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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的爱她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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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将来我会娶到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头发如飞蓬,指甲血红,装胸穿紧身衣服的女人,整天搓牌,养十个孩子,而我就沉默沉默的养活这一家子,直到我老死,心甘情愿,并无异议。

这还不算可悲的。

也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嫁了丈夫,那丈夫整日就嫌她太自然太坦白太不做作太干净,脸上没有化妆,嘴角没有虚伪的笑,懂得太多,想得太远。

这样的女孩子永远跟这种男人。

而我,我想我毫无疑问会娶到一只母夜叉。

只是蔡小姐不知道会不会嫁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有一个女人一直在报纸上劝小姑娘嫁留学生。

有些留学生很可怕的。

但是留学总比不留学好。学识有时候会增加一个人的良心,有时候学识帮助抹煞一个人的良心。

好人总是好人,一个脚夫是好人。一个mit的博士可能是坏人。没有标准。标准是一个人的良心。

人的良心常常变。命运问题。

我们中国人总是把问题推给命运。

这是很好的办法。

想到命运注定的事情,大家都开心了。

那就是了。命运注定我几个月后要做留学生。

玛丽与我同走。麻将声象打雷一样。

到外国去也是法子,至少那里没有麻将。

打扑克比麻将静很多。

一个同学,叫我看看加谬的小说。

我问:"那可以增加一个人的快乐吗?"

他摇摇头,"你神经了。"他说。

"我神经了吗?"我笑,"我不要看。"

管他加谬是谁。我一点也不关心。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用武之处,读过莎士比亚已经不错了,况且到现在——我还会背"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你是更可爱更温和。"莎士比亚是同性恋,没有疑问。这诗是写给男孩子的。

我又看过《水浒传》。很多人物都以杀人为发泄,有时候一些废人活得太好,真叫人妒忌非杀了不能消心中鸟气。

我看过很多东西,它们快乐都没有帮助。

事实上它们使我更不快乐。我为什么还要看加谬?

诅咒加谬。

照我说,如果我是皇帝,我下令"一二三"大家坐在电视机面前看"欢乐今宵",全国人民都快乐。

加谬。哼!

我中学还没毕业已经就有这样的牢骚。加谬。

而我那个同学,还一本正经的指导我"加谬"两个音法文的正确念法。

算了算了,一辈子也不想再提这个人。

我情愿见玛丽。她令我舒畅。她很简单。

明白?简单的人令我舒服,所以我也得简单起来,去适应别人,大家快乐。

我睡着了。

但是我多恶梦。我在十六岁之前从来没有噩梦。

这几天看不见蔡小姐的假期使我惊惶失措。

我把功课表取出来,数地理课剩下的课数。

一星期上五天课,其中四天有地理,星期三连接两堂。

那意思就是说,一个月上廿堂,还有三个半月的时间,大概有七十二堂课,没有多少了。

如果要见蔡小姐,也不过七十二次罢了。

我觉得情绪低落得很,一切都很无聊,。十六岁就这样子,我觉得悲哀。

我几时到老呢?有人告诉我,这个年纪是苦闷的年纪。

但是我眼里看见的,苦闷的只有我一个人。

其它的同学都很好。很满足,很安居乐业。

有人玩一整天的篮球,回家呼呼入睡,一点烦恼也没有。

有一些人开始到舞厅去跳舞,抽烟喝酒半夜不睡,他们也很好,功课坏在他们来说不算一回事。

也许还有一堆人开始走火入魔,研究人存在的问题,看很多哲学,看那些伟大的作家,他们也开心。

他们都有寄托,只有我是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读书,是否会好一点呢。我小时候,不晓得人竟然可以不念书,现在可知道七十二行中,可以有七十一行不需要学问。

象这个若力,不见得比谁更悲哀,他有十一个子女,九个帮他赚钱,两个给他出气,他呼五喝六,很愉快。全家都没有文凭,全家都不想东想西。

而看我妈妈,把我养得好好的,将来我一走,她便失去了儿子,也许隔几年才见得到一次,也许还得久一点。我妈妈没有那个苦力开心。

他们又说:十几岁的孩子有时候会情绪低落,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会安定了。他们把情绪低落看作象出麻疹一样,一旦痊愈,终身免疫。这是不是可能的事呢?我越来越不相信他们。

他们是大人。

当我到十八岁,我也是个大人。可是我想,这世界上叫我看不顺眼的事情,必然一天比一天多。

有一本书叫《红楼梦》。女人都喜欢它。

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一本女人书,这是一本很消极的书。

它说:"一落天卖了三千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

哗,算算看,一天卖三千,一年是一百多万个,三年是三百多四百万个,可是在那么多的假当中,还没有一个真是成交的。天文比率。

我想我不必那么恐伤。一个人十六岁的痛苦是因为在这种年纪,心里比较真,等那些真变成假之后。什么都太平舒畅了。这是《红楼梦》说的,不是我。

我没有多大心思看谈恋爱的小说,但是这种句子,却不是错得很厉害。吗的没想到有真实感的人都这么样痛苦。

我忽然手舞足蹈起来。看来我还还是太寂寞。

而事实上,骗了全世界,未必也瞒得了自己。

不过有些人还顶相信自己的谎言,藉以自得其乐。

我原本可以好好按排我的生活,但是我的路好象是注定了,我被逼走在上面。满腔怨愤,动弹不得。

玛丽又来了,她说,"我叔叔的朋友有一只游艇,你要不要跟他们出去海面上玩玩?"

"这么冷。"

"但是今天阳光好,海面上空气新鲜,去散散心,是多么好的事,如果你肯去,我也去。"

哪里的太阳都是一样的,除非蔡小姐会忽然出现。

"去吧。"玛丽说。

"去吧。"妈妈也说,"你就要闷出病来了。"

"好好好。"我马上做一个顺从的人。

如果我也可以象他们这样,真的美事一件了。

但是我不象他们,他们也不象我。

我一点事也不可以自主,当我听他们说的时候,他们都称赞我,说我乖,当我不听他们的话,我就不再是一只绵羊了,我变得很讨厌。

所以我今天听玛丽与妈妈的话,去游艇上玩。

虽然我心里不想玩,但是我必须承认天气是好的。

那个太阳,真是大大的挂在天空中央,晒得很热烈。

那只游艇很大,泊在码头边,一派豪华的样子。我不太喜欢群体生活,尤其是高攀那些游艇阶级,但玛丽这样的高兴,我没有办法。

上了游艇,玛丽找一张帆布椅叫我坐。奇怪的是,天气不太冷,阳光和煦。

我伸伸懒腰,向玛丽笑笑。

"是吧?我晓得你应该出来走走的。"

玛丽很开心,我觉得我也可以轻松一下。

在小小的船舱里,已经有几个客人在那里了。

他们在喝东西谈笑,玛丽与她叔叔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一直陪我,她是个好女孩子。

没到一会儿,船便出发了。我坐在船头,看看破起的浪花,白色的泡沫一堆堆的拥上来,心里不知道是忧是喜。看看这些浪花,也不一定过得很好,也不一定有知己,干嘛我不可以学他们?

我沉默的想,也许因为我是个人吧。

"你要喝东西?"玛丽问我。

"有没有冰啤酒?"我问:"谢谢你。"

"一定有。"她走下船舱。

没隔多久她就上来了:"蔡小姐也在这里,原来叔叔认识她。"玛丽兴奋的说。

我接过了啤酒,"谁?哪个蔡小姐?"

"学校里的蔡小姐,还有谁呢?"

"她?在这只船上?"我的啤酒倾翻了,甲板上都是泡沫。

"你怎么了?何必怕呢?"玛丽笑着说:"看,她上来了。"

是的,那的确是蔡小姐,她穿著薄薄的毛衣,薄薄的呢裤,头发都藏在一顶帽子下,正在微笑。

玛丽走过去,"蔡小姐,到这里来坐。"

忽然之间,我浑身颤抖起来,我紧张得站不起来。

"蔡小姐。"我勉强的叫了她一声。

"假期,还玩得开心吧?"

玛丽说:"很好,你呢,蔡小姐?"

"我也很好。"她笑笑:"放假难得轻松几天,你们有温习吗?"

"有一点,"玛丽说:"有一点。"

我在注意蔡小姐的脸,她是这样的容光焕发,眼睛嘴唇上都闪着亮光,她太可爱,我低下了头。

她是玛丽叔叔的女朋友吗?

"其实我也是朋友叫我来的。"蔡小姐说:"我看是这样好的天气,不来是可惜掉了。"

"是的。"我也说。

玛丽说:"蔡小姐,让我替你去拿一杯橘子汁。"

"好的,谢谢你。"蔡小姐说。

玛丽去了,她跑得那样开心,完全象个小孩子。

我问蔡小姐,"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喜欢吗?"

"是的,我喜欢,很多人在一起,比较有意思。"她微笑。

我鼓起勇气说:"然而玛丽说你一个人居住,是不是?"

"是的。"她说:"居住是一个人好。"

她说这样的话,令我觉得欢喜,至少蔡小姐不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很开心。

我用"庸俗"两个字实在用得太多了,但是你必须明白,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人,而且不少。

"你明白吗?"蔡小姐间:"你明白我所说的?"

"哦,我明白。"我说。

但是玛丽回来了,她拿着她的橙汁。

这样短短的几句交谈,已经足够使我有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很舒服。然后蔡小组跑下船舱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那几级楼梯,我可以跟她下去,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做得过分毕竟是不好的,我不过是她的学生。

我不过是她的学生,这个分别,实在太大了。

我整天坐在甲板上,但是玛丽陪我。

近年来,她变成一个耐心的好女孩子。

我真是喜欢她,但是这种喜欢,我很抱歉,不可以与那些感情比。玛丽是朋友。

"你今天快乐吗?"她很关心我的快乐。

"是的。"我说"太快乐了。"

"我很高兴。"她说。

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

后来船登岸了,我们就下船,玛丽的叔叔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我也不生气。我完全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我太开心了。

蔡小姐登上一架小小的车子,她向我们说再见。

蔡小姐摆着手,微笑了一下,那种笑是很自然的,与在课室里不同,另外有一股味道,好象甜甜的。

"你喜欢她吗?"玛丽又间。

"是的。"我说。

"那实在很好,"玛丽说;"蔡小姐原来跟我叔叔相当熟,我问过叔叔了。"

"他是她的男朋友?"

"差不多,他常常约她出来,但是她不一定有空。"

"哦,这样子。"

看,人家可以常常约她,而我就不能,必是因为我小了几岁,事情就有这样的分别。

"明天就开学了,你知道吗?"玛丽问。

"我知道,那些功课,那些作业,事情还都是一样的。"

"你好象很闷。"玛丽说。

我苦笑,"你呢?你不闷吗?太有规律的日子,的确使我觉得疲倦。将来毕了业,出去工作,还是有规律的。"

"但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啊。"玛丽说。

"每个人。那不是理由,我不要做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可怕,以至连蔡小姐这样的人材,都要跑出来教书。"

"教书不好吗?"玛丽问。

"哼,你看,现在的师资!我有女儿的话,让她出去做女明星都好过教书。"

"做女明星是不错的。"玛丽说。

"不错吗?"我笑了。

对玛丽发牢骚的不对的,她不会明白。她是个天真的小孩子,我不应该逼她。

"你越来越怪了,"她摇摇头,"我还是看不出做女教师有什么不好。政府给的薪水很高,看医生不用花钱,老了有退休金,我也常常想做教师,将来有学生崇拜我。"

"你喜欢被崇拜?"我奇怪的问。

"谁不喜欢呢?"玛丽也奇奇怪怪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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