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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小郭探案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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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情人。”

“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年。”

这就不止情人这么简单了。

“司徒慧中现住在她父亲那里?”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叫你们来调查。”

“在经济上他可有资助你?”

“哼。”

阿威说:“小郭,你问这些来干甚么?”他不忍。

我想知道司徒慧中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你与司徒氏断绝往来之后十年,她才离家出走?”

“是。”

我问:“她父亲的遗嘱上,有没有她的名字?”

吉从太答:“我不知道。”

“阿戚,快去查。”

司徒太很憔悴的说:“我要先走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年中,你为甚么到现在才彻底的找她见面?”

“前几年她在外国念书。”

我只得放司徒太走。

她其实并不是司徒太,她没有名份。结婚与同居的分别就在这里。当然,名份值多少,每个人看法不同,但各婚姻注册处还是天天挤满人,三钢五常改也改不了。

阿母综合司徒太适才所说,告诉我们:司徒慧中在生母谢玉英处长大之后,发觉生母地位卑微,于是回归生父处,以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上

“郭兄又有何见解。”

奇徒慧中不是这样的人上

“事实胜于雄辩,你又何必卖弄你的眼光。”

我还要去找慧中谈谈。

要找她不容易,不过数盒时思糖买下露斯芳心。

她虽然一直“哎这么多糖我会胖下次不用客气”,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所以我知道慧中甚么时候有空,便在街角等她。

她出现时我对她吹晌亮的口哨,并且高声说:“我可爱的小姐,我的口哨技艺为你而学。”

她很吃惊,退后一步,像是要召警协助,等看到是我,才定下神来。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停下脚步,默默向前行。

她穿着一件高领子黑色凯丝咪呢大衣,衬托得她十分高贵。

“司徒,”我叫她,“吃杯茶好吗。”

她转身看住我,“小郭,你这第九流的私家侦探。”

她找了侦探来调查侦探?倒是知道我身份。

我说:“九流也还算入流,超过我所想所求。”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哗,谢谢。”

“但请不要缠住我。”

“天气这么冷,你已辛劳一天,不向往一杯香浓的蜜糖薄荷茶?,”

这叫做攻心为上。

她犹疑一刻说:“喝茶当儿,不许说我不要听的话。”

“答应你。”

我拖起她的手,她戴着手套,也就不介意,我们这样过了马路。

她看上去很渴,也很饿,双手捧着茶就喝。

我立刻替她叫了点心。

一轮体贴使她很感动,这个女人,平日也没有谁把她当女人,真是可怜。

她苍白的面孔稍见红润。

我们没有说话,咖啡室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衣帽子围巾搭在椅背上,更加拥挤,但气氛很好,隔座的人埋怨着老板/客户/伙计/爱人,也有笑声,不知甚么角落,还有个女孩子在哭。

良久,我才问:“一个人住很寂寞?”

“习惯了。”

“寂寞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不晌。

“很多人以为你同父亲住。”

她不答。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没有评语?”

“我一向不解释。”

“太委屈了。”

“你以为解释就有用?不会的,不必做一出戏免费招待不相干的人。”

我问:“成功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苦笑,“报复?报复谁?”

她喝完茶起身穿大衣,我连忙付账。

临走时我问:“你那么恨你母亲?”

她说:“我没有母亲。”

头也不回的走了。

奇怪,有两个母亲的人偏生说没母亲,财主佬往往不肯坦白身家,世情越来越复杂,何止两面,简直四方八面。

不过司徒慧中的确憎恨她母亲。

阿戚调查得很详细:司徒慧中的成功,与她父亲并无直接关系,开头,人们还看在这个姓氏上给她三分面子,后来发觉司徒氏对这个私生女并无偏爱,那股劲就消失,再跟着又发觉即使得罪司徒小姐,老司徒也毫无动静,司徒慧中更一点特权也没有。

换句话说,她成功,是因为她比谁都肯吃苦,肯努力。

每一年,只有在团年的时候,司徒才会给她一个电话,叫她去吃顿饭,每年只有一次,但在最近的三年当中,慧中不接受这种施舍,在过年时,她情愿飞往外国旅行。

她不能失败,单是她的家人就要了她的命。

老头子若在临终大动善心,那她还有点好处,否则就白白姓司徒若干年。

照理说,她应当与亲娘联合起来,对付仇敌,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为甚么?

这件案子已经拖得很久,我们蚀煞老本,当然不能向司徒太计足钱数,只得意思意思,幸亏阿姆阿戚他们同时在做几宗捉奸案,猥琐是猥琐一点,不过赚头好得很,在商业社会,最尴尬是没有能力结账,其余的眼开眼闭算数。

阿戚说,如果我再不速战速决,人家会以为我在追求司徒慧中。

我不想令她十二分不快。如果三分不快四分不快,那也不要紧,不过不是十二分,我总得顾全别人的心灵。

我日日去接她下班。

她也笑,“人家会以为你追求我。”

我总是要求同她吃一杯茶。

熟了,她会问我:“你会追求我吗。”神情很天真。

我不知道,我不敢说。

她说,“你很可爱,小郭,讨厌的是你的工作,一天到晚查根究底。”

“你呢,你更可爱,慧中,讨厌的是你的形象。”

这座可爱的两个人在一起,难怪如此投契。

她笑,我也笑。

我握住她的手,又是手套。皮手套戴得很紧很实,不容易脱下来,看上去很觉性感,性感这回事,跟女人胸前两团肉其实关系不大,但女人们为求夺目,便以露胸为性感。

我摸着柔软的皮手套面子。人家真以为我们在谈情。

“我很佩服你,”我说:“靠自己做得这么好。”

“你也是呀,谁不是呢。”她说。

我握着她的双手。

“你同我喝茶,还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不,我同你喝茶,因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不过我想知道你的身世,也是事实。”

“我不会说。”

“也没有甚么稀罕之处。”我不服气。

她笑,“说得是,是没有稀罕处。”丝毫不受激将。

她是一流人才,没有女人的通病。

“很多女孩子都痛恨她们的母亲。”

“但不是每个私家侦探都值得交朋友。”

她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慧中,为甚么离开你的母亲?”

“如果我把答案给你,以后就没有吃茶的机会了。”

“胡说。”

她大笑。

那夜,仍不得要领。

意外终于发生,司徒太等不及,在艾莲处知道慧中的地址,忽然模上写字楼去。

正如她自己所说,慧中果然不肯见她,她在会客室等足好几个小时,结果由保安人员把她请走。

司徒太崩溃下来,呜咽地,告诉那些职员知道,慧中是她的亲生女儿。

听见这事我很难过,司徒太应该控制她自己,在大庭广众间出丑,牵涉到慧中,是多么不智的事。而慧中好胜而倔强,会因此更加痛恨她。

司徒太事后很后悔,说很多话来掩饰过错。

我同她说:“小郭侦探社想不管这件事。”

阿戚阿毋以股东的身份叫起来,“你疯了。”

我摊开手,“我失败,我无法令司徒慧中与她母亲和解。我们的工作到此为止。”

“请再帮帮忙。”

“不行,”我说:“我很惋惜这件事,但无能为力。”

阿戚说:“你总得完全了解这件案子。”

我看着司徒太:“慧中到底为甚么离弃你?”

司徒太知道不说老实话是不行了,她惨白的说:“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叫国际会

所。”

我愕然。

这是本市红灯区最热的一个夜总会,有人说过,男人若没到过国际会所,就不能挺起胸膛来夸口。那里一共有三百多个小姐,美女如云,只要肯付钱,甚么都买得到,灯红酒绿,场面豪华,是着名的销金窝。

呜呼噫唏,咱们四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请问,你是几时退休的?”

“我……一直没有退休。”

“嘎?”我们齐齐站起来。

“我是国际夜总会的英姑。”

阿毋刺激过度,叫出来,“我知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我也看过有关英姑的特写,她手下有一百个女孩子,是神通广大的妈妈生。”

慧中,冷傲、高贵、孤寂的慧中,有一个做欢场生意的生母。

不过话得说回来,又怎么样呢,这也是一份职业。

我们其实也早已发觉,司徒太的风情与魅力非比寻常,在这个城市中,有甚么天才是会被埋没以致郁郁而终的呢,天才,才必有所用,果然,司徒太又为这个理论做了一次证人。

她说:“为生活,一切是为生活。”

我不再相信。

我问:“慧中的大学学费由你支付?”

她支吾以对,“好像是司徒家……”

阿戚说:“过往的事不提也罢,把她们母女拉拢在一起,案子就好结束。”

“无论做甚么职业,母亲仍是母亲。”

事实一层一层剥开来,司徒太一直有意无意间愚弄我们,虽然她思念慧中之情属实,但我觉得核心中还包着不可告人之秘密。

是甚么呢,我也说不上来。

我去找慧中。

她把感情掩饰得很好,甚么都不会在脸上露出来,你不提,她不说,你提了,她也不说。

我问:“你为何离开你母亲?”

“你为甚么不问她?”

“她已经很懊悔,可否给她一次机会?”

“不。”

“我不会告诉你。”

“你若坚待不原谅她、就不能做一个健康的人。”

“我不介意患着心病做人。”

“慧中。”

“是,小郭。”

“我们是不是朋友?”

“小郭,我不知道。”

两母女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两人同样滑不留手。

“你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说得好二

“丈夫也不说?”

“我没有丈夫。”

“将来。”

“不会有这个可能。”

“你为甚么同我出来?”

“我喜欢你,小郭。”

我们微笑地分手。

我在司徒太身上下手。顶顶大名的英姑,要知道她的历史,还不容易。

十五岁入行,廿五岁任领班,三十岁升经理,三十二岁入股学做老板,失败后重操故业,嗜赌、嗜小白睑、嗜锦衣美食。

与司徒让搭上,是入行不久的事。

奇是奇在她一边做一边敷衍司徒让,很少告假,连姐妹们也不明所以。

众人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养到十余岁忽然失踪。这就是慧中了。

那时她已与司徒让分手,有一个年轻男朋友,穿制服工作,据说长得非常英俊,很得她欢心.他不久离开她,但别担心,她身边的男人一直没有断。

我想了一想,去追查这名男子。

花尽心思,得到的答案是:他在t埠,离开本市已近十年。

我看过他的照片,果然英伟非常,一双眼睛尤其诡异,在没有放大的照片看来都觉晶光闪闪,似一头兽,不似一个人。

英姑好胆量,竟与这种人在一起,这位女士是传奇女性。

我找到以前在制服界服务过的朋友,向他们打听这位英伟男士。

“啊,他,多年前的旧贩,翻来做甚么?现在我们都没有这种败类了。”

我笑,“好色也不算败类。”

“你好不好稚龄女童?”

我一怔。

“此人因非礼女孩坐过一年零九个月。出来就往别处发展。”

我的、心况下去。“是几时的事?”

“早十年,八年,不记得了。”

“帮我查档案可以吗。”

“很费时间,找来干吗。”

“业务有关。”

“可以,我介绍你去看缩微底片。”

整整一天,我孵在档案室内研究资料。

导致英姑男友入狱的主角并不是司徒慧中,我松一口气。

但我已明白司徒慧中离家出走的原因。

可怜的慧中。毫无疑问,她也遭受类似的待遇,但碍于母亲的颜面,没有声张,但决定离开家庭,永不回头。

她有理由这样做。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她性格上与英姑没有半丝相似,母女并不能共同生活。

出走那年只十七岁,多么大的决心与毅力,同样地,她把性格上的优点施展在学业及事业上,导致成功。

我更加对慧中另眼相看。

我对阿戚说:“案子经已结束,英姑叫我们寻找司徒慧中的下落,我们经已替她找到,算她一星期的工作费好了。”

“七日?我们足足做了个多月。”

“算了算了,做生意有赚有蚀。”

“嘿,咱们的招牌得重新擦亮。”

“照我的话做。”

英姑再上来的时候,我依心直说,不想再追查下去。

我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她是个聪明人,马上觉察到。

“你……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她低下头,“她很我一辈子。”

我侧过头,不去看她。

“我们……喝了点酒,不料发生那样的事,她求我,她求我脱离那个人,求我不要做那样的职业,我……没有听她。我中毒已深,我无可救药……”声音低下来,细不可闻。

小郭侦探社此刻静寂得一根针掉落地下也听得见。

艾莲脸上之失望,不是笔墨可以形容。

不,英姑不是受害者,司徒慧中才是。

我们沉默许久,像是为慧中的童年致哀十分钟。

这是慧中心内一个永不愈结的疤痕,她外表装得再好也不管用。

我不欲置评。

英姑打开手袋,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

“送客。”我说。

没有人移动脚步。

她自己拉开门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仍然姿态婀娜,腰是腰,胳臂是胳臂。

这个坏母亲。

艾莲颤抖着声音,“我看错了人。”

“不必自责、看人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谁都会犯错。”

我取起那张支票,银码不错,超过我们理想。

我照例的在街角等慧中。

天气更冷,南国的冬季很少有呵气成雾的日子,今天本市像北欧。

“小郭。”她鼻子红咚咚的走过来,“好久不见你。”

“慧中,”我很冲动,“我要拥抱你。”

说完便把它紧紧拥在怀中,挤得她透不过气来。

“喂喂喂。”她笑着低叫。

我松开她,自己的眼睛先红了。

“喝茶?”她先问我。

“好,喝茶。”

老地方坐下来,我握住她戴手套的手,贴在脸旁。

慧中轻轻说:“似你这样的人,不适宜做这种行业。”

我不出声,怜惜的看着她。

她忽然明白过来,“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她低下头,耸耸肩。

“当年你出走,走到甚么地方去?”

“福利署,他们安排我同生父见面。”

“他肯认你?”

“我长得像他,一个印子印出来。”

“你要求回他那里?”

“不,我只要求四年学费及生活费,他很慷慨,答应下来。”

我握得她的手更紧。

她轻轻说:“我戴着指环,轧痛了。”

我放开手。

“我不需要你同情。”

“谁同情你。”

她笑,像是完全没有阴影的样子。

“我有一宗消息告诉你。”

“甚么消息,请说。”

“我被公司派到纽约去一年。”

“呵,几时动身?”

“下星期。”

“回来又升级?”

她说:“不能降级,就得升级。”

“恭喜你。”

“小郭,别担心,有一日,当我遇到理想的人,我也会组织家庭。”

“你决定不原谅她?”

她摇摇头。

“不肯见她?”

她再摇摇头。

“我求她很多很多次,叫她离开那个圈子,她不肯。一个人总得有所取舍,她舍弃我,我便离开她。”

“那是多年前的事。”

“我不是不记仇的人。”

“她是你母亲。”

“我知道。”

“你不能饶恕你母亲?”

她说:“小郭,这是我的事。”

我叹口气。

她又低声说:“我有我的理由。”

“我明白。”

“不,你永远不会明白,你永不知道我遭遇些甚么。”

“我也不想知道详情。”

“我们仍是朋友?”

“可以高攀吗。”

“可以。”她微笑。

“将来有甚么用得着我之处,万死不辞。”

“将来也许要请你调查我的丈夫。”

她趋向前来,轻轻吻我的脸颊,我顿时觉得整张面孔芬芳起来,一个月不想洗脸。

我们依依不舍的道别。

我不会去送她飞机,但会怀念她。

回到写字楼,还是不能忘记她的倩影,很少遇到坚强如花岗石的女性。

写字楼内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十分热闹,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坐在一角伤神。

过半晌,我问:“甚么事,这么吵。”

“英姑退休了。”

“甚么?”

他们把小报堆在我面前,大段的报道夜总会女经理谢玉英辞工归故里的消息,图文并茂,好像轰动一时,文中还提及“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等字样。

阿戚说:“她终于想开了。”

“不想开也不行,坐四望五的人,还能捱多久?”

我不置评。

不知慧中看不看这些报道。她也不关心,哀莫大于心死,也许一般不知就里的卫道之土又得施展他们那顶大帽子:“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生母/亲子……”

慧中说得对,向大众解释个人遭遇是完全不必要的。

我放下报纸。

阿毋说:“请客的酒席一共一百多桌,还有人送花牌,真不相信有这种场面。”

我说:“行行出状元。”

阿戚说:“司徒慧中亦是状元。”

“嗯,一点也不错。”

阿毋又说:“两母女到底还是两母女。”

这次谁也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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