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繁体版 简体版
格格党 > 伊人 > 更好的

更好的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丽娜家里是有些钱的,听说流行旗袍,一做就四、五十件。www.xiashucom.com然而这并没有剥夺她诉苦的权利,她那轻快的怨言有不少是智慧之珍珠,每次与她喝茶,我都尽量吸收,获益匪浅。

丽娜今日说:“这么虚荣的社会,只要有钱,就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侧着眼看她。“不要这么势利,好不好?”

“真的,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丽娜扬着手。“我看得多了,别忘了我爹爹的嗜好是收集人。”

“人总有感情的。”我说:“譬如说我同你,我同你之间,有什么价值观念?外头从来不晓得我认识你,我又一向没有求过你。”

“湘云,你真是难得的。”

“所以什么事不能一概而论。我知道以你的身分做人是为难的,谁不想在你身上捞一点便宜,但总有例外。”

“湘云,”她按住我的手。“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会说赤裸裸的老实话,但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如果你遭遇到更大的引诱,你会不会高价出售你自己?”

我莫名其妙。“我不明白,”我说:“怎么出售?谁要买我?阿拉伯哪个酋长老眼昏花?”我笑起来。

“对了,如果他要买你,你会怎么样?”

“丽娜,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丽娜睁大了双眼。

我想一想。“我会叫杨志安同他说:‘这女人是我的老婆,眼看手匆动。’”

“嘿!你根本没想清楚。”丽娜失望的说。

我反问:“你以为我会借阿拉伯人私奔?”

“想想你会得到的享受!”

我假装贪心地大力吞一口涎沫。“私人的岛屿、喷射机、数百克拉钻石,与皇亲国戚做朋友……使我所有的敌人的眼睛掉出来!”

“不用说得这么远,湘云,难道你不希望目前的生活可以提升一步?”

“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丽娜,当然,有许多个星期一的早晨,我发誓我愿意将灵魂卖给魔鬼,如果他可以使我不必上班而有收入。”

“看,如果有人可以提供给你贵妇似的生活,每日早上十一点才起床,与丈夫吃过午饭,才去洗头逛街喝下午茶,晚上接了丈夫赴宴……你会愿意吗?”

“据说那样的生活,也是很闷的。”

“嘿!酸葡萄。”丽娜说:“我怎不见我两个嫂嫂闷死。”

“而且我已经结婚,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道德沦亡,什么样的难关都可以为金钱克服。”

“丽娜,你太偏激,”我说:“我知道我同志安有一定的默契,我们是可以白头偕老的,我们虽然吵吵闹闹,但这无损于大局。”

“是吗,信心十足?”

“唔。”

她凝视我很久。“可是你目前的生活是这样枯燥辛苦,与你小时候的憧憬完全不一样。”

“没法子,我们总得与现实妥协。”

“湘云,别忘了我们是中小学同学,我很了解你的性格。”她问:“你确实不再要‘更好的’?”

“所以我们是好朋友。来,别钻牛角尖了,我要赶回家去与丈夫同聚。”

“好,我送你。”

“哗,不用挤地铁,太理想了。”

她说:“凭你这样的人才,想过好一点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的。”

我笑问:“你愿意拉皮条?”

“去你的!”

到家,杨志安在看报纸。

放下公事包,我就开始做家务,志安在一旁熟练的相帮。我们太有默契了。

我忽然转头问:“志安,我们就这样劳碌一辈子?”

他说:“不会的,有一天我会发财。”

“怎么发呢?”我有点怀疑。

“买些酵素回来搁饭中吃下去。”他吻我额头。

“很渺茫的,”我笑。“没有科学根据。”

“你跟陈丽娜喝茶去了?”

“是的,你怎么知道?”

“每次见了那妖女回来,你总有类似的牢骚。”

“胡说,人家不是妖女。”

“不是才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志安不悦。“怎么,又向你炫耀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不相信,迟早她会教壤你。”他总觉得我是个纯洁的小人儿。

我忍不住笑。“来,吃完饭早些休息。”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赶出门去,是个下雨天。

毛毛雨已经多日,我都没理会,伞重,天天带进带出非常麻烦,不起劲,天天赌雨不会变大。

今天输了。

自地铁站钻出来,雨像落面筋似,溅在地上雨花四射,要不是赶计程车,那风景是可观的。

我耸耸肩,冲出去拦车子。

一个大汉自横处杀出,大力撞开我,窜上唯一的空计程车。

我喃喃的咒骂:“中国就是这样强的。”

快变落汤鸡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平治滑停在我面前,司机推开了门。“湘云!上来。”

我先听到他叫我,心想今早交了老运,这会是谁呢?先上车再说。

我跳上车,司机递上手帕,“擦擦头发,”他热络的说:“这种雨天,最容易着凉伤风。”

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我发誓没有见过他。

“志安好吗,这家伙,还是不送你上班?”他笑问。

显然同我们是很熟的,只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照说我们没有什么朋友,这样出色的人物,应该不会忘记。

“他在九龙你在香港,也难怪,”他继续说:“这一阵淡季,他的生意受不受影响?”

“惨澹经营,”我说:“可以辞的人都辞掉了,剩一个秘书,景气再不起色,他就得扮女声接听电话了。”

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平安将我送到公司,告诉我:“我就在你后面那层大厦办公。”

“华美银行?”

“是的,”他取出名片给我。“我看你并没有记起来我是谁。”

我一脸尴尬。“对不起。”

“不要紧。”他向我扬扬手。

我看看名片:“何以祥,华美银行财务部副总经理”唔!还是想不起来,这人会是谁。

中午丽娜打电话来。“出来吃中饭。”

“我最怕赶来赶去。”

“又吃饭盒子!”

我悠然答:“有什么不好?何必端架子?在文华吃个三明治好滋味吗?还不照样同是天涯沦落人,中饭吃得再名贵也禁不住老板的吆吆喝喝,最好不要做,像你大小姐,多帅。”

“你什么都一套歪理,自得其乐。”

“唉呀,你想我该怎么样,哭呀?”我笑。

她忽然蛮不讲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快乐?天天坐牢似的上班,累得贼死,回家还要服侍杨志安。”

“喂,我老板找我,不说了。”我挂上电话。

丽娜的话令我三思,真的,有什么好高兴,难为我日日起早落夜,兴致勃勃。嘿,这就是我过人之处,我耸耸肩,这就是我的性格。

下午她又打来。

“什么事?”

“外头有什么新闻?”她问。

“喏,甲小姐同乙小姐终于吵翻了,众人为了使她们的友谊永固,找丙小姐出来做中间人鲁仲连,甲小姐仍然生气,丙小姐又替自己不值,乙小姐未见声张。”

“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圈子里除了谁同谁吵架,一点鲜的都没有。这群人太没出息,谁都不会去拿个诺贝尔奖同来石破天惊一下。”

她补一句:“或是谁去嫁个酋长。”

我笑问:“经济不景气会不会间接减少离婚?大家都抱着得过且过之心……”

“你办了移民没有?”丽娜忽然想起来。

“花旗国公民,你消息太不灵通,各超级大国不接受申请移民已超过十二个月了。”

“美国好像没有。”

“以咱们两夫妻目前的收入状况,恐怕连申请旅游护照都没资格,你开什么玩笑。”

“可是这也并没有影响你的心情,你仍然很快乐。”

“连我自己都奇怪。”我说。

“再见。”

“丽娜,你最近有点怪怪的。”

“我知道,生活太无聊。”

“运用那万能的金钱,来消遣解闷呀。”

她不发一语,挂上电话。

我发了一阵子呆。

晚上同志安说:“我有种感觉,我同陈丽娜多年的感情与友谊,怕要告一段落。”是第六感。

“真的?这真要好好庆祝一下。”

“很可惜的事,”我白他一眼。“你少幸灾乐祸。”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别再运用成语了,人家这么说我同你,你有什么感想?”

“我同你?我同你怎么一样?我同你是结发夫妻!”

我不去回答他。

过一会儿听他问:“你同陈女士怎么了?”

“说话不再投机。”

“我一直奇怪你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她一直问我为啥那么高兴,咦,我总不能把我的痛苦印成招贴四周围张扬呀。”

“于是你被得罪了,小女人。”

“你不帮我?”我睁大眼睛。”

“为这样的小事同二十年老朋友闹翻?男人才不会这样。”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陈丽娜?”

志安拍拍我肩膀。”但老朋友是老朋友。”

我觉得志安很高贵很正直,有一句说一句是他的特色,君子爱人以德,他不是纵容老婆至不可收拾然后转头弃之的男人。

我睡得很安乐,我的满足感不是装出来的。

第二天,我甫出地铁站,那辆黑色的车子便驶近。

我上车,看着司机,问他:“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抑或从来没有见过?”已经有拒人之意。

“见过的,”何以祥从容不迫地说:“在陈丽娜的生日派对中,你与志安同来,坐我们对面,说了半天的话。湘云,你好斗胆,这么健忘,又这么凶巴巴!”

我涨红面孔。是有这么一次,丽娜二十九岁生日,把我们请去吃饭跳舞,当晚有许多新的朋友,香槟象水那样地喝,每个人情绪都很高涨。

我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他感喟。“时间过得多么快,那时你刚刚结婚。”

“对不起,刚才我太过分。”

“不要紧。如果我长得象个吊膀子的,也不能怪谁。”他苦恼地皱皱鼻子。

我笑。”这两日都这么巧?”

“不是巧,来接女朋友,她失约,索性改接朋友,我在这里已经苦侯半小时。”

“谁那么没心肝?”我很替他不值。

“一个迟早要后悔的女人。”他说。

我点点头。“我相信,现在好的男孩子不容易找。”

“湘云,我觉得志安真好福气。”

“你与我相识尚浅,未明所以,”我笑。“事实不是这样的。”

“到了,湘云,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如何?”

“我只有一个钟头。”

“谁不是?”他笑。

他把我带到马会去,很近很静,替我叫一个海鲜沙拉,非常好吃,我胃口奇佳。

年事渐高,中午吃了热的东西,老是想睡觉,是以老吃蹩脚三明治,十分枯燥,今天中午算是发现新大陆。

“你吃那么多,不怕胖?”何以祥问我。

“从来没有担心过。”我笑。“劳动量大,没有多余的卡路里。”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伸一个懒腰。“以祥,几时你到我们家来,我做菜给你吃。”

“真的?你公事那么忙,回家还要煮饭?”

“这是我的嗜好,爱吃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上海人?我想念上海菜。乌贼烤肉、咸菜炒肉丝笋丝、百叶结鸡汤、清炒鸡毛菜,唉,极普通的家常菜,馆子都做得太油腻。”

我讶异。“我也是上海人,这些菜是我拿手,志安是广东仔,他老嫌放油多,不大爱吃。”

“呀?”以祥跳起来,眼看要批评志安没有品味,终于忍住。

我忽然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周末来如何?”

“好,这星期六下了班就来,我负责买菜。”

“好的。”我又放下心。“我与志安会好好招待你。”

以祥这么神气聪明爽朗,多一个他这样的朋友,求之不得。如果他不嫌弃,真可以常常来我们家。

那日下班到家,志安有重要的消息等着我宣布。

我拍手说:“咱们中六合彩头奖了。”

“没有那么幸运啦,我要到内地去接洽一宗生意,后天启程。”

“嘎,那么仓卒?”

“才去一个星期而已,成功的话,今年的花费不用担心,再看明年有没有机会发财。”他趾高气扬的搓着双手。

志安一向是乐观者中之佼佼者。

“好,”我与他接一个响吻。“祝你马到成功。”

“我会跟你通电话。”他说。

“暧,周末我约了人来吃饭,要不要推掉他?”

“不用,你自已招呼他得了,否则一个人闷着没节目,怪无聊的。”

“几时这么体贴起来?”

“怕你跟阿拉伯酋长跑掉。”

那日睡到清晨五点,忽然热醒,思潮起伏,日间公司里与生活中所受的委屈,全部纷杳而至,涌进脑袋。一霎时握紧拳头,觉得做人实在苦闷无味。

我深深叹口气,幸亏不常失眠,否则真是减寿。随即又想到丽娜不知睡得好不好,金钱只能买到床而买不到睡眠,不过躺在席梦思上失眠总比躺在路边失眠好,她睡不着时想什么?那么无底深渊似的寂寞……我很同情她,我羡慕她一柜子的衣服以及其他的特权,但做人要是做全套的,整个包装来算,做陈丽娜也并不划得来。

也许我祀人忧天,也许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面孔浮肿。

志安没发觉。老夫老妻,他不注意这些。

我想避开以祥的车子,故意早到十分钟,但是他已经在等我。

他说:“今天是特意等你,我已甩掉那个小姐。”他看我一眼。“你老穿得那么素……咦,今天精神好差,怎么搞的?”他倒是看出来了。

“天气热。”我说。

“闹情绪?”

“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早就没有清绪了。”我笑。

“你控制得真好,丽娜有你一半成就,已经不得了。”

“她不同,这是她带来的福气,是应该的,”我认真的说:“她何须唯唯诺诺,笑脸迎人,弯腰哈背。她又不吃开口饭,又不用求人。出来做事的人,自然是和颜悦色的好,俗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有没见过一些吃着大众传播饭的人?一边求人一边得罪人,真可怜。”我停一停。“口气像不像老太婆?”

“你也不必求人呀。”以祥说。

我想一想,略感满意。诚然,我与志安自成一国,有我们小天地,自给自足,他帮我,我助他,外头有什么横风横而不必去理它,这就是结婚的好处了。

谁有钱谁威风谁倒霉谁沦落都成为与我们无关的身外事,所以为这个家再辛苦点还是值得

人生道路并不好走,实在需要一个伴侣。

我心有一丝温柔的牵动。

“中午要不要出来吃饭?”

“今天要到中环开会。”

“那么允许我接你下班。”

“以祥,”我犹豫。“这不大好吧,长贫难顾。”

“只是一程,我又不是送你到家,顺路。”

我想一想,这也倒是真的。

我同他说,“周末志安不在香港,他要出门,我们改在外头吃饭如何?”

“什么?又要逼我到外头去吃?我不干,你说好要显手艺的,非下厨不可,如果不方便,你到我家来好了,我有老情人,我们不会单独相处--你就是忌讳这个,是不是?”

我只好笑着说好。

他真是个聪明人,什么都觉察得到。

“这样吧,一并把丽娜也约出来,你同她说明来龙去脉。”

他皱眉。“这么多人!”

“什么?才三个人而已。”

“我看看她有没有空,你也应该知道,她晚上的约会,排得密密麻麻。”

我送志安到飞机场回来就收到以祥的电话。

“丽娜不在香港,她到南美洲去了。”

“那好,明天下班见。”

“明早你开志安的车上班?”他很关心的问。

“不。”我说:“我不开车。”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