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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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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京笑,“家父只是个小职员,哪来的多余时间精力。”

荀慧不耐烦了,“假设!”

“呵,”王京想一想,“我不会。”

“为什么?”

“也许那样事很快就会过去,何必在母亲心头造成一个阴影。”

“假使不过去呢?”

王京并不笨,已经觉得事有蹊跷,故看着女朋友说:“也是越晚给她知道越好。”

“何故?”

“不知道她就不伤心,多拣一个愉快的日子。”

“也许早一点知道会有帮助呢。”

“什么帮助?已变的心即系已变的心。”

没想到王京对这种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那日下班,回到家,天已暗,看到客厅还未开灯,荀慧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妈,我回来了。”

许太太抬起头来,倦容满面,“这雨,直下了两天一夜。”

荀慧只得回答:“可不是。”

许太太看着窗外,“我忽然想起极小的时候的雨天趣事。”

“妈,”荀慧走过去,“说与我听。”

“那时我还在上海,到大姨妈家去做客人,约是五六岁吧,天忽然下雨,姨妈因吟道:‘哟,落雨天留客’,据说我听出话中有话,不一高兴了,立刻说:‘我要回家去’。”

荀慧陪笑,“妈幼时真聪明。”

许太太猛地抬起头来,“呵,荀慧,那岁月都流向何处去了呢。”

荀慧过去搂住母亲,“妈妈,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许太太黯澹地笑了。

她说下去:“昨夜我做了一个梦,自己还很小很小,四周围有外婆,母亲,姨妈,以及保母阿宝姐,众人谈笑甚欢,一觉醒来,发觉这些人早已逝世,一个都不在人世间了,唉。”

“妈妈,你还在,我还在。”

“荀慧,人生其实并无太大意思。”

“你还得看着我结婚生子呢。”荀慧微笑。

“你不会离开妈妈吧。”

“永不。”

“幸亏你是个女孩。”

真的,许家要男孙来干什么,既不教又不养,多年来责任统统推在媳妇头上。

“荀慧,我有话同你说。”

“妈,我听着。”

“你父亲外头有了人。”

这不是真的,荀慧一直想,这种对白只有在五十年代的电影中才会出现,真要命,现在她被逼在现实生活中接受如此窝囊的情况。

“对方要求他离婚。”

荀慧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说:“离就离好了。”

许太太抬起头,“我也对他那么说。”

“不过,”荀慧的语气益发冷淡,“分了手他就得搬出这个家。”

“我也那么同他讲。”

“这样一个家,不是年薪一百万可以顶得住,”荀慧说:“他近半百的人了,还剩几年工作能力,应当明白,如今物价如此昂贵,事事从头开始,需要何等样勇气,他也该了解。”

“荀慧,你讲得太对了。”

“他明天就可以搬出去。”

许惠愿回来了。

刚刚听到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荀慧,我同你母亲的事,不容你插手。”

荀慧抬起头来,“我母自有智能,我并无诸多指示。”

“那最好不过。”

“可是我母亦系我最好朋友,我们凡事有商有量,这回也不例外。”

许惠愿看着女儿:“别忘记我是你父亲。”

“是,生理上的父亲,我已决定站在母亲这一边。”

“你鼓励母亲离婚?”

荀慧站起来,“此刻已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再差几年就要踏入廿一世纪,我们还能鼓吹一夫多妻制吗,那是违法的。”

许太太用手撑着头,这个时候才说:“惠愿,你走吧。”

许惠顾踌躇了。

明明是他要走,可是到妻女开了大门请他走,他又犹疑起来,怎么,没有抱着他大腿痛哭恳求他?反而请他速战速决?

他说:“财产方面……”

许太太抬起眼:“别人不知道,你是明白的,两层公寓,全是我父给我的嫁妆,一笔现款,存在银行滚利息已有几十年,用的还是父亲公司的名义,你想分什么?说。”

许惠愿蹬蹬足,“这个家,怎么耽得下去。”

他取起外套,又离开家门。

荀慧跟着说:“妈,我出去一会儿。”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去找锁匠来换锁。”

“荀慧,需要那么绝吗?”

“妈妈,做得绝的不是我们,相信我。”

许太太摆摆手,任由女儿去安排。

一整晚,荀慧都似听见父亲用锁匙开门的声音,惊醒,侧耳静听,却没有那回事。

大抵换锁是不必要的,不换他也不再会回来。

父亲的开门声曾给荀慧的童年带来无限喜悦,五六岁的她曾琅琅地唱:“五点半啦,爸爸回来啦!”那时,父亲下班的时间准确无比,那时,父母都年轻力壮,那时,幼小的荀慧没有烦恼。

荀慧终于落下泪来。

她跑到邻房去看母亲,母亲似睡着了。

离婚之后,她势必更加寂寞,荀慧本人又有工作及应酬,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真不知她该如何打发时间。

母亲转一个身,在梦中叫:“妈妈,妈妈。”

荀慧更加心酸。真的,母亲尚有母亲。

第二天,她在办公室拨一个电话到父亲的公司。许惠愿听到女儿的声音,有点意外。

荀慧说:“为母亲着想,我希望你三思。”

“你的口气与你外公何其相似。”

“我十分相信遗传。”

“都认为我许惠愿是垃圾。”

“没有人那样想,你太多心了。”

“我回来亦无意思。”

“那么多年的夫妻了,有商有量,你们何不乘邮轮环游世界。”

许惠愿沉默。

“什么地方都不如家舒服,你俩旅游期间,我负责装修家里。”

“荀慧,你反而把我当小孩了。”

“父亲,外边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玩。”

“我有数目。”

谈判失败。

荀慧只得挂上电话。

那日下班,许太太仍然在搓牌。

听见女儿回来,转头说:“荀慧,正想同你说,叫王京告假,我们一起到温哥华去住上三两个月。”

什么?

牌桌上的伯母立刻说:“唉,羡煞旁人,要走即走,何等逍遥。”

许太太说:“天天上班下班叫做有出息?简直浪费生命,我同我女儿说,若一家靠薪水吃饭呢,也无可奈何,否则的话,营营役役,没多大意思。”

众太太又笑。

荀慧打一个突。

父亲就是长年累月听了这种论调才起反感的吧。

接着许太太说:“荀慧,去订三张头等票,”又同牌搭子解释:“十多个小时长途,非头等不可。”

荀慧问王京可愿意同去。

王京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答:“荀慧,十天八天我是走得开的,但三两个月就恕难从命,我有我的工作,我的责任,我若长年累月倚靠你家,日子久了,你势必看不起我,两人地位不能平等,相处就困难。”

荀慧颔首。

“你不介意我维持丁点自尊吧。”

荀慧说:“不,你很正确。”

“我希望你也十天八天之后回来,你总得创立自己的生活模式,亲情固然重要,可是你的精神与经济也最好能够独立。”

这的确是肺腑之言。

“荀慧,许多超级富豪的千金也都想搞些事业,你想想是为什么,快廿一世纪了,游手好闲已非值得羡慕的一件事。”

荀慧不语。

“不过,家母生日,还是希望你们来。”王京也十分精明,真是私是私,公管公。

那一天,许家三口分批到场。

王太太眉开眼笑出来迎宾。

许家虽然环境比王家好,可是王太太认为王京有才,相形之下,亦不失色,故大大方方收下许家的礼物。

“一家人一家人。”王太太从头到尾这么讲。

可是荀慧知道,她与王京的关系,也到今天为止。

王京比她父亲更加厉害,他愿意享受未来岳家的优厚条件,可是不愿承认千金小姐有啥子了不起。

将来到王家吃完饭,大概要洗完盘碗才能走。

荀慧想破了头也找不到要那样委屈的理由。

许太太看出来了,一散席就说:“你现在明白为何妈妈不喜欢这小子吧。”

许惠愿也说:“我公司里不晓得有多少小伙子胜过他。”

荀慧咕哝:“你又不同我介绍。”

许太太说:“他哪里有空。”

许先生答:“这个礼拜天,我就叫几个来吃饭。”

荀慧看着父亲:“你又不在家住,怎么招呼人?”

“谁叫你怂恿你妈同我离婚。”

反而是许太太不耐烦了,“喂,先把女儿的事摆平好不好。”

荀慧忽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各拉住父母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慢慢向前走。

彼时生活真单纯,生离死别都十分遥远,也从没听过伤心失望,小小不如意,哭一顿也就全然浑忘。

荀慧愿意回到那个岁月里去,小小的她,坐在母亲膝上,头靠在母亲胸前,渐渐睡着。

荀慧想到这里,落下泪来。

许太太看到了,“哭什么,父母离婚,又不是世界末日。”

许先生补一句,“离婚是很普通的事。分了手,父母还是你的父母。”

荀慧又觉得这种对白象足廿今世纪时髦小说中的说白,可是她一样不爱听。

同她母亲一样,她不知道时光流向何处,抓都抓不住,于是她紧紧握住父母的手,像一个小孩般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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