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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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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我呢!”

下午,思敬却没有穿上它出去。

江永光有备而来,开了一辆好车来接。

为着小昆,思敬有意无意打听他的事情。

什么年纪了,同父母住吗,住宅在哪一条街?可是卑诗大学高材生,还有,有无亲密女友?

江永光极之磊落,一一作答。

他的年纪要比外型大一点,不,不算能干,找工作已有一年,有时人挑他,有时他挑人,若不是为着老父,一早已回香港找机会。

他是土生,家里做瓷砖生意,厂开在兰里,老父每日仍然花三小时在来回交通上,母亲去年故世,说到此地,年轻人双目润湿。

思敬忍不住有点感动。

这年轻人不错。

思敬本来打算把自己的事也向他透露二一,问人家那么多,不让人家问可不行,但是江永光却没有问及她们母女私事。

这叫人欣赏。

他说:“我住在林荫路,你们却住在绿林道。”

小昆笑,“这一带以前一定是茂盛的森林,你瞧路名就知道了:北林路、罗宾汉路、兔子里、白鹿道……”

“也难怪,开发才百多年。”

“什么都新簇簇,不比我们,一只花瓶就五百年历史。”

接着小昆向江永光打听许多关于会计一行在当地就业的情况,江君详尽地一一解说。

两个年轻人正式交换电话,江永光可是一点不放松,“下个星期六我同样时间来接两位。”

小昆更直接:“明天有什么不好?”

“明天我陪家父。”

“啊,”小昆说:“那是极应该的。”

思敬微笑,大家有话直说,多好。

不准母亲多说的小昆自己却说了很多。

回到家,她的结论是:“多个朋友总不错,住得近,可互相照应。”

缘法到了,自然有机会结识。

星期天,思敬正在看报,小昆叫她:“妈妈,妈妈,父亲说订不到酒店,无论如何要收留他。”

恩敬一声不响,走过去,把整座电话连挥头拉出来,摔到墙角去,吆喝女儿:“你有完没完?”

小昆垂头丧气,“好好好,我明白了。”

思敬坐下来测度,这样噜苏,自然是洪某新家庭出了纰漏,那边没事,他怎么会想到这里。

整整四年,都不见他如此热心。

当年拿着他的赡养费,带着小昆,一筹莫展,幸亏有大姐替她出主意:“婚姻失败是很普通的悲剧,不过你中学出来就嫁人,经济不能独立,却是至大的惨事,以你的情况,是移民的好,把房子卖了,到那边去足可以置两幢花园平房,便宜那间付个首期款子租出去,贵的那幢自住,屋价可以付清,洪某那笔钱,存银行等收利钿,千万要守住,别贪图别的,你自己呢,趁空进修,充实自己,有了学问,过事较为沉着,人家要害你,你会得反击,一步一步重头来,可别着急,也不用惊徨,他糟蹋你,不要紧,有一日,你生活得更好,看也不要再看他。”

什么都给大姐说对了,现在,听见他名字都讨厌,终于有一日,对他会一点感觉也无吧。

去年大姐来探访她,住在她家。

大姐十分感慨:“你看你思敬,女儿那么大了,与你多么亲厚,明年又可取大学文凭,听说校方已打算聘请你,连工作都有了,居住环境这么好,又离了那些无聊的亲友,连我都羡慕你,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哪有这么好?大话是安慰成分多吧,不过听在耳中,思敬却有点自得,她总算学会处理生活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特别是洪君,来扰乱她平静的新世界。

下午,思敬像所有女性那样去逛公司,买化妆品,理发……心境渐渐平静。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过两日,接江永光电话,亲切的声音:“我去唐人街,要不要顺路带什么?”

“我家很少用唐人街物品。”

“我也赞成就地取材,不过家父想吃火腿。”

“多谢关照。”

“那么,我们星期六见。”

星期五下午另有稀客。

思敬早放学,小昆尚未下班,门铃一响,思敬放下笔去开门,先头没认出来,只见客人是个中年人,秃头、身型壮大,随即怔住,噫,这不是洪昭翔吗?

他见到她也呆住了。

她完全摆脱了他所认识的拘谨、土气,此刻不施脂粉,一脸朝气,穿着大毛衣及一条色彩斑斓的紧身裤,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不止。

呵,世上真有脱胎换骨一事。

思敬立刻说:“这里不欢迎你。”

洪昭翔有点自惭形秽。忽然心虚,“小昆——”

“她还没下班,你稍后才与她联络好了,别再乱按门铃,不然我会拨九一一召警。”

思敬并未提高声音,不知怎地,洪氏却相信她真的会那么做。

当初他对她,也实在太过分了一点。

分手是很普通的事,但不必做得那么无情,那么绝,相处那么久,孩子已那么大,他不该狠狠踩她。

洪昭翔知道自己的事,苦笑,提着行李离去。

他有许多朋友,不愁没有地方借宿。

思敬轻轻把门关上。

她一字不提这件事。

但是小昆傍晚接到父亲电话,还是赶出去了。

要到深夜才回来。

星期六一早又要外出,“父亲有一份文件给我看,是他的遗嘱,一会儿请江永光等等我。”

思敬当然随她去。

小昆是他的女儿乃不争的事实。

江永光早到了十分钟。

“我特来欣赏你们花园。”

“春暖花开的时候,还真正不错。”

“下过一番心血的吧。”

“我们有一个日裔园丁。”

思敬怕他失望,故说:“小昆有事出去了。”

江永光好似一点不在乎,“那么,我陪你去喝茶。”

“不等她吗?”

“留一个字条好了,我们到瓦斯镇去,我知道一个吃希腊菜的地方,那煨菜做得之好——”

“去吧。”思敬抓起大衣。

江永光小心替她穿上,折好翻领。

上车时先打开车门,让思敬先上,然后回到驾驶位上。

思敬很少让人如此服侍,十分舒畅。

一路上思敬说着,初到贵境的窘事,怎么样为着原则,同洋人吵架:“我的车稍微碰到他的后档,他声势汹汹扑上来,我说:‘你要打我吗?车上还有一个女孩,你也想揍她吗?既然如此,不如召警。’

“他怎么样?”

“他叫我赔钱。”

“赔多少?”

“十块钱。”

“那么便宜。”

“我即付他三十块,叫他当场写收条。”

“做得很好。”

“我怕他反悔,记下我的车牌,哪里撞了一个大洞回来把帐算我头上,后来也不知道当时是何处来的勇气,忐忑好几天。”思敬哈哈笑起来。

“现在一切都会得应付了吧?”

“危急管理,见招拆招,过一日算一日。”

江永光笑,“来,去看场电影。”

“我情愿去逛美术馆附属店。”

心情愉快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他们接着又到一间光学店去参观天文望远镜,觉得口渴,去喝咖啡,然后思敬看到大堂里的钟。

下午六点了!

“不行,我得马上回家。”

怎么可能,天不知已黑了多久,小昆,一定在家等她。

思敬连忙拨电话回家,没人听,反而放下心。

幸亏小昆也有约会。

江永光笑问:“晚上很少出来?”思敬不语。

“夏季天色长,市中心有几个颇有趣的地方,我带你去。”

“一言为定。”

江永光把她送到门口,“下星期六?”

“当然。”

“今天真一高兴。”

“我的感觉也一样。”

开门进屋,才发觉小昆在书房用传真机。

“你没出去?”

小昆抬起头来,一脸笑容,“我刚回来。”,

“看到我的字条没有?”

“看到,我去过瓦斯镇希腊餐馆。”

思敬怔住,“什么,没看到我们?”

“看到,怎么没看到。”

“那为什么不打招呼?”

“你们谈得那么投机。”小昆笑不可抑,“那么高兴,我何必打扰。”

“是,”思敬承认,“他既健谈又风趣。”

“我马上悄悄离去,自寻娱乐。”

过一会儿,恩敬才问:“我没有过火吧?”

“约会个把朋友,有何不可?”

“那么年轻的朋友——”

“怎么可能算得那么准,不过是凭缘法罢了。”

“你口气老气横秋。”

“妈,很多方面,我心态比你更老。”

过一会儿,思敬问:“汝父怎么说?”

“写了遗嘱,把东西都留给我。”

“那可是要五十年后才会兑现的期票。”

“可不是。”

“他变了。”

“嗳,有老态。”

“太胖。”

小昆说:“是,我劝他无论如何减去十公斤,不爱美,也为健康,面孔似灯笼,有碍观瞻。”

“男人不经老。”

“他在办分居手续。”

思敬不再言语。

母女说起他,都当说一个外人,洪昭翔真成功。

“不久又会找到对象吧。”小昆说。

“大概是。”

电话铃响,小昆去听,叽叽呱呱先讲一大堆,然后高声嚷:“妈,江永光找。”

思敬问:“什么事?”

“说是买到一只好茶叶,明日早上送来给你品尝。”

思敬接过电话,一边问女儿:“有什么好笑?”

小昆连忙收敛笑意,“我笑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走开,一边又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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