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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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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太明显了,”我也很直接的说:“我不见得会跑去跟每个男人说:我已不止十七岁。”

这时候他有熟朋友走过来,“晦!老朱,同女儿吃饭?”

我巴不得把那个不识相的人扼死。

那个人看真了,才说:“啊!对不起,不是令千金,”他笑嘻嘻的改口:“敢情是令千金的同学?”

我啼笑皆非。

朱站起来赶他,“老陈,去去!”

那个老陈大笑着躲开去。

朱同栽说:“这种廿多年的老朋友,离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倚老卖老。”

“真可爱。”我微笑。

“太可爱了,谁吃得消。”他很恼怒。

“别担心,”我说:“我早已经习惯。”

朱隔了一会儿说:“也许因为我看上去老,而不是因为你年轻。”有点感喟。

“别傻好不好?”我笑:“我情愿是我看上去年轻,哪个女人不希望看上去年轻。”

“你真得天独厚。”他微笑。

这一顿饭吃得很舒畅。

近中年的男人有种风度,成熟,令人舒适,对女人也是大方的,不会斤斤计较,付出多少,非图得回那么多,是以我喜欢与他来往。

他送我回家。“喂,”我说:“还有第二次吧!”

“什么?”他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今天才是第一次?感觉上我们约会仿佛已有数十次。”

我笑。

“我们再聊络。”他说。

“再见。”

“再见。”

大弟、小弟在客厅等我。

他们看看钟,看看我,“已经十点多了,一顿饭吃那么多时间,当心妈妈骂你。”

“是。”我索性与他们一起做戏,“请你们同妈妈说,我在同学家做功课做得晚了。”

大弟轰然笑起来。

小弟说:“看你,满脸春风的。”

“很高兴,我很喜欢他,我有种感觉,我们会结婚。”

“女人的第六感真厉害,约会一次,便要俘虏别人,喂,老哥,当心点,有事没事别乱约会人。”小弟打趣着。

“真的,我一直想嫁他那样的人,”我说:“幽默、稳重、有高贵的职业、生活经验丰富………”

“我想追他的人是很多的。”大弟说。

“追我的人也不少呀!”

“不同的,”大弟说:“你那些男朋友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他那些女朋友就很难说了。”

我大力推大弟一下,“你见过啦?说得那么嘴响,你怎么知道你们老姐不是对手?想灭我的志气?”

“姐姐是她们之间最年轻的一个,毫无疑问。”小弟笑。

“再过二十年,你俩就知道谁占便宜。”

大弟说:“你别讲,永远不老也够恐怖的。”

我叹口气:“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老。”

“朱先生对你有没有好感?”

“有是有的,不过距离婚嫁似乎还前途茫茫,”我说:“真不明人们是如何结的婚,太难的事。”

“你喜欢比较困难的男人。”

“是吗?”我用双手托住下巴。

“早些休息吧。”他们回房间去了。

自第一次约会到结婚——名正言顺的在他面前梳头化妆………那真是难得的,每一段婚姻都有天路历程吧。一般人都走得比我好。

像老朱,他有过一次不太成功的婚姻,想法自然不一样,这一次一定比以前更加谨慎,他会不会挑选个长得像他女儿的对象?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但也决不会匆匆忙忙下决定,也许与我走三五七年——

三五七年!那时不老山人也只好老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

我可经不起这样的等待。

他们都说男女认识半年到一年的时候,最适合结婚。三五七年!我更加睡不着了。

裘裘说:“每个男人我最多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若没有进一步的意思,立刻转移目标,谁有空漫无目标地陪一个人吃晚饭看电影。”她停一停,“你想想,一个女孩子廿二岁正式出来走,三五个月换男朋友,尽其量不过换十来个,青春将尽。”

“你说得我冷飕飕的。”

“换男朋友不是换条件,你怕什么?祖母那套还是对的:千万别乱同男人上床。”裘裘说:“想清楚才上去。”

“到底是开放了,有这种需要的女人,又不怕患上某些疾病的,则不妨放肆点。”我说。

裘向我眨眨眼睛,“有什么好处呢?白白得个叫众人乐园的绰号。”

我羡慕的说:“只要最后仍然有人娶她,以前的事,算是什么呢。”

“别胡思乱想,你快在那位朱先生身上下功夫吧。”

“如何下功夫呢?他说过他会约会我。”

“凡事要争取。”

“是,军师。”

朱并没有立刻来约我。

我本来可以借故打电话去,很俏皮的问:“喂,你说好有第二次的。”女人的鬼伎俩是很多的。

不过太孩子气了,更加把我映得像个小孩子。

我等了很久,他的电话始终没有来,网球馆内也不见人。十多天了,我想,怎么搞的,有那么多的女朋友?轮那么久还不到我?

我只好自动拨电话过去,他洋行的女秘书说:“朱先生到美国开会。”

原来如此,希望在人间。我又放下心来。

在这个期间,我把头发剪到齐下巴长度,烫一烫,往后梳,配一些大方的耳环,很时髦,看上去比梳髻更成熟一点,同时也选购不少浅色衣服,每个人都知道今年流行水彩颜色。

大弟很诧异,“姐,你的刻意扮老,反而有进步。”

我说:“嗳,我也有这种感觉,你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中年女人都爱穿得七彩缤纷,所以这一下子我与她们接近。”

“朱先生那里如何?”

“恐怕这一两天要回来了吧?”我颇具信心。

真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有希望,不必垂头丧气地做人。

我一向很乐观,这也许就是我不快老的原因。

裘在这个时候,忙着筹备与大弟订婚。

他们是爱情至上。婚后裘要出来工作,她说得也对,“做多十年,三十余岁退休刚好,现在立刻往厨房里坐,也很闷的,在外见识见识,将来不会闭塞。”

大弟对她顶住半边家庭,很是感激。

他有福气,娶得裘,踏差一步就糟糕。

喜气洋洋冲淡我对朱培检的思念。

但是运气追随着我、我接到他的电话。

我俩约好去吃冰淇淋。

我穿上新置的宽裙子,头发用一只发夹夹住,见到他,他呆呆的打量我。

我呢,看到他也有一种恋爱般的喜悦,是别的快乐所不能代替的。

“怎么搞的?”他说:“现在复古吗?我记得我小时候的女朋友就是这样打扮的。”

“是吗?对,我记起来了,六十年代,是不是?咦,你十多岁就结交女朋友?”我笑着坐下来。

他说:“你这身打扮,配杂果宾治最好,要不就香蕉船,那时不流行减肥,女孩子都可以尽情的吃。”

“我要巧克力梳打。”我说。

“我到美国去开会,昨天才下飞机的。”他看上去是有点累。

我相当感动。

女人的毛病是太过容易感动,我希望这一次没有感动错误,我说:“我知道你去开会,我找过你。”

“去之前本来要跟你说一声,又觉多事。到了纽约,又得往洛杉矶,耽搁了近一个月时间,很后悔没通知你,想打电话,更觉冒昧——又不是有什么急不及待的事,一直忐忑然,成年后从来没有这般彷惶过。”他哈哈笑起来。

我听得呆呆的,缓缓的吃我的冰淇淋。

这种感党真好。

有人想念,有人关注,有人约会。

我说;“谢谢你。”

“还好吧?”他问。

我说:“很好,托赖,不过这一个月也不好过,老以为你忘掉我,或是时间不够,尚未轮到我。”

“真的?那太好了,朋友之间最怕没有共鸣。如今既然大家的想法一样,事情就好办。”

“我大弟在筹备婚事。”我说。

“你有两位弟弟?”

“是的。”我说:“有空到我们家来坐。”

“你放心。”他笑,“我会不请自来。”

“你永远是受欢迎的。”

“我女儿来了,我今天特意叫她来,好介绍给你认识。”他站起来,“囡囡,这里。”

我抬起头,囡囡已经同我招呼:“艾老师。”

她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我对她有一点印象,是隔壁班的高材生。

她坐下来。

他说:“囡囡还是你的学生呢。”

囡囡礼貌乖巧的笑,“我们对艾老师的印象太深刻了,看上去同我们差不多年纪。”

我故意咳嗽两声,“今年七十多了,自从在南极仙翁处拿来仙丹之后,就没老过。”

囡囡笑得很开心。

隔一会儿她说:“我约了同学,不阻你们,我先走一步。”她站起来道别。

老朱说:“我这个女儿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应引以为荣。”

“难得她很独立,她跟她母亲的关系也很好,真舍不得她去美国念书。”

“是一个人去?”我问。

“是呀。她希望早些去,已准备向校方办退学。”老朱说:“她母亲在那边。”

一切都很理想,我不必搞“后母——子女”关系,真好运。

“那你可静了。”我说。

“有你呀,”他笑,“人家会以为你是我另外一个女儿。”

我但笑不语。

这时候老朱的熟朋友老陈又出现了,他显然没把我认出来,只向老朱眨眨眼,说:“吃茶!”终于忍不住,“女朋友?”

老朱很大方的介绍:“老陈,出名的狗嘴,长不出象牙来。这是我女朋友艾精华。”

老陈不好意思的推老朱一把,讪讪的笑说:“别在艾小姐面前损我。”

我笑了,有进步,这次他没有把我当作老朱的女儿。

老陈走了之后,老朱看我一眼。“要不你老了,要不我年轻了。”

我说:“一定是我老了,好景不再。”

“恭喜恭喜。”他笑说。

那天我们在一起直到半夜十二点。

回到家人也疲掉,化妆也糊掉,但是心情好得无以复加,我吹着口哨。

大弟还在看电视,他说:“事情有苗头了?”

“有。”

“你人都残掉,面孔崩溃,恭喜你,你现在看上去像是三十岁。”

我笑,“真的吗?好消息。”

小弟说:“求仁得仁。”

我说:“看样子我有希望脱离这个可怕的家庭,疏远这家庭的成员。”

大弟也说:“我也希望这件事可以快快发生。”

我一笑回房,照照镜子,发觉自己真的憔悴得连黑眼圈都出来了,抹掉化妆,往床上一倒,我长长的呼一口气。

并不太难嘛。

两次约会,已经水到渠成。

其实我们认识已有一年左右,但正如他说,他以为我不会超过十七岁。时间就是缘份,要是我真的只有十七岁,事情就完全两样。

在那一时那一刻,两个人凑在一起,感到兴趣,才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们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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