呢,你去一次吧。”

我默默换衣服。

爹问:“真的完全没有挽回的机会?”

“完全没有。”我说:“我很抱歉。”

爹问:“是因为有另外一个女孩?”

我想了一想,“并不是。”

“一定是。”他作着知子莫若父状。

我再想一想,是因为姬亚?不不,不是。

并不是因为姬亚。我并没有爱上姬亚。我们很谈得来,我们很合得摆,但我没有爱上她。

我说:“不,不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孩子。”

到了玫玲那里,她苍白地躺在床上,泪流满脸。

我坐在她床前。致玲的睑别转过去,她母亲双眼若射出毒箭。

我默不作声。

“为什么?”致玲问。

我无法作答。

“是因为另一个女子?”玫玲问。

我保持沉默,我不认为她会明白。

“她是谁?她美丽?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你要保重。”

“她是谁?”

“明天我要回英国了。”我说:“我的护照并没有过期,玫玲,我们以后再见。”

“你──”她用手帕扬看睑。

“你自己保重。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活着,也只有靠自己。”我说。

我站起来走。玫玲母亲抬起一只热水瓶向我摔来,差点没把我的头摔得稀巴烂。

在玫玲的哭声中,我离开他们的家。

爹爹问:“解决了?”

“没有。我将永远是个负心的人,他们会诅咒我一辈子,你知道──负心,辜负一个女孩子的热心。”

妈妈说:“我也觉得你过份一点。”

我说:“不是我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离开香港。

这真不是一项损失,我憎恨香港这块地方。这里有女人乘搭公共交通工具也替丈夫“霸”住空位,如此恩爱的一对也只有香港才找得到。香港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公德心。

我到伦敦,报名读硕士,吸进一口新鲜空气。并没有立刻去找姬亚。

我早说过,我并没有爱上她。

我们终于在同学会见了面。她穿牛仔裤,窄脚,宽腰,上被银狐长大衣,戴一顶绒线帽。浓眉惊人的摄神,看见我,她笑笑,并没有太惊异。

我走过去说:“嗨。”

“嗨。”她说:“回来啦?”

我问:“你好吗?在干什么?”

“在医院工作,只好做周末稀皮。”她说:“在伦敦郊区。你呢?”

“读硕士。”我说。

她了解温和地笑。“你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她不会原谅我。没有人会原谅我。我不敢再回香港,随时有人剌杀我。”我惨笑,“我并不太高兴,你知道,杜十娘投长江之后,李生做人一定很难。”

姬亚笑笑。

“你最近看什么书?”我问。

“诗经。你知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姬亚说:“你是什么时候停止恋爱你那情人的?”

“什么时候?”我侧头想一想,“我知道。在她变了之后。”

“不是她变,”姬亚说:“是你变了,如果她也跟着变,反而没事。”

“我变?”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什么地方变?”

“啊哈,现在你是留学生,顶顶大名的ic学生!她只是香港中环的小秘书,行为举止都配不上你,她的环境与你的环境有天渊之别,你发觉她非但不能帮助你,相反地还会拖累你,你说你受得了吗?”

我瞠目,“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姬亚凝视我,“你自己想想仔细,只怕你不敢承认吧。”

我低下头。姬亚这样的女孩子我也是很害怕的,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她。

我说:“是。我是这样的小人,只想到自己。”

“真的悲惨,是不是?”她看看我。

“她不应该把未来建筑在我身上。”

“她不该爱上你。”姬亚笑。

她的眼睛明澈如镜。

这是我的故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玫玲的故事。她一定把我说成一个玩弄女性、没有感情的坏男人。我是吗?

事实上不久玫玲便结了婚。据说对象是中环的男职员,什么银行的副经理,你知道,那种夹着一只男用手袋到处走,穿套西装打条名牌领带的年轻男人……他们一定是幸福的。

玫玲也许不知道,我比她痛苦,因为我会一直不停寻找,而她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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