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学校里来了两个新的男教师后,阿丽开始烦起来了,她的话很多,多至我不能忍受的地步。www.maxreader.net
很明显,她对这两位男教师有了特殊的感情。
阿丽只有十五多一点。在这个年纪,我们以前只有孩子那么大小,但是今天的十五岁又不同;今天的十五岁可以谈恋爱了。
阿丽是绝对不承认她只有十五岁的。她照中国人的算法,硬说十七岁。等她到真的十七岁,她又希望是十九岁,等廿九岁了,又直说只二十岁。
这种年龄的问题,一向是复杂得离奇的一回事。
我大概不太弄得清楚,所以对于阿丽,我不管闲事。
阿丽叫我大哥,其实我不是她大哥,我们没有亲戚关系。
但是这附近的孩子都叫我大哥,所以她也这样叫。
据我所说,那两个年轻的男教师一来之后,阿丽就无心上课了。她念英文中学第四班。
功课其实是很吃重的,但是她不放在心中理会。她就是想些胡里胡涂的事情,听唱片,看小说。要不就看电影翻画报,在街上逛,什么无聊的事她都做。
阿丽的功课不好。不过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
上帝很公平,一切绝顶聪明的孩子,往往无心向学。将勤补拙的孩子,倒是死用功,真叫人怜惜。
阿丽的心不在焉,已到可恶的地步,屡劝不听。
但是她长得可爱,又会拍马屁,她要上我这里来,我总是拒绝不了。
她那两个新教师,一个教体育,一个教国文。
教体育的那个!据阿丽说来,是个头挑人物。身裁不用说啦,高大结实漂亮,一张脸又生得与电影明星一样好春,又有体育家风度,的确是个人材。
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过阿丽形容成这样,想不会美。
只是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成功的希望,可以说是微之又微的。
不过似阿丽这种年纪,她是不会在乎这一点的。十五岁的女孩子,爱人不为了任何企图,就是单单是爱。钱地位名誉,对阿丽来说,等于废物一样,一点也不稀奇。毫无疑问,这是阿丽可爱的一面,这也是年纪轻的好处。
与她在一起,是新鲜的,她的一双圆眼睛,看到许多成人已经忽视了的东西。
这类真正的纯情,使我很感喟,更多的时候,我感动。所以当阿丽来烦我的时候,我总是忍受着她。日常生活里接触的虚伪太多,益发觉得她好玩。
今天阿丽又来了。
她一进门便说:“我从来不晓得男人戴眼镜有这么好看。”
“谁?”我问:“谁戴眼镜美?谁不美,说来听听。”
“那国文教师关先生。”阿丽晕陶陶的告诉我。
“上个星期,你说教体育的李老师很英俊。”我说。
“他们两个真是不分上下,各有好处。”她笑了。
“荒谬。阿丽,如果你想清楚一点,你就知道了。”
“我可真是喜欢他们两个的。”她告诉我,并且不开心。
“阿丽,上课的时候,应该功课第一,老是注意男老师是否英俊漂亮,是错误,你一看就看两个,更是惊人之举,作业还做得好吗?”
“大哥,你真喜欢教训人。”她说:“为什么?”
“为你好。”
“我觉得我这样很好。”阿丽说:“为什么你觉得不好?”
“我是大人,我比你懂事,你去问一百人,谁都不会赞成你这种做法。”我说。
“这些人都是大人,”阿丽说:“你们想法很奇怪。”
“什么奇怪?”我问。
“你们处处压抑自己,莫名其妙的互相剥夺自由?”
我既好笑又好气,“但是阿丽,自由不能过份,难道连杀人放火都该有自由吗?”
“我又没杀人放火,怎见得我就不对呢?”她反问。
她说的话,的确都有一定的理由。她是个孩子,故此,她比我又多点自由,可以多点快乐。我几乎有点羡慕她的想法。是的,为什么不行呢?既然这样子的傻气可以使她开心,就让她好了。所以我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没有权教训阿丽。
她滔滔不绝的说:“关老师戴的是金丝眼镜……”
“我们一整个下午就是要说这副眼镜吗?”我问。
她不理我,“一般人戴金丝眼镜,显得又老又丑,但他不是,他完全相反,他真是一个秀气的男人。”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秀气起来的。”我说。
“嘿!怎么不可以!”阿丽觉得我少见多怪,孤陋寡闻。
“当然!”我笑说:“你见过这个秀气的人,你比我清楚。”
“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有一管挺直的鼻子,深湛的眼睛,非常了解的样子…”她说下去。
阿丽应该写小说。这些形容词很肉麻,但是一听我心里马上有印象。写小说也该这样,给印象读者才是高明的手法。我看了阿丽一眼,她就是有这种天才,我佩服她。
“而且他讲解文言文,比谁都清楚,我喜欢他。”阿丽说。
“全文结束了吗?”我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瞪着问我,“不喜欢听我说话?”
“你这样颂赞他,他又不知道。”我说:“太无谓了。”
“啊,称赞一个人,是为了要他知道吗?”阿丽反问。
“当然。”
“那太现实了,我又不是买东西,付出一块钱要拿回价值一块钱的东西。感情不是这样”。
我又呆住了。阿丽说得头头是道,让我惭愧。比起她的纯真,我真是既庸俗又现实,而且虚伪。
阿丽有她的一套做人方式。她有她的道理。她在成人眼中看来,是荒谬的。然而成人在她眼中也一样。
我问:“你会不会让这个关先生知道,你喜欢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阿丽毫不犹疑的说。
“你不怕难为清?”
“又不是脱光衣服?”阿丽笑,“把心中的事告诉一个人,有什么难为情?你说来听听。”
我叹了一口气。世界上一切事情,对阿丽来说,都是简单不过的。但是我不可以这样做,我的年纪比她大很多。
我多数把心事藏得很谨慎,我怕人耻笑,怕得厉害。
“阿丽,那么说来,我也没有意见了。”我说。
“没有意见最好。”她笑,“有机会你一定要见见他们。”
“两个教师,真是放在天秤上也分不出轻重吗?”
“那倒不是,”阿丽说:“当然是差一点点的。”
“你更喜欢谁?”我问:“说来听听。”我也笑了。
“关老师。”
“教国文的比较好吗?”我问:“为什么?告诉我。”
“他斯文。”
“那位李先生失宠了?”我问:“不太公平吧?”
“谁说的?我一心不能两用。”阿丽告诉我。
她很老实,从此就一门心思的对国文老师。因为这个老师,她把所有的男朋友都丢弃了。但是据她说,这个老师已经有卅多岁了。卅多岁的男人不算老,正当盛年,风度最好的年纪。阿丽看上了他,原来也没有什么,但是我怕她会失望。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如果一失望,必然很伤心。我不想她失望,她的关老师,也许已经有妻有子了。而且这么多爱上老师的女学生,很少有结果的。阿丽会是她们其中之一吗?我想她不会是例外。
这个圆眼睛,短头发,相貌好看的女孩子,是可爱的。但是看到阿丽目前这么快活,我也不好说什么。
她有她的乐趣。每天看着这个关老师,她便开心。
她开始故意发问,与关老师藉故说话,并且非常留心国文,功课做得特别好。
老师一直疼爱功课好的学生,故此阿丽受到了注意。
她很快乐。一个人要得到快乐并不容易,我无意责怪阿丽。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追求快乐,谁好怪她呢。
她顶多是看场戏,买几本书报,看电视,讲电话。
现在有了显著的改变,使我希望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单恋教师。
这可以使她们的精神有寄托,功课进步,何乐而不为?
以前阿丽嘴巴里只哼流行曲,现在她完全改变作风。
那天她坐在我身边,我清清楚楚听见她在说:“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我怀疑我长错了耳朵,我问:“阿丽,你哼什么?”
“词。”
“啊!真是难得,”我说:“我的天,是谁教你的?”
“我不用谁教,打开书.便背熟文。”阿丽得意的说。
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想我一直比较喜欢聪明的孩子。
所以阿丽特别讨得我的欢心。
阿丽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她有什么话,总是向我来说。
而对父母,她说:“他们不会明白的。”她不找父母。
她与关老师进展得很好,段考国文她拿第一名。
阿丽说:“他夸奖我,说我进步迅速,我上学期国文只不过仅仅及格。几个月来,我急起直追,成绩斐然,他开心死了。”阿丽看样子也开心死了。
“阿丽,”我说:“如果你可以为功课而勤力,而不是为关老师而勤力,那就好了。”
阿丽笑,“天下有那么傻的人么?功课?”她大笑。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但是阿丽显然觉得我不合理。
她不注意功课,但是各门作业都过得去,她聪明。
这样的情形继续了几个月,每天来她总有小报告。
我问:“你那可怜的男朋友小明呢?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别提他好不好?”阿丽说,一副厌憎的样子。
“为什么?”
“我早就不跟他说话了,他是一个卑鄙的人。”她说。
“当你自学校出来,你才会碰见真正卑鄙的人呢。”
“我可没有言之过早,小明到处去造我的谣。”
“你有什么谣可以给他造的?”我稀奇的问。
“他说我单恋关老师,现在全校都知道了。”她说。
“小明不是这种人呢,”我说:“他是个好孩子。”
“他好?”阿丽说:“人家亲自告诉我,他在破坏我。”
“他妒忌了?”我问。
“妒忌得要死,这种人真奇怪,我又没说爱过他。”
“由此证明他很爱你。”我说:“有人爱不错啦。”
“我又不爱他。”阿丽说:“反而显得麻烦多多的。”
“你可以利用利用他,”我笑说:“那多痛快。”
“大哥,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我那样做,你还会让我来这里么?我是个学生,在读书的,所以我告诉小明,叫他别缠看我,但是他不听。”
“有些男人,你越推开他,他越加趋之若骛呢。”
“贱人,癞皮狗。”阿丽说。
“真是,这个男孩子的运气也真差。”我又笑了。
“你再笑,大哥,我可对你不起了。”阿丽气道。
“好好,我们不谈小明。”我说:“你满足了?”
“小明这人,叫我看见他!我骂得他半死。”阿丽说。
“你也真是,以前不是跟他进进出出,好好的吗?”
“别提了。”
“你可不能将以前一笔抹煞。”我说:“你做过那种事。”
“做过什么?也不过看看电影,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是你们也有嘻嘻哈哈的时候啊,忘了吗?”
“忘了!”阿丽飞快的答。
如果阿丽是所有女人的缩影,倒也好,有决断。忘了便忘了,还拖着干什么呢,表示感情丰富?
我对于阿丽这一方面,倒是很赞赏的。
各人赞赏各样东西,有人还认为穿起睡衣,撑腰瞪眼骂街的女人够气质呢,又怎么办?
阿丽有一个好处,她真。十五岁多的孩子有这个好处。
原来留着小明使唤使唤,也是不错的,但她不干。
多少女人都不会放弃这种机会,但是阿丽没有。
阿丽总算是公道的,她任性她骄纵,但是不含糊。
这一天,她谈了一会儿,便背著书包回家去了。
第二天,阿丽没来,小明倒来了,他很苦恼。
我早说过,我这里是孩子的大本营。他们天天来。
小明说:“大哥,对不起,我有事要烦你。”
“没关系,你说吧。”我早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他叹气,抓头,踱来踱去,总是开不了口,可怜。
“阿丽今天把我骂了一顿,说她的事不要我管。”
“是吗?”我问:“她这样说?你管了她什么呢?”
“我根本什么都没管,她又说我造她的谣,我会吗?”
我微笑,“她有了误会,误会很深,你要向她解释。”
“算了,她这样的性格,她会听我的吗?才怪呢。”
“所以你很苦恼?”我问:“小明,这又是何必呢?”
“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阿丽的。”他申诉。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你们都是孩子嘛。”
“大哥,我已经十七岁了,比阿丽大好多呢。”
“然而十几岁还是孩子,感情很不稳固的。”
“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很稳固。”小明不服气的说。
“其实像你们这样的年纪,谈什么恋爱呢?”我问。
“我只希望阿丽跟我做个朋友,别把我当仇敌。”
“告诉我,小明,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我问。
“替我转达意思给阿丽听,我不是坏人。”他说。
“好的。”
“谢谢你,大哥。”他说。
“不谢。”我说。
“我回去了。”他说:“大哥,你一定要替我办好这事。”
“你多坐坐吧,这么快回去干么?你又空着无聊。”
“可是我在哪里都无聊,没有了阿丽!”他说不下去。
可怜的孩子,无端端的就失了恋,这类无法勉强的事,真叫人可惜。
“另外找个女孩子吧,”我说:“有比阿丽好的呢。”
小明又抓头,他说:“但是我是这样喜欢她,别的女孩子,或者比她更好,但是我不欣赏。”
“可惜。”我笑,“你必须要多几样选择,才知好歹的。”
“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小明摇摇头!“我不行。”
“死心眼的男孩子,得不到好处。”我说:“你要记住。”
“我会记住的。”小明说:“然而我忘不掉阿丽。”
他在我的床上躺了很久,两只眼睛看牢天花板。
他是个寂寞的孩子,这样寂寞,我奇怪人总是寂寞的。
“大哥,你寂寞吗?”小明问:“你仿佛坚强如树。”
“也许我是。但是我也寂寞,我常常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女朋友?”小明问:“唔?”
“哦。有些女孩子相貌美,但心里太空白。有学问的女孩子长得有时候不好看。十全九美的女孩子,多数有一个大毛病,骄傲。”
小明笑了。他第一次笑出来。“是的。”他说。他抓头。
“天下的事情很怪。所以我过着寂寞的日子。”我说。
“但是你不慌张,为什么?”他问:“我不明白。”
“因为我老了,”我说:“小明,因为我小时候与你一样。”
“我年岁大的时候,是否也会与你一样呢?”小明问。
“当然。我现在是一块石卵,很圆滑,一个角都没有。”
小明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还不太明白,但是我现在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了。
他跳起来,“我必须回去了,大哥,我有功课要做。”
“好的。”
“大哥,记得……”他说。
“好的,我会记得!我会把阿丽的回答告诉你。”
我心里边不是不觉得好笑的,呵鸡毛蒜皮的小儿女私情遇到些微挫折!便寝食不安了。
我在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这样大一把年纪,说自己是红娘,不伦不类,把自己看作鲁仲连,又太过义薄云天,自抬身价。
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我还是把小小阿丽约了出来开谈判。
我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
“过来,坐下,听教训。”
阿丽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冷笑一声!可恨十多岁少女连冷笑声都是动听的。
“小明同你诉过苦了,是不是。”她说。
“明知故问,有何打算,从实招来。”
“这算教训,还算责备,抑或是干涉我社交自由?”
“阿丽,你说大哥对你好不好?”
“至少你从来没骂过我,为了他,你生气了。”
“阿丽,你听我说,朋友是不可缺少的,别得罪他。”
“叫我怎么办呢?”阿丽摊手,“如果我跟他说话,对他好一点,他的误会更深,我更难摆脱他,到时别人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说我呢,说不定讲我玩弄他。”
这倒是真的。
“告诉小明,说明我的苦衷,我不爱他,不想利用他,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等他清醒一点再说吧。”
阿丽说完,拂袖而去。
这就是插在人家当中的好处,我被阿丽教训了一顿。
我想这班孩子已经大了,不容易对付过去。
但是我遇见了一件意外的事,使阿丽这件事有了变化。
那一天我去买菜,在市场碰见了老同学阿关。
“阿关!”我大声叫他,他那样子一点也没变。
他转过头来,“你!”他也认出了我,“好家伙!”
“多少年没见了,你这个人,现在怎么了?”
“我?”阿关问:“来见我的太太!我帮她买菜。”
他自身后拉过一个小巧的少妇,替我介绍。
“嫂夫人。”我笑说:“几时结婚的?也不通知我。”
阿关的太太很贤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微笑不言。
“来,我们回家去慢慢谈,我家就在这附近。”阿关说。
“是吗?那么我们住得很近呢,否则也不会来一个菜场。”
我到阿关那里去坐下!发觉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一男一女,太幸福了。”我感喟的说:“真羡慕你们。”
“哪里,”关太太笑说:“要孩子还不容易吗?”
我装个怪脸,“没老婆哪来的孩子?”我也笑了。
“你还没结婚呀?”阿关惊奇的问:“我的天!”
“别这样好不好?”我说:“说得我心惊肉跳的。”
“你不是有什么怪癖吧?”阿关问:“没道理呀!”
“改天我们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关太太问。
我抱拳说:“感恩不浅。”
阿关问我,“你在干么?”
“老本行,收入倒还过得去,就除了有做老处男之虞。”
关太太笑了。
“你呢?”我问。
“教书。”阿关说:“生活安定,娶了老婆,生下儿女。”
我说:“多年不见,虽是同班同学,我是差多了。”
“哪里,你别这么说好不好?倒让我下不了台。”
“在哪里教书?”我随口问。
“正德中学。”他说:“刚转校还不到两个学期。”
“很出名的学校。”我说。阿丽便是在正德中学念书。
“教出名的学校,有一个好处,学生比较规矩。”
“教哪一科?”
“国文。”
“什么?”我跳起来。
“国文。”阿关看着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教国文,姓关,卅余岁,转过去没多久.不会吧?
“你们班上,有没有一个叫李丽的女学生?”。
“有!”阿关一口说:“很聪明的女孩子,你认得她?”
我的天!不会是阿丽吧?不过现在明明是呢。
我瞪着阿关看。老天,这便是阿丽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国文教师?我真不相信我的眼睛!
“是你呀!”我冲口而出,“我还当是何方神圣呢。”
“什么?喂,是怎么回事?”阿关几乎怀疑我精神不正常。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叫李丽的女孩子,是我朋友的女儿。”
“你可以告诉她父母,她的功课不错,尤其是国文。”
“阿,好的好的。”我说:“你也照顾照顾她。”
“我照顾所有功课好的学生,你放心好了。”
阿关?是他?
当然,阿关不算难看,但是他也不会是什么美男子。
看来阿丽是百份之一百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我的天。真没想到原来是我的老同学阿关呢。
的确是见面不如闻名,阿丽想像力太丰富,照我看,小明还胜阿关多多,至少年龄接近,性情相似。
阿丽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看来我得向她说几句话了。
那一天,阿关与关太太一定要留我吃饭,我只好留下。
我也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地址,叫他们有空来看我。
我想阿关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有个女孩子在单恋他。
这真是意外的事。
阿丽一连两天没来,大概我教训她几句,她生气了。
于是我拨电话去请她过来,我告诉她我有话说。
十分锺之后她来了,鼓着嘴。
“真倒霉,特别叫过来骂,电话预约。”她说。
“没这个事,我有话要说,你坐下来再说。”
她把两只脚晃来晃去,睁大圆眼睛看牢我。
“阿丽,你那个关老师,是我的老同学!”我说。
“是吗?”她惊喜,“真的?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我前天才碰见他,说起来才知道的。”我说。
“唉呀,大哥,这一下子可好了!”她拍手,“是你老同学?”
“好,好什么?我告诉你,这个关老师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啦!”我预备吓醒她。
“我知道。”谁晓得她满不在乎的说:“一个九岁,一个四岁。”
“什么,”我跳起来,“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早就知道了。”阿丽说:“这又有什么稀奇呢?”
“知道还喜欢他?”我反而意外得要命,不明白她。
“这有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他已婚未婚都不重要。”
我的妈!好厉害的孩子!才十五六岁就说这种话。
“你不在乎?”
“当然不。”
“老天。”我倒在沙发里。我觉得昏晕,要失去知觉。
“你在哪里看见他的?告诉我。”阿丽向我追问。
“菜市场。”
“他去菜市场干么?”阿丽狐疑的问:“去菜场?”
“是的,他陪他的太太去买菜,可以吗?”我反问。
“但是他没有佣人吗?”阿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他没有佣人,因为现在佣人的薪水很高。”
“但他是一个学者,一个斯文人,他怎么可以去菜场?”
“去买菜与斯文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说错了!”
阿丽说:“总而言之,他不该做这种事情!”她很固执。
我有点奇怪,阿丽真是很稀奇的一个女孩子,她不计较关老师结了婚有孩子,却计较他去买菜的问题。
“他怎么可以为日常生活的琐碎事情忙碌?”阿丽问。
“你的偶像关先生,”我说:“不是神仙中人,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衣食住行都与你们没有什么分别,陪妻子去买菜,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他还做洗熨、收拾呢?怎么样?看不过眼?”
阿丽的面色苍白,她显然有点不太自然的样子。
这个女孩子,错把一个中学教师当作爱慕的偶像。
其实阿关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我知道。
他是我的老同学,我熟知他的性格,他一点也不潇酒。
我认为一个人不必出俗,只要活得开心,什么都够了。
阿关就活得十全十美,他有妻子,有孩子,还求什么?
他有一份稳定的职业,闲时他也有正常的娱乐。
他根本不是阿丽想像中的那种人,阿丽完全错了。
忽然之间阿丽哭了起来,“他居然去菜场买菜!”
“你怎么了?”
“我还以为他在有空的时候,会咳咳两声,吟吟诗,种种盆栽,摇摇扇子,哪晓得他陪老婆去菜场!”
我啼笑皆非。“阿丽,关老师也是一个吃饭的人呀。”
“他简直是一个俗物!”阿丽号啕大哭起来。
我忍不住笑了。也好,从此她会对阿关死了心。
那天她在我屋子里哭了很久,眼泪是涌出来的。
然后她走了。
我替小明庆幸,他这一趟可真是死里逃生,希望复苏。
我在等他的好消息,他也许会跟阿丽一块来我这里呢。
等了一个星期,不见他俩的影子,我觉得有点奇怪。
然而在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很少会有见旁人的闲情。
我也得原谅他们,他们到底是孩子,想不到我也算了。
结果小明总算来了。
他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闷闷不乐,我忍不住了。
“你这是干么?现在还不开心?”我问:“怎么回事?”
“阿丽不睬我。”小明答:“老问题,解决不了。”
“什么?她到现在还不睬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
“但是她的偶像已经破灭了,你不知道?”我问。
“知道,大哥!我全知道,关老师不再是她的偶像了。”
“那么她应该重新与你做朋友才是呀。”我说。
“别忘了阿丽还有一个体育老师──”小明提醒我。
“不会吧?”
“怎么不会?”
“阿丽这个人真喜欢搅!”我也真算叹为观止了。
“现在她的国文一落千丈,热心体育了。她学网球、游泳、田径,几乎想做个十项全能。”小明说。
“我的天!”
“大哥,所以我怎么会开心得起来呢?”他问我。
“小明,你听我说,阿丽不是你的对象──”
“我知道了。这一次我可是真的知道了。”他答。
“你打算怎么办?我不喜欢老看见你愁眉苦脸的。”
“我把大多数的时间用在功课上面。”他说。
“那也很好,考个奖学金回来,证明你的能力。”
“同时我想另外找个女朋友,我这次要找一个温柔的女孩子。”
“你一定会找到的。”我说:“别忘了带她到这里来。”
“当然,大哥,我一定会带她来的,但是──她在哪里呢?”
“耐心一点,”我安慰她,“小明,你会找到她的。”
“如果找得到,就好了。”小明躺在我的床上说。
这就是他与阿丽的故事了。
小明离开之后,我有点感触,我很同情小明。
我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阿丽不喜欢他。
而阿丽,这个样子闹下去,还不知道要闹到几时呢?
过了没多久,小明再来找我,这次他的神色,完全不同。
“大哥!”他说:“我找到她了。”
“恭喜你啊。”
“大哥,这是我买的水果,请你吃多点。”他说。
我笑,“干么这么客气?嗯?怎么不把女朋友带来?”
“她是一个很会难为情的人。”小明说:“她不肯来。”
“我又不唬人,”我说:“你叫她放心好了。她叫什么?”
“叫小雅。”
“是不是名如其人?”我笑问:“雅是一个美丽的字。”
“她长得很好看,最主要的是:她够女性化。”小明说。
“难怪你这么开心呢。”我说:“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是的,你的确说得不错,我果然找到了她。”
“小明,如果两个人的感情不错,就得好好珍惜。”
“我会的,大哥,我会的,你放心好了。”他说。
小明的确欣喜若狂。一个女孩子可以给他这么多的鼓励,倒是我事先没想到的,这个女孩子,一定不错。我倒想见一见他。看清楚她到底是个怎么样子。下意识的我老把她跟阿丽比,不晓得谁高谁下。
其实我是喜欢阿丽的,虽然她古怪。不过她也可爱。
而小明,终于把她带来了。
我一眼看到小雅,便知道她是完全不同于阿丽的。
她穿了一条白色薄料子的裙子,在腰间打了许多摺。阿丽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阿丽喜欢牛仔裤t恤。
看来小明讲得不错,她的确是非常女性化的。
小雅经过小明为我们介绍之后,静静的坐下来。
她始终有点害怕,神情是怯怯的,头一直低着。
她有一双很好的手,手指纤细而白嫩,指甲是粉红色的。
尽管小明与我高谈阔论,她却一言不发,十分沉静。
这样的女孩,也自有动人之处,难怪小明喜欢她。
小明问我:“你的蝴蝶标本搜集得怎么样了?”
“不错,最近又得了两只颇罕见的。”我告诉他。
“给我看看。”
我从抽屉里拿出标本,小雅忽然也走近来看。
她看了一眼,忽然眼圈红了,然后流下泪来。
我放下标本,“这是干么?小明,怎么回事?”
小明也莫名其妙,连忙又哄又问的,小雅只是摇头。
“什么事?”我问:“是不是我得罪了你,小雅。”
“没有,”她终于开口了,“太残忍了,把蝴蝶做标本。”
我呆住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我的天。
“蝴蝶也是生命。”她呜咽的说:“它们这样美丽。”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现在想来,倒觉有理。
后来小雅坚持要回家了,小明对我耸耸肩,无可奈何。
他陪她走了。
我不怪这个女孩子,她极之良善,极之懦怯。
这与阿丽的极之聪明,极之灵精,有大大的相差。
第二天小明来道歉。
“她认为我残忍?”我问小明,“所以要马上回家?”
“非但残忍,而且冷血,而且一点人性都没有。”
“就是为了九只蝴蝶标本?”我问:“不会吧?”
“她是这样的。她的胆子非常小。”小明说。
“那么她吃不吃荤,她看见死鱼死鸡不害怕?”
“怎么不怕?连虾都怕。”小明笑,“不相信?”
“我相信。”我说:“这年头有怪脾气的女孩子太多了。”
“她碰一碰就哭,”小明说:“上星期我割破了手指,才那么一点点,流了三滴血,她哭了半死。”
“你喜欢她,”我问:“是不是?这样的脾气,你不劝她?”
“是的。她这样和善,怎么会伤我的心?”小明反问。
“你倒是会利用她的优点。”我说笑:“你学坏了。”
“不,大哥,我学乖了,你知道吗?”他得意的说。
“既然她认为我如此残忍,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不,我会劝她的,大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你要劝劝她,这根本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小明笑了。
他竟结识了一个这样奇怪的女孩子。
“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说来听听好不好?”我问。
“图书馆里。她是图书馆管理员。今年十七岁。”
“比你大?”
“稍大一点。她刚毕业呢。”小明说:“没有关系吧?”
“当然没有。”我说:“才差一岁左右,有什么关系?”
“念书的时候,她的生物不及格。”小明说。
“不稀奇,她绝对不肯解剖青蛙。”我也笑了。
“她使我生出一种要保护她的念头,我很开心。”
“那是必然的,小明,但是请你劝她不要过份。”
小雅无异是有点过份,但是我不怪她。她很有趣。
看见我踩死一只蟑螂,她会皱上眉头。瞪我一眼。
看见我拍死一只蚊子,她又会低下头不开心。
有一次她说:“你知道吗?大哥,其实这只是造物者残忍,老鼠咬坏东西,只是为了磨掉它的长牙,如果它的牙齿不断长出来,会顶穿它的头。”
“是的。”我附和。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相当熟了,我倒不觉得她讨厌。
小雅有一个可爱的地方,她甚至不忍采摘鲜花。
“一朵花,在树上说不定可以活几天,插在瓶里,一下子就枯萎了。”她说。
她完全是个葬花式的女孩子,幸亏她没有自怜症。
把她与阿丽放在一起,阿丽会气死她,毫无疑问。
阿丽放肆得像一只小老虎,她则像一只绵羊。
而且阿丽一定会认为她做作,觉得她不可忍受。
其实小雅也不是故意装成那个样子,与她熟稔以后,我知道她有她的脾气。
这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我很明白这一点。
只是这些日子我没有见到阿丽,我只见到小雅。
小维有时候为我钉好钮扣,为我泡好茶,为我整理地方。
这也是她女性化的地方,每个男人都吃这一套。
她与小明进行得很好,两个人在一起也很开心。
小雅渐渐忘了我那些蝴蝶标本,也开始把我当‘大哥’了。
“大哥,”她会问:“小明以前是不是有个女朋友?”
“不要问以前的事。”我说:“你光管现在就行了。”
小雅有点腆,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换了阿丽,一定追问到底,来个疲劳轰炸。
这是小雅的好处,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小明也是。
“小明说,其实我是他第一个女朋友,是不是?”她问。
“他这样说,你就相信他好了。”我说:“别问这些。”
“你觉得小明好吗?”她问:“我妈妈说他太小。”
“小明是个好孩子,年龄不是问题,好了没有?”
我微笑着,很有耐心的向她一一解答问题。
“不过习惯上,男的要比女的大,小明反而比我小。”
“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喜欢他。我告诉他。”
她一个人坐在我对面,很文静,很有心事的样子。
看见小雅,我觉得应该有人为她画一幅画像。
她是一个与现实生活有点脱节的女孩子,她带点梦幻的色彩,这是她的气质,不过我希望她改过来。
一个女孩子,活在今天,不可以老想住在一座堡垒里,不与人接触,怜悯小动物,时时流眼泪。
这是不对的。
多次我皆有劝她的机会,但是我开不了口说出来。
也许小明也是开不了口,也许小明就是喜欢她这样。
小雅时时来看我,她开始觉得我不错,可以交朋友。
阿丽像是忘了我,但是她又来看我了,买了很多玫瑰。
“你好吗?”我笑问她。
“好,你呢,大哥?”她也笑,眼睛亮得像宝石。
“很好。”
“听说小明交了个女朋友?”阿丽忽然问我。
“你来看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个事情?”我问她。
“我的天,当然不是!”她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阿丽、永远爽脆得可爱,她坐了一个下午,然后才走。
我没有问她关于那个体育老师的事情,她也没再问小明。
我一直怕小雅会出现,幸亏她没来。事情到底没那么巧。
小雅是第二天来的,一进来她便看到了玫瑰花。
“你的女朋友来过了。”她微笑说:“给你送花来。”
“不是女朋友,是小朋友。”我解释,“我没女朋友。”
“为什么都喜欢瓶花呢?”她问我。“我不明白。”
“小雅,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与你一样的。”
她摇摇头,但是她没有再发表意见,她有进步。
“今天有什么事?”我问:“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
“是的,大哥,我告诉你吧,我与小明闹意见了。”
“什么意见?”我问:“好好的别闹意见嘛。”
“昨天我们看完电影回来,在路上看到一只纸盒子,那只盒子在动,把我吓一跳,我叫小明去看,你猜盒子里有什么?大哥。”
“一只狗。”
“不是,是十只小猫,大哥,刚刚出生的小猫。”
我叹一口气,这一下子,小明可麻烦了。十只小猫!
“那是十只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小猫,多么可怜。”
“小雅,猫是那样子的了。”我说:“有什么办法?”
“是的,小明也那么说,大哥,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要十只小猫干么呢?”我问:“它们没有用。”
“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它们也是生命呀!”
我看着小雅,小雅也看着我,她说得是对的。
猫是生命,蝴蝶也是生命,不过怎么办呢?我要问。
“我决定把它们拣回去,喂它们吃牛奶,到它们长大。”
“十只猫?”我惊问。
小雅叹口气,“所以我有难题了,妈妈只准我养三只,我再求情也是没用,我叫小明替我养三只,他说什么都不肯,我跟他吵了起来。”
我听过很多吵架的理由,但为了十只猫,真是生平第一次。
“后来怎么样?”我问。
“后来他勉强答应了,不过答应得太勉强了。”
“小明也有苦衷,他一个人怎么养那么多猫呢?”
“但是我现在还剩四只猫,大哥。”她看着我的眼睛。
“不!小雅,我不会养猫,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叫我在家里养四只还不会吃鱼的猫?万万不行!
小雅就这样子哭了,“你们的心肠,都像铁一样。”
“小雅,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弃猫,你养得了多少呢?”
“可是这十只猫叫我见到了,我岂能见死不救?”
她哭得不亦乐乎,简直不能够控制她的眼泪。
“小雅,你不可以这样想,你的家会变成收容院。”
“大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现在我求你养他们。”
“小雅,这……”
“请你答应吧!”她哽咽的说:“大哥,请求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对牢我哭,我的心软下来,唉,叫我怎么办好呢?我的天!
还是答应她吧,不答应也没办法,也许可以有机会再把这些小猫转送,我希望如此。
“好的,小雅,我答应你,但是四只实在太多了。”
“那么你养三只吧。”小雅已经很感激了,她讨价还价。
“不!小雅,我只能养两只,我的家太小了。”我说。
“好,大哥,我一样的感激你,我马上去拿猫。”
“你慢慢走,不要心急,”我说:“我在家等你。”
她擦干眼泪,跑掉了。
我觉得她实在是一个慈心的女孩子,不过方式不对。
像小明,我不能想像他要了三只猫怎么办。
不过他也硬着头皮要下来了,就像我一样,唉。
从明天开始,我要去菜场买猫鱼了。猫鱼!
回来还得把它们蒸熟,拌饭,喂这两只小猫吃下去。
问题是这两只猫还不能吃鱼,还要用奶瓶喂奶。
我的头忽然痛起来,我真是没事做找事来做。
刚才我的心肠如果硬一硬,那就不必吃这种苦了。
但是小雅雨打梨花似的,苦苦的哀求我,我又怎么能够说不要两只猫。
小雅不到两个锺头,就用一只篮子装了猫来。
她把猫放上来,用很盼望的眼光看着我,不出声。
那两只猫蜷缩在地上,眼睛已经睁开来了,也不叫。
“很好。”我逼不得已的说:“很好,谢谢你,小雅。”
小雅忽然之间又哭了起来。“大哥,我很感激你。”
“算了,小雅,我会照顾这些猫的,你回去吧。”
她又回去了。
但是这两只猫很乖,它们并没有惹我的讨厌。
一连几天,我也比较习惯了。我去买了鱼,放在冰箱。
又教它们两个去大小两便,它们居然也听了。
我觉得这两只猫实在算乖了,没有太大的麻烦。
它们也算是一个伴,使我不致于寂寞,也好。
我也没有打算再把它们转送给别的小朋友了,我养它们。
隔了一个星期,阿丽来了。
“猫?”她的眼睛也睁得像猫一样,瞪着我。
“朋友送给我的。”我无可奈何的说:“它们很乖。”
“灰猫。”阿丽说。
“是。”
“很好。”她说:“很漂亮,好好的养它们。”她笑了。
“我养得很顺,它们很胖,大了很多。”我说。
“嘿!猫!”阿丽又说。
她好像很气我不过,我笑笑,置之泰然,不出声。
阿丽走了。
但是猫的风波,到这个时间,还没有告一段落。
小雅又来哭了。她这个人,真好像是水做似的。
“又为什么哭呢?”我问:“还有什么烦恼呢?”
“小明!”她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
“小明?小明有什么对你不起?”我真正吓了一跳。
“他把所有的猫都轰走了!他这个人,一点热血都没有!”
“怎么送走的?”
“他趁我不知,偷偷的把猫扔掉了。”小雅说。
“也许不是吧,也许他是送给朋友了。”我安慰她。
“我与他吵了起来,他告诉我谁也不要猫,他烦死了,把它们全扔掉,扔在街上了!”
小雅哭得死去活来,我递了一条大毛巾给她。
她擤了擤鼻涕,“我与小明完了,我不会再爱他了。”
“为什么?”
“猫都可以扔掉,他这样残忍,我对他没有信心。”
“小雅,你不可以这样,也许他只是讨厌猫。”
“你比他好,大哥,你心肠比他好得多了。”她说。
“但是小明爱你,你可以这样的伤他的心?”
“他也伤了我的心。”
“人与人之间不可以怨怨相报。小雅,原谅他吧。”
“不可以。”
“何必为小小的事情这样子闹翻呢?太不值得了。”
“这不是小事。大哥,从小看大,他不是好人。”
我真替小明难过,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女朋友。
但是小雅又对他有了误会,这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可别看小雅动不动便流眼泪,她下了决心,还真的坚持。
我很觉得小明失策,他应该把那些猫养得好好的。
我得劝劝小明才行,他这样做,迟早会失去小雅。
但是小雅的脾气也最好改一改,否则的话,也会得罪小明。
“小雅,你别太认真,回家想一想,才生他的气。”
小雅有点丧气,她看上去显然非常的不开心。
当然罗,年轻人与爱侣吵架,一定是垂头丧气的。
看过他们的表情,我很当心自己,我不敢结识女朋友。
我把小雅送出门去,自己又开始工作,两只猫走来走去。
阿关忽然之间打了个电话来。我觉得真是意外。
“阿关?”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怎么会找我的?
“有两件事。”他笑了。
“说吧。”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我猜不透。
“第一:我太太要介绍一个女朋友给你,好不好?”
“好。”我说:“求之不得呢,怎么会不好?难得她热心。”
“既然如此,后天晚上八点钟,你来我家可好?”
“好,一言为定,我打扮整齐!马上便来。”我说。
“第二件事:你那个亲戚的女儿,是不是我学生?”
“阿丽?是的。”
“这女孩子,功课大退步,怎么回事?”他问。
我怎么可以说是因为他上菜场,给阿丽知道了?阿关说:“这孩子很聪明,你去劝劝,别荒废了课。”
“她的功课真很坏吗?我也担心起来!所以问阿关。
“别的还好,只是国文,唉,几乎不及格了。”
“好,我会说她的,阿关,这两件事你都放心好了。”
“我会放心,那么后天晚上见你了。再会。”他说。
我挂上了电话。
阿关要替我作媒?
阿关介绍的女孩子,是怎么样子的呢?我在想。
我又不便问太多,到时去看看吧,至少可以多个朋友。
我有点舒服,阿关两夫妻,倒是真的很关心我。
看样子有朋友还真不错呢。我在沙发上睡下来。
两只猫走来走去,轻手轻脚的,很是斯文可爱。
小明也真是,何必就把这种可爱的动物扔掉呢?
难怪小雅要生他的气了,不稀奇,女孩子想法奇突。
但是小明也有小明的一套理论,特别不同。
他来看我,又诉苦。
“小雅最好跟‘防止虐畜’会的工作人员结婚!”
“她跟别人结婚,你有什么开心?神经病?”
“但是大哥,”小明说:“她收容这个,又收容那个,迟早家里会满得溢出来。”
“你不该扔掉她的猫!”
“唉!大哥,如果我不扔这些,明天又会多了几只小狗,要不就是小兔子小鸟,跟着来,还有小孩子。”
“小明,你别胡说了,你的耐心哪里去了?”我问。
“大哥,每个人都会有耐心到尽头的日子。”他说。
我摇头,“你是什么意思?”我问:“你想怎么样?”
“我爱的只是小雅一个人,将来如果与她那些动物生活,我实在受不了。”小明说。
“你娶的未必是小雅啊,将来的事,谁晓得?”
“现在已经受不了。”小明说:“她那些眼泪吓死人。”
我有点同情小明,也许他真的受不了小动物。
我叹口气。当然,他们年纪轻,感情比较不稳定。
但是我也见过年纪大的男女,也跟他们一样儿戏。
我想到开头的时候,小明说他喜欢小雅,就是因为她懦弱。
现在反而嫌她眼泪太多了。由此可知,爱恶真是一线之隔。
我觉得小明很偏心,他的耐心,都用在阿丽身上了。
小明说:“如果小雅肯放弃那些动物就好了。”、
人都是自私的。小明从没想过!他可以去适应小雅的性格。
他只想小雅来迁就他,真是奇怪!人都是一样的。
不过我同情小雅,她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她有同情心。
我那两只猫走来走去,大了很多,看上去很可爱。
小明问我,“阿丽怎么了?”他好像很怀念。
“你问她干什么?”我气起来,“你真是滑稽!”
“问问而已,问问也不可以?”小明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还叫我大哥干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对不起,大哥。”
“小明,一个人最忌三心两意,你是聪明人,我不多说。”
“是,大哥,我知道了。”他低下头,“是我不对。”
“知道便好,你自己慢慢的想吧。”我不会再教训他了。
“嗳,大哥,我真是一个矛盾百出的人。”他说。
“算了,小明,再说下去我们就要不愉快了。”
“不会的,大哥,你真是我们的良师益友,我感激你。”
“这么一顶大帽子压上来,我实在受不了。”我笑。
“这不是高帽子,老天,这是老老实实的话。”
“别耍滑头了,你们这些孩子,越大越奇怪。”
小明说:“也不会啦,大哥,我明天再来,现在走了。”
“明天晚上我不在家。”我说:“别晚上来,记得。”
“你到哪里去?”小明好奇的问:“大哥,你是从来不出去的。”
“明天有朋友替我介绍一个女朋友。”我笑说。
“真的呀?”小明几乎跳起来,他呆呆的看着我。
“真的。”
“恭喜你了,大哥,我听了都替你开心!”小明说。
“这又有什么好恭喜的?”我笑:“介绍朋友而已。”
“大哥,你也应该结婚了,这么大的年纪……”
“这一下子可把真心话抖出来了,我真的老了吗?”
“男大当婚呀。”小明说。
“快走快走!”我轰他。
“大哥怕难为清。”他说:“那我走吧,决不打扰你。”
小明这孩子走了以后,我开始想我自己的事。
求偶真是人生第一大事,无论如何,每个人都要伴侣。
我做王老五这么久,如果兴了成家的念头,也不算过吧?
只不知道阿关替我介绍的女孩子,品貌如何?
我很担心。
明天去的时候少不免买点水果之类的东西。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有点节善,如果结婚,经济上没有问题。但是这年头,找一个对象很难。
我的要求是相当高的,否则的话,怎么会一直找不到人。
明天是一定要去的。
阿关的家就在附近,我到得很准时,买了一点鲜果。
关太太笑说:“你真是客气,何必这样子陌生呢?”
我不敢说太多的话,因为我的神经紧张,怕说错。
关太太说:“实不相瞒,要介绍给你的女朋友,是我表妹。”
“啊。”我答。
阿关说:“她叫文采。”
“很好的名字。”我说。
“人也很好,不然怎么敢介绍给你?”阿关说。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笑了起来,“你别误会。”
关太太说:“别太谦虚了,我们觉得你很不错。”
“不敢当不敢当,怕高攀了表小姐。”我说。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关太太说:“一定是文采,她是很准时的,我去开门。”
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女孩子,好年轻,好精神。
她顶多廿二三岁,当然比阿丽她们大。但也很年轻。
我连忙站起来。关太太替我们介绍。我又坐下来。
文采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不相信她会没男朋友。
她谈吐很好,风度极佳,如果我有勇气,她是好对象。
关太太弄了菜招呼我们,文采也进厨房帮忙。
“怎么样,不错吧?”阿关向我挤眉弄眼的。
“很好,只是我配不上呢。”我说:“太高贵了。”
“不好的女孩子,怎么敢介绍给你呢?”阿关说。
“她不会没有男朋友吧?她的条件那么好。”
“你呢,老大,你也不差呢,怎么就没女朋友?”
“找不到。”
“文采也找不到。”阿关说:“再简单没有了?”
“但是我……”
“你什么?一会儿饭来吃一点就行了。”阿关说。
一顿饭吃下来,我知道文采是个教师,刚毕业不久。
她今年廿三岁多一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她并没被纵坏,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好妻子。
她无论那一样,都非常吸引我,这次阿关没介绍错。
她又很大方,完全把我当朋友看待,我们谈了很久。
她对于我的‘自由职业’相当表示兴趣,我则觉得惭愧。
所谓‘自由’这就是说工作无定时,而收入也无定时而已。
一般女孩子,对这样的职业,多数不表示兴趣。
但是文采不同,她垂询很详细,很查根问底。
她还问我要作品看,老天,我的东西如何见得人?
但是我们这一夜,还是谈得很愉快,很开心。
她问:“有空我可以来探访你?你会不会欢迎?”
“欢迎之至。”我说。
这是由衷之言,我相信她听得出来,文采是聪明人。
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阿关两夫妻实在太好了。
我先告辞,然后阿关叫我送文采回家,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很老套的安排方法,但是却很实用,我照做不误。
文采住在老式房子,我送她上楼梯,她进了屋子,再在大露台里向我招手道晚安。她住二楼。
我有种做了罗密欧的感觉。
这种机会,不是常常可以得到的,我真算幸运。
那个晚上,我把两只猫喂得饱饱的,才上床睡觉。
我一直做孩子们的求偶顾问,现在自己可得了机会。
这叫做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的感觉是快乐的。
一连几天,我神采飞扬。我打过一次电话给文采。
我请她到这里来看看。我约了她三天之后来。
我得准备一下才行!家里虽然不脏,但也得整理。
我请了阿丽来帮手,她比较听命令,也做得动。
但是她很多事,她一直问:“大哥,你打扫家里干么?”
她是一个好奇的人。
我把沙发套子都换上干净的,地板打了腊,亮光光的。
阿丽说厨房地下要洗,她居然会拖地,了不起。
我说:“阿丽,一定请你吃大餐,你太乖了。”
“大哥,”她笑嘻嘻的说:“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我问她:“你替我看看。”
“准备什么?”阿丽问:“你准备做什么,你没告诉我。”
“阿丽,你的毛病是多事,这个习惯必须要改。”
“什么多事?”阿丽笑嘻嘻的说:“你瞒得了谁?”
“谁?什么瞒谁?谁要瞒谁?我太不明白了。”
“一定有女孩子来看你,是不是?”她问:“还骗我?”
“奇怪,怎么见得收拾东西就是有女客来访呢?”
“因为你一向都马马虎虎,没有其他力量可以推动你。”
我笑。
“怎么,猜对了吧?”阿丽拍手,“还赖呢?赖不掉了。”
“你真鬼灵精。”我说。
“旁观者清。”阿丽连忙又补上一句,“知道吗?”
“对了,你用了这么多成语,我才想起来的,你的关老师,托我转告你,你的国文退步迅速,你得当心。”
“是吗?”阿丽说:“也没有不及格,我自然当心。”
“以前你是拿一百分的学生,他对你失望了。”
“我对他更失望呢。”她说:“真是的,怎么算帐?”
“你这个孩子,真是另外有一套奇怪的想法。”
“谁都有奇怪的想法,不是?反正我不打算考好国文。”
“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不做,这是不对的。”我说。
“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教训人。”她翘嘴。
“你现在才十几岁,就不让人教训了?”我反问。
“你去告诉关老师,我根本不愿考他那一科!”
“你实在是任性,”我笑说:“我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阿丽皱眉头说:“要是我不做自己开心的事,到了八十岁,往回想,我真会后悔。”
“我的天!”
“我只活几十年罢了,大哥,无论怎么做人,总是匆匆忙忙的一世人,迁就得了那么多吗?”她认真的问。
我呆了一会儿。“但是阿丽,你这种想法,真是很少的。”
“也许,但是很多年轻人都不能太适应这个世界。”
我想起小雅,她也是一个这样的人,她也不适应生活。
于是我说:“阿丽,我不准你想太多事情,知道没有?”
“知道了,大人总不让我们想事情。愚民政策。”
我又笑,阿丽这孩子讲话太有真理,我很服她。
“你的工作完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说:“谢谢你。”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派不到用场就赶我走,真毒辣。”
我又笑,“你打算在这里一整个晚上?”我问她。
“大哥,我回家也没有事情可做。”她向我诉苦。
“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提不起劲来,能怪谁?”
“好了好了,算了算了,我情愿回家也不听你的。”
“明天来,我请你吃冰淇淋。”我说:“不要生气。”
她瞅我一眼,出门走了。
她是一个好小孩。
这年头寂寞的小孩太多,除了关在家里,他们想不出可以做些什么。看电影,吃茶,都已经腻得不能再腻,几条又脏又臭的马路,又有什么好逛,假期旅行,无论哪里,都挤满了人人人,连插足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只好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像飞不动的小鸟。
阿丽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很同情她的!我同情所有的孩子。
文采来的时候,很惊异我家里的洁净,她问:“一个人住?”
我的脸就红了。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呢?
她随即察觉,她问:“令尊令堂呢?不在一块儿?”
“去世了。”我说。
“对不起。”她马上把话题支开,“一个人住倒清静。”
“是的,方便工作。”我答。她很会替我着想。
我请她坐下来,喝茶吃点心,与她参观我的两房一厅。
“真是十分整洁呢。”她赞不绝口,“男人这样子不容易。”
我没说我是特别请了帮手来的,我没有说出来。
她问:“最近的工作忙不忙?我没有打扰太多吗?”
“再忙也抽得出半天的时间。”我笑,请她再坐下。
她穿了一条细麻的长裤,一件白色短袖纱衣,非常明朗。
她的脸色非常好,有一种青春气息,紧紧的吸引了我。
我与她一直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阿关这一次,可没介绍错人,我觉得这是对了。
很少有介绍成功的男女朋友,大概我与文采,是例外。
这样的女孩子,我愿意与她做朋友,以至是伴侣。
她实在太合我心意了。在家坐了半天,我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摇摇头。
“到哪里去呢?”她反问:“地方是这样的小。”
我笑,“是的,这里的居住环境,太不理想了。”
“表姐叫我们上她家去吃饭,她做了一个五青鸡。”
“阿关的福气很好,娶到了你表姐。”我很羡慕的说。
“是的,我表姐很能干,又会理家务。”文采抿嘴笑。
“你呢?”
“我?”她的笑意更浓了,“我什么也不会。”
“我不相信。”我说:“你也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
“我又不会做菜,又懒。不肯管家。”她笑说。
“结婚之后就一定不这样。”我忽然之间冲口而出。
随即我便察觉自己失态了,我真有点得意忘形。
我不出声,真是尴尬,我一向说话都是小心的呀!
怎么这次就大大失礼了呢?希望她不要见怪才好。
但是她没有,她绝对没有生气,她只是看看地下。
隔了很久她说:“唉呀,地下真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廿二三岁大概是一个女孩子最可爱的年纪了。
她开始成熟,但是又保留着一部份的天真烂漫。
她不再孩子气,然而又不过份世故,老气横秋。
文采正是这种年纪,她不像阿丽她们,会无理取闹。
文采讲道理,明是非,但是又调皮,轻松。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跳起来,好像人在书堆里了。
“我们几时到阿关那里去?约好时间没有?”我问。
“晚饭时间去好了。”她说:“你通常是怎么吃的?”
“吃?没有定时,在朋友家,餐厅,自己弄。”
“自己怎么个弄法?”她问:“你倒说来听听。”
“胡乱来的,”我的脸又红了。“下点面,煮一锅汤?”
“叫我表姐跟你做点菜带过来吃,不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况且她也是够忙的了,不可以。”
“这样吧,”她说:“我倒是很空,我来帮你如何?”
“好是太好了,”我说:“只是太不敢当了。”
文采笑,“怎么说一句话,有这么多的‘太’字?”
我也笑。
“没有关系的,既然有空,我会常常过来的。”她说。
“那太好了。”我眉飞色舞的说:“我等着吃你的菜。”
“我们可以过去了。”文采说:“他们离这里很近。”
“是的,才走十分锺的路程。”我说:“不远。”
一个人在与女朋友交谈的时候,少不免会有点语无伦次。
我就有这种情形发生了。
我锁上门,与她一同散步过阿关的家里去。
我顺便买了一点水果,文采也帮我拎了一点。
我问她,“你的名字真是好听?是父亲取的吧?”
“不是,是祖父,我们一家都是他取的名字。”文采说。
“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我问,其实我想打听打听。
“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她说:“一共四个孩子。”
“你母亲福气很好。”我说:“四个孩子不算多不算少。”
“以今日的标准,算是多的了。”文采说。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问:“也是单名?”
“不是,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她叫凤凰。”
“是的。”文采笑了。
“好听倒是真好听,只是奇怪了一点。”我说。
“可不是?祖父就有这种毛病,其实我既不文又不采。”
“哪里,我倒觉得你名如其人。”我由衷的赞美。
她笑,“谢谢你。”
“咦,到了。”她抬头说。
“我们上去吧。”我说。
我现在好像混得很不错的样子,有女同行,有饭可吃。
我倒是很感激阿关。世上的事情实在被安排得太奇妙了。
文采按铃,她的表姊,关太太前来开门,我们道了谢。
关太太笑,“我以为你们会早一点来,等候多时了。”
“谈谈就忘了时间。”我说:“对不起,每次都来了就吃。”
关家两个孩子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电视,非常乖。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抱负。
但是等到成年,这些壮志也就渐渐磨灭得不见了。
像阿关这样,我记得他一直说要得个什么博士。
但是毕业之后,他就出来教书!做了个中学教师。
现在生活过得这样安定,快乐,谁说不好呢?
人越过得平凡,越是有意思,我从关家得到了真理。
阿关现在的精神享受,决非任何大统领大富豪可以比拟。
我羡慕他。
一个人的一生如果可以这样渡过,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文采问我,“你在想什么?”她看着我,微微笑着。
“啊,”我说:“一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还是看看我,等我说下去。
“我觉得这一家真是快乐和祥。”我说:“太羡慕了。”
“是的,我也常常有这个感觉,”文采说:“表姐对表姐夫好,表姐夫也对她好,十全十的配搭。”
“这个是很难得的,夫妻也有搅得不愉快的例子。”
“是的,有时候看着那些怨偶,连结婚都不敢。”
“但是也有像你表姐这样的例子,你可以放心。”
文采说:“幸亏还有表姊的榜样,才使人对婚姻有信心。”
我与她都笑了。
关太太说:“说得忘了吃饭了,快来吧,鸡汤好了。”
我们四个人,又在一块儿吃了很开心的一顿饭。
那些家常小菜,竟比海参鱼翅还美味,还令人难忘。
两个孩子在小桌子上吃,他们很有礼貌,很有教养。
要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家,我也会满足像阿关一样。
毕竟我也是近三十岁的男人了,想成家是自然的。
这一天下来,我与文采很熟了,我觉得我们很投机。
我决定开始所谓追求她。何必怕难为情呢?我想。
这是每个男人的必经途径,否则怎么得到老婆?
问题是怎么样开始追求文采,这太好的女孩子。
一个男人,在娶老婆之前,应预先有心理准备。
准备负担两个人的生活,准备负起未来的责任。
这不是庸俗,这是应该做的事,我不喜欢空口讲白话。
我在银行里稍有节储,可以应付婚事,这不成问题。
问题是文采那方面,不知道她怎么样,她可喜欢我?
看样子是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如果对那个男人没意思,不会去看他吧?文采来看过我。
一切接步就班的来吧,我不是没有希望的,我鼓励自己。
隔了三天,我再去约文采,她说刚刚没有空。
她说她约了朋友去旅行,晚上会累,不想出来。
她解释得婉转,我当然接受这样的解释了。
我请她打电话给我,她也答应了,我很开心。
那天阿丽来看我,阿丽仿佛不太起劲,也不打听我的事了。
“不是你的体育老师出了毛病吧?”我问她。
“他摔伤了。”
“那很平常,他也是人,自然会摔伤的。”我说。
“他在浴缸里滑了一交,跌伤了脊骨。”阿丽说。
“太不幸了。”我说:“伤得重吗?你有没有去看他?”
“真丢脸,在浴缸里摔交。”阿丽笑了起来。
“他也不想这样──怎么?你又不崇拜他了?”
“我从来没有崇拜过他!”阿丽忽然之间否认。
“阿丽,这又是不对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真的,大哥,我的生活太无聊而已。”她说。
阿丽说:“但是我的确不舒服,觉得精神无法寄托。”
我笑。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与文采一起的时候,完全不同。
“找一个人爱上他,是解决的办法,但是那个人又不爱我。”
“阿丽,努力你的功课吧。”我再次苦劝她。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