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妮说她家中今夜开舞会,叫我去。www.mengyuanshucheng.com
我没答应。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没有晚上穿的衣服。」
「我可以借一件给你。」琴妮说。
「我也没有晚上穿的外套,现在这么冷了,总不能单衫赴会吧?」我问她。
「大家都是同学,穿得随便点好了。」
「我又要温习,我要读很久才读得熟的,不比你们聪明。」我又说。
「我想你大概是根本不想去。」她不高兴的说。
「对不起。」我说。
「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对不起的意思,是吗?」
琴妮一甩她的长发走开了。
她生气了。
也许她是应该生气的,她请了我很多次。
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漂亮的衣裳,但这不是理由。
我也是要温习,但是功课并不急。
我只是不想去就是了。所以琴妮才生气。
不过假如我是她,我就不开什么舞会了,她的几次测验成绩,都坏得惊人。
教师发卷子的时候,她的那张总是压在最下面,分数也最低,我的成绩当然比她好得多,所以她要笼络我,其实琴妮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琴妮有点离谱,她当读书象开玩笑,而又据我所知,她的家中也不算太有钱,一个哥哥与她一样,什么事都不做,只管吃喝玩。
所以我不去她那个舞会,事实上我是什么地方都不去的,我只喜欢耽在家中。
家也不比以前了。
我一回到家中,继母便说:「今天你与弟弟一齐吃饭,我与爸一道出去有个应酬。」
「好的。」我说。
继母甜甜的笑说:「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罗宋汤,我吩咐阿三八点钟开饭,弟弟他早睡,不准看电视。」
「知道。」我说。
继母又说:「你的校服外套都旧了,要不要买件新的?」
我摇摇头。
她匆匆忙忙的跑到房间去化妆了。
她是个怪人。不过她对我不错,并不如一般传说中的后母坏。她是个无机心的人,整天无事忙,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笑,她对我与弟弟都是漠不关心的。
弟弟是她的孩子,我是我妈的孩子,不过弟弟与我好。
他也有十二岁了,总是反对我们叫他「弟弟」,他觉得不好听,他情愿叫他小华。
弟弟回来以后,沉默的坐着,他有一张象女孩子似的,尖尖的脸,当他不出声的时候,活脱脱象个女孩。
我问他,「补习老师今天来吗?」
「来的。」他简单的说。
「她教得好不好?」我问池。
「不知道,我很少问她,就叫她坐着。」
弟弟好象趣致索然似的,我看着很不忍。
「妈妈呢?她在哪里?」他问。
「在房间里。」我答。
「今夜又出去吗?」弟弟问。
我点点头,「是的,」
「爸呢?」
「爸与她一起出去,」我说。
「他为什么总是出去了?」弟弟问。
我耸肩,「我不知道,」我说:「他们很忙。」
「当我长大了,是否还会那么忙?」他问。
「也许。」我说。
继母匆匆的又自房间内出来,叫道:「阿三阿三!替我弄碗面,先吃了再说。」
她看了弟弟,连忙笑道;「弟弟,回来了?」
她脸上搽满了白色的美容膏,看上去很滑稽。
弟弟垂下了眼。
我说:「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象个小女孩。」
他看我一眼。
「男孩子可以做很多事情。打球、游泳、爬山、野餐。你不感兴趣?」我问他。
他笑了一笑,象个大人那样的说:「我情愿与你在一起。」
「谢谢你。」我笑了。「不过一天到晚在家里,对你的健康不好,看你多瘦!」
「你是个好姊姊。」他忽然说。
「为什么?」我问。
「你常在家里陪我,你对我好。」他说。
「那是因为我比你大得多。」我告诉他。
「你有男朋友吗?」他笑得很有趣。
「没有,没有男朋友。」我说。
「为什么呢?」弟弟兴奋的问:「我有些同学的姊姊就有男朋友,他们说男朋友来的时候,姊姊就对他们特别好,又有糖吃,有时候还可以看电影。」
「你喜欢看电影吗?」我问。
「我喜欢与很多人去看电影,或是下棋子,玩拼图游戏,那不是很热闹?很好玩?」
我笑他,「也许将来你结婚的时候,可以多养点孩子,那样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那样太远了,」他摇摇头,「如果你有男朋友,岂不是更好?」他问。
「荒谬!」我推他一下。
这时候继母已经化好了妆,出来见我们在说话,很是快活,她问:「姊弟俩在说什么?」
「没什么。」弟弟答得很快。
「今天要我自己开车,」她说;「先去接你们爸,然后一齐去那个宴会,记得我的话了?你们!」
「记得了。」我说。
她披上了一件皮大衣,「我去了。」
「再见妈。」我说。
我叫她「妈」,那使她很高兴。
她笑着走了。
弟弟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可以到你房来做功课吗?」
「当然可以。」我说。
「姊姊,有人约你出去玩吗?」他问。
「有时候有,今天就有人请我。」我说。
「谁?」他问。
「女同学。」
「你为什么不去呢?」他好奇的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去了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吗?」
「我不怕。」弟弟说。
「我可以和你一道去的。」我说:「现在还不迟。」
「人家又没请我。」弟弟笑了。
「没关系。」我说:「真的。」
「我太小了。」他说。
「好,你不去便算了,一会吃了饭早点睡,你妈说的。」
「让我看一阵电视。」他恳求。
「好吧。」我马上答应了。
他很开心。功课做得特别快。
阿三开饭之后,弟弟的补习老师便来了。
其实小华不需要补习老师,他妈实在过虑。
他将课本收拾出去自己房间,向我扮个鬼脸。
我笑了。他很有趣。
我们许多晚上,都是这样过的。
在弟弟回去自己房以后,我心念一动,拉开了衣橱看了看。
我有一条红色的裙子,是去年买的,今年稍嫌紧点,是不能穿了,而且我现在并不喜欢红色。
另外一条黑的,也太短,都不合身。
我今年冬天还没买过衣服。如果真要出去,也真费思量。除了红黑两件,其余的毛衣、长裤,半截裙都只可以在白天随便的穿。
琴妮的新衣服很多,我关上了衣橱门,我决定明天请求爸替我也买几件。
我想爸是会答应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
第二天在课室里,琴妮在大谈她昨夜那个舞会的事,笑的声音很大,我看了看她,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她向我瞟了一眼,说道:「你没来,太可惜了。」
我心里想,等测验的时候,可惜的将会是她。
「不过你是好学生,不习惯这种场合,对不对?」她笑了。
「是的。」我很简单的答。
「昨天晚上,我本来想介绍一个男孩子给你的。」
琴妮整个人伏在我的书桌上,看牢我。
「幸亏我没去,我最怕见男孩子。」我说。
「哈,你也不小了,怎么就这么古板?」
我被她引笑了,「嗳,我也不知道。」
「其实你妈也不太理你,你可以去玩玩。」
「我不喜欢玩呀。」我说。
这时候预备钟响了。
她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去,「真乖!」她说。
我也没理她,上了一天的课。
象琴妮,整天就挂住玩,玩完这个玩那个,上学是敷衍,例行公事,心在课室里吗?
不见得,要我学她,办不到,真的。
放了学她又该去了。
「去看电影,」她说:「去不去?」
我又摇摇头。
「我叫了安,还有丽壮也去。」她问:「你怎么老扫兴?」
「不了,也许今天爸早回来,我要等他,有点话跟他说,叫他买几件新衣服给我。」我说。
「那好极了,买了新衣服.与我们出去。」
「好的。」我笑答。
「那你是答应了?」琴妮跳起来,「回头我去告诉他们。」
我想看一场电影总不算什么吧?
回到家里,继母在洗澡。
我在浴室门问:「妈,爸爸今天早回来吗?」
「马上要回来了。」她在里边答。
我走到自己房去,她也跟出来了,身上披着浴袍。
「小弟呢?」我问。
「在他房里,他在生气。」她笑道。
「生气?干嘛生气了?」我问。
「我要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他哭了。」
我吃一惊,「噢,妈,别把弟弟送走,为什么要送他去寄宿呢?他在家很乖,又不闹事。」
「可是人家说寄宿学校好。」她迟疑地道。
「对弟弟是不适宜的,」我连忙说:「不要把他送去。」
「这……要与你爸商量了。」
「是爸的主意吗?」我问。
「有一半啦,你爸说小华太静,又瘦,他想如果弟弟去寄宿了,也许会改变一下。」
「可是弟弟自己不喜欢。」我说。
「小孩子不能随他喜欢什么就怎么。」她心肠硬硬的。
我低下了头,「但是弟弟不喜欢。」我又说。
「你爸回来了。」她说。
我转头,爸提着公文包进来。
「爸。」我叫他。
他笑了,「怎么?刚放学吗?」
「爸,我有点话要与你说。」我走过去他那边。
「什么话?」他站住了,诧异的问我。
「爸,我想买几件新衣服。」我说。
「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对了,要买衣服了,好好好,爸答应你,你要买几件?」
我笑说:「爸,三件好不好?」
「好好,你长高了,应该去买点新衣服,要爸陪你去呢?还是叫妈陪你去?」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自己去好吗?」
「好,喏,钱先给你。」他摸了一张大钞出来给我。
「这么多?」我问。
「买好一点的货色。」
「知道。」我开心的把钞票小心的折起来。
「没事了?」他问我。
我忽然想起来。「噢,爸,是不是要把弟弟送到寄宿学校去?我请你不要那样做。」
「为什么?」
「我喜欢弟弟,爸。」我恳求,「他会寂寞的。」
「也许就是与你在一起多了,他才象个女孩子,我知道你爱弟弟,这很难得,但是弟弟大了,要象个男人,是不是?你们俩都太孩子气了。」
给爸这么一说,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了。
可是弟弟真的要寂寞起来了,这叫我不忍。他是那么弱小的一个孩子,我有点可怜他。
我到他房间去,他正伏在床上。
「弟弟。」
他拾起头看我,没精打采。
「弟弟,不用难过,假期你还是可以回来的。」
他不开心。
「去寄宿很好玩的,男孩子都喜欢,真的,绝对不骗你。」
他问我:「是真的吗?你会到学校来看我吗?」
「我会的,有空也来,没空也来,一定。」
「姊姊,我不想去。」他愁面苦脑的道。
「你第一次不习惯,当然是差点,以后叫你回家,你还不肯呢。」
「是不是你们都讨厌我?」弟弟问。
「不会的,大家都为你好,爸妈与我都在内。」
「那么我只好去了。」
「对,那样才是乖孩子。下学期就决定去寄宿好了。」
下学期应该是三个月以后。这一段日子内,我要特别对弟弟好一点才行。
我想请琴妮帮我去买衣服,她干别的不行,这些都是她在行的。
她听说我请她去,也很高兴,晓得我有那么多钱在手,更加兴奋。
「你爸对你很好呢!」琴妮说。
「是吗?有钱不一定是好。」我说。
「他不疼你,会给你那么多钱?」
我想想,「是的。」她也许说得对。
「我们今天放了学就去挑。」她提议。
「放学就去?不会太晚吗?」我问,「要不要等星期六?」
「当然不要,现在就去。」她说。
「那我要打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一声。」
「算了,」琴妮说:「你家里又没人,说不说还不是一样!」
「不,那是一定要说的。」
「随你。」
结果我打了个电话回家,响了半天,也没人来接。
我们家那个佣人是从来不听电话的,主人不在,她就乐得偷懒,躲在工人房里听听戏曲。
但是小弟呢?小弟怎么也不在?
也许是没放学吧。
一边琴妮又在催我了,子是我只好搁下了话筒。
「怎么样?」她不耐烦的问。
我纳闷的道:「家中没人。」
「是不是?跟你说了,你又不相信。」她拉住我,「我们去吧,快点。」
我与她一齐乘车子进市区,她带我踏进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
琴妮不出我所料,对于这些都很熟,我们到了四楼女装部,她叫售货员拿出许多花纹的裙子给我挑。
我看得有点糊里糊涂的,觉得件件都不错。
但是琴妮却非常挑剔,批评这个,批评那个,好象是她要买衣服,不是我。
结果连售货员都给弄糊涂了,她们也不知道谁要试身。
琴妮替我选的裙子,我都觉得太鲜艳,我自己选了几件素色的,一看价目表,都贵得惊人。
算了,反正爸给了那么多的钱,不买也是白不买。
我进试衣间搅了半天,满意了,便打算出来给钱。
琴妮一手拉住我,「喂,看见那边那个男孩子吗?」
「你怎么了?什么男孩子?」
「喏!」她的手一指,声音低低的。
「那还算是男孩呀?起码有廿七八岁了!」我笑。
「你懂什么,所有未结婚的男人,都可以称作男孩子。」
我笑坏了,「那么八十岁的老头子未结过婚,也算是男孩子了?你的叫法倒新鲜!」
「去你的!」她推我一下。
「那个人我认得,是我哥哥的朋友。」
「我选中了这四件衣服,我要付钱了。」
「四件都那么呆板板的?总可以夹一件红的吧?」琴妮问。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
「随你吧,」她耸耸肩,「反正款式还不错。」
我已在付钱的时候,琴妮口中的男孩子走过来了。
他拿起我选剩下来的一条裙子,看了看号码,便买下了。
他并没有向琴妮打招呼,但是琴妮却自己走过去了。
她笑着说:「汤尼?我是彼得的妹妹,那天我们的舞会,你来过的。」
「彼得?」那个人似乎记不起来。
「是的,胡彼得。」琴妮连忙补充。
「啊。」他点点头,「那天是巴巴拉带我去的。」
我想这班人怎么搅的?全都没有中文名字?
但是琴妮却很开心。
「你好吗?汤尼,有没有新的唱片?是不是买衣服送给巴巴拉?有空再来我们家玩好不好?上次你到一到就走了。」她一连串的问着。
这时候售货员将包好的衣服给我,还有找回来的钱。
我想店铺都快打烊了。
而且那个汤尼,并不想一直站着与琴妮攀谈下去。
琴妮太不识相了,做一个女孩子,脸皮怎么可以那么厚?真不明白。
我从远看着,那汤尼是个长头发的瘦长男子,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真叫我等得不耐烦。
琴妮讲到兴致高了,忽然一回头叫道:「喂!你过来呀!」
「我?」
「是,爱华,过来。」她叫我。
我连忙摇头。
但是琴妮不理我,她一手把我拖过去。
「汤尼,这是我同学,爱华,这是名歌手汤尼。」
我觉得很难为情,于是低下了头。
「很高兴见到你们,不过我有朋友在下面等,要赶下去,再见。」我听见汤尼说。
我只好与他握了握手。
我看了看他的脸,他长得很英俊,有很好看的眼睛,但是肤色似乎太过苍白。
他很快的走了。
留下琴妮还在兴奋。
「嗳,他是不是很够劲?」她问
「十三点。」我白她一眼。
琴妮还不十分明白,「我?还是他?」
「当然是你,他不过是阿飞而已。」
琴妮申辩道:「即使是阿飞,也不是普通的阿飞,他的唱片不知道多受欢迎呢!」
「他是唱歌的吗?」我问。
「哎呀,近半年最红的便是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你是不听唱片的?」
「我没有,看你的样子,好象没听过他的歌,就不用再活的样子!」我笑她。
「哼!多少女孩子想见他都见不到!」
「是吗?我根本不认识他,可是我也是人。」
「你一直都麻木不仁。」琴妮生气的道。
「我们也走吧,人家要休息了。」我说。
「你回家了吗?」她问。
「当然,你呢?」
「也许哥哥会把我带出去听歌。」
「听歌?明天有默书。」我提醒她。
「那课书长不长?」
「很长。」我说,「你最好温一温。」
「得了。」她不在乎的说。
我心中在嘀咕。
「今天谢谢你了,」我说:「浪费了你的时间。」
「哪里,我最喜欢逛公司,也喜欢陪人,下次再与你去。」她说。
「好的。」我向她道别:「再见。」
「再见。」她挥挥手。
我回到家,弟弟赶出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给他看手中的大包。「买衣服去了。」
「原来如此,你吃过饭没有?」他问。
「没有呢。」
「那我没白等你了。」他很高兴。
「来,一齐吃吧。」
我们走到饭桌前坐下。
「你妈呢?」我间。
「打牌去了,才刚去的,他们先吃。」
「爸呢?」
「先睡。」弟弟说:「爸说他有点累了。」
「呵,这么早就睡啦。」我说。
「是的,我还以为你留堂。」弟弟笑。
「没有那种事。」我也笑,「你吃多点,太瘦了。」
「姊姊——」
「唔?」
「你为什么买新衣服?」他好奇的问。
「旧的穿不下了。」我说:「只好买新的。」
「怎么穿不下?」他问。
「穿不不就穿不下了,人大了,长高了,你去年的衣服,今年也都嫌小。」
「但是你不已经是大人了吗?」他问。
「胡说,我才十几岁,怎么就大了?」
他笑起来,「我十六岁就好了。」
「哼!」我说,「快吃饭。少噜苏。」
饭后他的补习老师又来了。他去做功课。
这样又过了一天。我想,每天都是这样。
我因为出去买过衣服,所以有点兴奋,比往日迟了点睡,而且还要将新衣服都一件件的挂好,看上老半天。
琴妮虽然没有硬要我买她喜欢的花式,但是我多多少少受了点她的影响,我很感谢她,至少她是非常热心的的。
第二天上学了,琴妮迟到两节课。
小息的时候我问她:「你怎么了?迟到是不好的呀,刚才那课国文又很重要。」
「没法子了,起不来,又忘了拨闹钟。」
「真是!那是不对的。」
「我知道,」她做一个鬼脸,「下次改过吧。」
我对她摇摇头。
「喂.那天那个汤尼,够不够英俊?」
「谁,谁是汤尼?」我问。
「看你的记性,昨天在公司里我与你介绍的那个。」
「啊,那人叫汤尼。」
「我与你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她说。
「我倒不怎么觉得他好看。」我说。
「你好象是瞎眼的一样,多少女孩子追求他啊!」
「你有没有追求他?」我笑问。
「我怎么追得到呢?」她瞪我一眼。
「不会吧?」
「他自己有女朋友的。」
看琴妮的表情,好使很羡慕的样子。
「你可以拆散他们。」我笑得更厉害了。
「你是开我玩笑的。」她懊恼的说。
「象那个汤尼的男人,我才不喜欢呢。」我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太随便的男人,看他的样子,好象自己了不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拜倒在他脚下似的。」
「汤尼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女孩子要追他而已。」
我摇头,「他也不对,他应该向那些等的女人说清楚才对,是不是?」
「不过那会对他的唱片销路有影响。」
「只要他是唱得好,便没有什么关系了,怕是怕他根本不会唱歌呢。」我说。
「他会唱,唱得很好。」琴妮说。
「这世界,好与坏根本是很难分得开的。」
「看你,象哲学家一样。」琴妮笑了。
我拿出下一课的书本。
「你爸爸见过你的新衣服没有?」
「还没有呢。」
「喂你,陪你买了新衣服,下星期可得上我家来了。」
「上你家?你又开舞会?」我问。
「是的,也许汤尼也来。」她得意洋洋的说。
「下星期六不行,我要陪我弟弟玩。」
「与小孩子有什么好玩的?人家都说你骄傲,真的没错,求你那么多次,老是不赏面。」
「我想法子来罢。」我勉强的说。
「记着了,星期六,晚上八点,喜欢早一点来也可以,到了我家才吃东西好了,我家里有自助餐。」
我点点头。
上课铃响了。
地理老师叫琴妮答问题,琴妮不会答,站着。
结果是我代她答了,她重复一次,然后准她坐下。
她向我吐吐舌头,似若无其事的样子。
琴妮真是。
她是个本性很好的女孩子,就是给她母亲宠坏了。
一天的课下来,人总是很累了。
回到家才松一口气,我放了书包、今天的家课是相当多的,得好好预备。
「姊姊。」小弟出现在我房门口。
「进来好了。」我说;「什么事?」
他坐下在我的床边。
「这几天你回来得比我早。」我说。
「我没有上体育课,所以回来早了,通常体育课都是在最后一课的。」
「为什么不上体育呢?」我问:「活动一下四肢对身体有益。」
「奔走起来我觉得不舒服。」他说。
「有看医生吗?」我担心的问。
「看过校医,他说准我不做剧烈运动,因为我身体支持不来。」弟弟说。
「有没有告诉妈?」我问。
「没有。」他摇摇头。
「应该告诉她的。」我说;「叫她陪你到医生处去检查。」
「我又见不到她,她常常是那么忙。」
「她忙什么?都是无事忙。」
「我不高兴与她说。」小弟道。
「那么告诉爸爸。」
「其实我没有什么毛病的,我不过是不想上体育课而已!」小弟说。
「真的没事?」
「没有,你放心好了。」
「看你那么瘦,」我笑道:「好象肚子里生虫的样子。」
「没有好不好?」他也笑。
「你在做什么?」我问。
「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万能胶水。」他说。
「有一小枝。」我拉开抽屉,拿给他。
「我在做一只小模型,」他说:「是一艘战舰。」
「那很好,做好让我看看。」
「总共有一百多个零件呢,很难做的。」
「那是考验你的一个机会。」我笑道。
「做好了这只船,我再做只飞机。」
「那时候你把船送给我好了。」我说:「我就放在这张书桌前面,天天看着。」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姊姊,你寂寞吗?」
「寂寞?我从来没想过。」
「我很觉得寂寞。」他说。
「你那么小,晓得什么是寂寞了?真好笑。」
「寂寞是很容易懂的,我想与你谈谈的时候,你没有在家,我就寂寞了。」
我想起爸爸的话来,于是我说:「你又不是小宝宝了,总不能叫人每分钟都陪着你吧?」
「是的。」
「你这样想,就会好过一点了,而且我每天回来,大家不也可以玩玩吗?」
「假如我去了寄宿,就见不到你了。」他怯怯的说。
「你可以有许多同学做朋友,傻瓜,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告诉你了。」
「但是我与他们合不来,他们一定会欺侮我的。」
「不见得吧?」我反问。
「我听讲寄宿学校里,旧生老欺侮新生。」
「听说而己,不会的。」我尽量安慰他。
「幸亏妈说下学期才送我去,不然可吓坏我了。」
小弟几乎是神经质的。
我笑,「对,半年以后的事,现在想它作什么?」
小弟勉强笑了。
「去做你的模型吧,星期六陪你看电影。」
「真的?」他高兴得跳起,「好极了。」
我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经答应了琴妮,但是小弟要比任何舞会更重要。
我决定推掉琴妮。
琴妮非常生气。
她以为我是故意的,但是她不会明白我对小弟的感情,我很抱歉。
星期六放学,我尽快赶回家去。
交通挤,但是继母从来不派车子来接我与弟弟。
到了家,我气嘘嘘的。
来开门的一定是小弟,我打算与他去看场戏,然后再去喝果汁,好好的过一个假期,晚上再到游乐场去。小弟需要娱乐,真的。
我按了一阵门铃,佣人才匆匆忙忙的赶出来。
我看她一眼,到小弟房去。但是小弟不在。
「弟弟呢?」我问。
「老爷把他带走了。」女佣人答。
「带走?带到什么他方去?」我问。
「不知道。」
「妈!」我到处找,「妈!」
「什么事?」妈拿着麻将盒子出来。
我问她,「弟弟呢?」
「哦,我还道是什么呢?原来问这个。」她悻悻的。
「弟弟怎么了?」
「你爸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了。」
「什么?」我吃一惊,「不是说下学期才送吗?」
「但是校方有相熟的人来说,有个空位子,于是你爸就把他带去插班了。」
「但是他事前完全不知道,这么突然!」
「他怎么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做梦也不晓得今天就得去的!」
「那有什么关系?」继母问我,「人反正早也去,迟也去,又不是去杀头是去读书呀!」
我怔怔地。
她将麻将牌「哗」地一声自盒子里倒出来。
一边嘴里还咕哝着,「那么大的男孩子了,还哭。」
「他哭了吗?」我问。
「哭得泪天泪地的,说什么都不肯去,真没志气!」
我低下头。
「他要等你回来,我不准。学校里的人都在等他。」
我忽然也想哭。
「这孩子,我看见他就生气!」她摸着牌。
「可是他是你亲生的。」我冷冷的说。
她脸上浮起了一个惊愕的表情。
我转头便回到自己房间去。
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想做了。
然后门铃便响了,来的一定是麻将搭子,什么王太太李太太张太太。
果然牌声便响起来了。
我走到弟弟的房间去看。
床上的被褥小小的折叠着。
书桌上搁着他那只模型船,只做好了三分一。
继母是个庸俗的女人,但是她生的弟弟与她不同,我喜欢他。这也许是我们一家相处得好的原因。
但是现在我忽然恨起继母来。她是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
我坐在小弟的床沿呆着。
我们是应该去看电影的。但是我一个做些什么好呢?
弟弟是个寂寞的孩子,他去了以后,我也将寂寞起来了。
我们的要求并不大,我与弟弟只想坐在一张桌子上做功课,在稍息的时候互相笑一笑。
但是现在连这个都不可能了。
「爱华!」
「爸。」我抬头。
爸脱下外套,「坐在弟弟的房里做什么?」
我麻木着脸,「没有什么。」
「弟弟寄宿去了,这个睡房将改为书房。」
「那么弟弟假期回来,睡哪里?」我震惊地道。
「可以与你睡,或是随便搭一张床。」爸说。
「这也是弟弟的家!」我说。
「当然,」他呆一呆,「爱华,你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们好象把他遗弃了一样。」
爸笑了。「爱华,你继母说你傻,你果然是傻。」
我不啊。
「弟弟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却对他那么好,也真算是难得了。」
「怎么不亲?我视他如同母的弟弟。」
「你是个好孩子,使爸爸省了很多麻烦。你对弟弟好,你妈也开心。但是弟弟去寄宿,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是大女孩子了,难道没有消遣?」
「有女同学开舞会。」我说。
「为什么不去呢?今天是周末呢。」
「我准备与弟弟去看电影的。」
「现在你可以去那个舞会了,难过什么?」爸笑。
「我总觉得弟弟不会喜欢去寄宿。」
「别傻了,小孩子当然不喜欢寄宿,难道什么都任他,跟他的意思?小孩要管教才行。」
我低下了头。
「别多想了,舞会还不去?」
「好,我去。」
「好了,爸去睡午觉,你也休息休息。」
爸去了。
我轻轻的掩上弟弟的房门。
我得去看他。他一个周末,孤零零的会不太好。
我原本是不想到琴妮的舞会去的,但是继母的牌起码要打到半夜,爸爸又来了一班朋友,谈得起劲,看样子不久还是要出去吃晚饭的。
于是我索性换了件衣服出去了。
我在一间小店里买了一盒糖果。
琴妮的家我是认得的,我到得很早,客人只有三分一。
我按铃,来开门的正是琴妮。
「爱华!」她惊喜的笑。
我没精打采的笑笑,「我来了,欢迎吗?」
她一手拉住我,「我太高兴了!真没想到你会改变主意来这里!」
我将糖递过去,「祝你快乐。」
「谢谢你,其实你不用送什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
琴妮穿一件红色裙子,薄薄的料子,也不知是什么,她也不怕冷,光着两条手臂,但是我承认她很美。
「我弄点冷盆给你吃,你先坐下。」
我笑笑,「好的。」
「到露台去吧。」琴妮说:「那里静。」
其实琴妮对我是不错的,只是我们俩的性格太不相似了,他知道我爱静,所以叫我到露台去。
琴妮的家很大,又布置得很漂亮。
我问她:「伯父母呢?」
她吐吐舌头,「把他们赶出去了。」
「赶出去?」我不解。
「是呀,我们开舞会,他们留下来也没意思。」
「啊,你每个礼拜六都把他们赶走?」
「也不一定啦.有时候根本他们自己也没有空。」
我笑了。
「你吃这些冷盆,做得很不错,」她说。
「谢谢你。」我说。我接过盆子。
「一会儿可以跳舞,也可以坐着。」
「知道了。」
「你会跳舞吗?」她问。
「不会,但是我可以坐。」我笑。
「那么有男孩子来请你怎么办?」她问。
「他们不会请我的。」我说。
「不一定哪。」琴妮也笑了。
我走到露台去,风有点大,但是很热闹。外边的客人越来越多,大部份是我不认得的,琴妮怎么会认得那么多人呢?
我在露台里吃完了冷盆,觉得口渴。
刚想出去拿杯水喝,有一个人进来了。
「谁是爱华?」他问。
「我是。」我答。
「琴妮叫我拿杯果汁给你。」
「谢谢。」我说,我拿过杯子。
他看看我。「我叫汤尼。」
「啊,原来是你,」我说:「我们见过的。」
「是吗?」他说:「我倒希望在露台坐坐。」
他看着我,象是征求我的同意。
「你请坐,别客气,这不是我的地方,大家都是客人。」我连忙说。
他坐下了。
我呆着,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你是琴妮的同学?」
「是的。」我知道他在引我说话。
「你不常来吧?」他问。
「不,第一次。」
「为什么今天破例会来呢?」他问。
「因为……今天我很不高兴。」
「不高兴才来派对?与众不同。」他笑。
我无聊的看着自己的手。「也许来错了。」我说。
「不会,来高兴一下也是好的。」
我摇摇头。
「要跳舞吗?」
「不要,谢谢你。」
「看样子你真的不太高兴。」他说。
「是的,我不很适应这里。」
「你与父母吵架?」他看着我。
「没有。」我说。
「与男朋友吵架。」他微笑。
「我没有男朋友。」
「那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我不想对陌生人多说心事。
「看来我是在打扰你呢,是不是?」
「没有。」我说。
「外边很热闹,出去走走。」他说。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
他坐了下来,并没有走,他陪我呆着。
「今天我也不开心。」他说。
我听着他。
「我跟我女朋友吵了。」他说。
我看他一眼。
「她跟了一个有钱人跑掉啦!」汤尼摊摊手。
他样子并不太悲伤。我怀疑他是否在说真话。
「你是在说真话?」我问。
「当然。」
「你留不住她?」我问。
「是的,因为我没太多的钱。」
「可是你穿得很好。」
「但是女人太贪心。我打算向她求婚的。谁知道她倒跑了。」他说。
「我不很明白这个故事。」我摇摇头。
「你不会明白的,你太小了。」
「也许是。」
这时候琴妮来了,「汤尼,大家到处找你!」
「做什么?」
「出来唱一支歌。」琴妮说。
「不唱了。」
「赏个脸嘛!」琴妮恳求。
「我实在不想唱,」汤尼说;「你代我道个歉,说我喉咙不舒服,好不好?」
「好是好的,不过大家会失望了。」
「下次总有机会。」汤尼道。
琴妮点点头,出去了。
「你是唱歌的?」我问。「是。」
「我想起来了,琴妮说过。」我道。
「你听过了我的歌没有?」
「没有,也许听了还不知道。」我坦白说。
「很好。」他点点头。
「好?我以为你会生气。」我说。
「反正唱得糟,不听也罢。」他说。
「你这样说,我倒要听一听了。」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出声。我只是看着他。
他穿着一套西装,头发梳得很服,样子生得好,但是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显得有点俗。
琴妮说他是个很出名的唱歌人呢。
「我想回家了。」我说。
「为什么?舞会才开始。」
「没有什么,我出去与琴妮说一声,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从来没人送过我。」
「但是什么都有第一次呢。」说他。
「不用了。」
「好,不用。」他作一手势。
我出客厅,但是找不到琴妮。
我自己去开门,汤尼站在门口。
我意外地看他一眼。
「你是一个灰色的女孩子。」他说。
我又看他一眼,他那句话讲得很俗。
「下面很暗,我替你叫一部车子。」
「好的。」
他陪我走下山,叫了一部街车。
「再见,」我说:「谢谢你,与琴妮说一声,告诉她我早退。」
「可以。」他说:「再见。」
「再见。」我说。
车子开走了。
家中灯光还是极亮。
麻将还没散。爸在看报纸。
我没精打采的回家,他见到了我。
「舞会这么快就散了?」他看着手表。
「是的。」我说。
「没这么快吧?想必是你先回来了。」
「唔。」
「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呢?大家年轻人在一起,应该有味道才是呀。」
「我不想玩了,我又不会跳舞。」
「爱华,你这样孤独,又有什么好处?来,坐下爸与你慢慢谈。」
我坐下。
「这件新衣不错,很漂亮。」他说。
「谢谢爸爸。」
「应该玩久一点嘛。」爸问:「有没有人请你跳舞?」
「没有。」我说:「我躲在露台上。」
「哈!」爸笑了。
「爸,我明天想去看小弟。」
「去看他干什么?」爸诧异的问:「他是今天早上才去的。」
「我挂念他。」
「爱华,你就要把小弟给宠坏了。」
「是吗?」我低下头。
「不要去看他,最低限度等到下个星期再说。」
「下个星期?」我惘然问。
「是的,爱华,稍长一点时间,让他熟习了那边的生活再说。」
「好的。」我说「下个星期去看他。」
「爱华,别闷着,笑一笑。」
我并不想笑。
妈正在打牌,兴奋得不得了,大呼小叫的,我看过去一眼,觉得真不入眼。
爸伸了一个懒腰,「真累。」
我看着他。
「我去休息了,爱华,你也早点睡吧。」他起身,慢慢的走到房间去。
我在客厅里呆了一会儿,也回房,想了很久,才终于睡了。
第二天上学,琴妮笑我。
「那么快就走了,是不是与汤尼溜出去玩?」
「没有,绝对没有好不好?」我说:「他甚至没有送我回家,替我叫一个车子,我就回去了。」
「他不送你?」琴妮问。
「没有,我不让他送。」
「哎呀,你太傻了。」琴妮低嚷。
「傻?」我不解。
「当然,多少人要他送,他还不送呢。」琴妮惋惜地说。
「是吗?」我淡然笑。
「汤尼对你好不好?」她又问。
「好?什么意思呢?」
「他说了些什么?」琴妮问。
「我也记不起来了,他好象说与女朋友吵了架。」
「真的?」琴妮大表兴趣。
「你不知道吗?」我看她一眼。
「不知道,他从来不讲的。」
「那怎么会对我讲呢?」我问。
「不知道。可能他喜欢你。」琴妮笑。
「他是那么大的大人物吗?看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好象会引起你的兴趣似的。」我说。
「当然,迷他的又不只我一个。」琴妮说。
「迷?为什么要迷他呢?我看他也不怎么稀奇,瘦削成那个样子,脸也不太漂亮。」
「但是他有味道,歌又唱得好。」琴妮道。
「歌?我没听过他的歌,但是讲到味道,又不是吃菜,怎么人也说味道?」我笑问。
琴妮也笑了,「爱华,你真是——」
「我怎么?」
「太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唔。」
琴妮说:「但是那天晚上汤尼也先走了。」
「真的?」
「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琴妮说。
「也许他与女朋友吵了,不开心。」我说。
「什么女朋友?」琴妮有点妒忌,「他的女朋友每天都换,谁可以说是他的女朋友了?」
「真的呀!」
「当然,而且都是不太正派的女人,我不喜欢她们。」琴妮愤然的说。
「她们又不用你喜欢,是他的女朋友,他喜欢还不够吗?」我笑她。
「你这个人!」琴妮伸手打了我一下。
「照你这么讲,他好象很坏呢。」我说。
「就是因为坏才有味道。」琴妮坦白地说。
「琴妮!」我有点吃惊。
「谁喜欢整天刻刻板板,坐在写字楼里受老板气的男孩子?谁?」
我看着她。
「汤尼完全不同,老实说,我是从头到脚的爱上了他,他只要说一声,我就跟他跑了。」琴妮激动。
「琴妮,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真?但是他眼中根本没我。」
「琴妮,你是这么年轻——」
「年轻?我晓得爱是什么。」琴妮说。
「那是冲动罢了。」我说。
琴妮笑了,「爱华,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等你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知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无聊。
「琴妮,他不爱你,那不变成了单恋吗?」
「是,我知道。」她说。
「所以你没有心思做功课?」我很可惜的问。
她点点头,拿着一枝铅笔在书桌上敲着。
「我的心事很少与人说,爱华。」
「你爸妈呢?」我问。
「你有没有对你的爸妈诉过心事?」她反问。
我呆一呆,默然低下了头。
是的,我也没向他们说过心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不是?」琴妮苦笑。
「琴妮,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很苦闷,真的。」琴妮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国去。」
「可是你连中学也没毕业。」我说。
「是的,就是因为爸看我成绩不好,才想把我送出去在外边念中学,比较容易一点。」
「那——」我真意料不到。
「我们就快要分手了。」她说。
我听了怔住了半晌。
琴妮一向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她对我很好,但是我从未把她当过知己,现在她忽然说要走,倒使我心中不舒服。
「几时?」我问。
「再隔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她耸耸肩,「要等找到了学位再说。」
「会再回来吗?」
「不知道,」她苦笑,「有谁会要我回来呢?爸妈老嫌我烦,轰我到外头去,对他们来说,是松一口气的好机会,不是吗?」
「学妮,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悲观的,振作一下好吗?」我轻声说。
「是的,全班我最胡闹,最不正经,笑得最多,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心事。」
「琴妮,到外国去也没什么不好,转变一下环境,说不定就好了。」
「会吗?」她沮丧的道。
「我说你还那么年轻,不该谈情说爱。」
「我想的吗?你还没知道什么叫爱,它已经象洪水似的淹没你了。」她打个譬方。
「真罗曼蒂克啊。」我笑说。
「跟没有爱的人谈爱,是最痛苦的,你就是那种人。」
我刚想分辩,上课铃就响了。
我心里面想着她的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了解琴妮,我也不了解自己。
我以为琴妮只会玩,只会闹,可没想她会有这一份感情,她这感情倒是真的,我开始有点欣赏她了。
我想我也许会那样,感情付出去,不别人家接不接受,总之是付出去了。
我喜欢小弟,是那样。将来喜欢别人,不知道会不会?
我呆了一整堂课,我想要是长期这么下去.可真不得了,还不步琴妮后尘?
下课了,琴妮对我默默一笑。
我也回她一笑。
从那分钟起,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她的朋友。
放学回家,我等着去看小弟。
到了家中,继母在与爸说电话。
「病了,是的。」她说。
我看看她,她在说谁?
「学校里通知的,要不要去看他?」
「谁?」我问。
「好好,晓得了。」继母挂了电话。
「谁病了?小弟?」我走过去。
「是的。」她说。
「什么病?」我追问。
「发热。昨天开始的。」继母说。
「我要去看他,我现在就去换衣服。」我说。
「爱华,你不累?刚放学呢。」她问。
「不累不累。」我奔到房去,一边脱校服。
「我看你别去——」她进我房来。
我披上大衣,「不,我一定要去。」
「你认得校址?」她问。
「唔。」
「那你去,我就不去了。」她松口气。
「为什么?」我问。
「张太太他们等我。」她说。
我看她一眼。象她这种女人,真有福气,儿子在十多哩外的寄宿学校真发烧,她居然还有兴致打麻将。
我叹了口气。
「妈,」我说:「叫老王送我一程。」
「好的。」
「妈,」我又说;「我要过海,叫他送我过海。」
「反正我们今天不用车子,你随便叫他开到什么他方去好了。」她说。
「好的。」我匆匆忙忙的跑到厨房去。
「你做什么?」
我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拿苹果!他最喜欢苹果!」我哭了。
继母站在冰箱边呆了半天。
我拿起几个苹果便冲下楼去。
老王在车子旁看报纸。
我拉开车门,老王向我投来惊异的一眼。
「到码头去!」我命令他。
「哪个码头?」他问。
「哪个最近去哪个。」我说。
他懒洋洋的进座位,懒洋洋的开动车子。
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哭得很伤心。
我拿出手帕擤鼻涕,我难受。
我看着车子过海,隔壁的人都对我瞧。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这么豪华的车子,还哭,哭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哭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世界没希望。
我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
车子慢慢的驶出去,向弟弟的学校驶去。
这条路是长路,车子足足开了三十五分钟。
匆匆忙忙的下车,我吩咐老王在校园等我。
我跑过校园,找到了男生宿舍,可是那部份是中学生的,我觉得惶然,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才是小弟住的呢?
我闯来闯去,都找不到,正在心焦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爱华!」
我向他看去。
「你——你是汤尼!」我叫出来。
「你怎么是在这儿?」汤尼问我。
「你怎么也会在此地呢?」我问。
「我在这儿念书。」汤尼说。
「念书?你还念书?」我指着他问。
「当然罗,难道我就不能念书了?」他笑。
「不,他们说你是唱歌的。」
「一边唱一边读书也可以吧?」他又笑问。
「我不晓得。」我说。
「那么你来干什么呢?」他问我。
「我来看我弟弟。」我说:「他有点发烧,而且我找不到地方。」
「我带你去,他念第几班?」汤尼问。
「小学六年。」
「那就在那边,来,我带你去。」汤尼拉起我的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缩回了手。
他对我笑了笑,走在前头。
我跟在后头,即在那分镇定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转这边。」他说。
「你念第几班?」我问他。
「今年毕业了。」他说。
「现在怎么不上课?」我问。
「今天,没课。」他说。
「哦。」
我想起琴妮说喜欢他,不禁对他多看了几眼。
他也在看着我笑。
我低下头。
「为什么看牢我?」他问。
「不为什么。」我低声说:「我听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是吗?」他问。「谁说的?」
「没有谁说的。」我低声说。
「那么你怎么晓得呢?」他又笑。
「哦,那……」我说不下去。
「没有,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真的。」他摇摇头。
「琴妮喜欢你。」我说。
「琴妮?她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可以喜欢人。」我说。
他又笑了笑,「到了。进去吧。」
「你陪我进去吗?」我问。
「当然,来。」
他走到一个校役那里去讲了几句,校役点了点头。
他向我指指手。
我跟他上了四楼。
他推开一个房间门。我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下。
「进来吗,你来看谁是你弟弟?」
「好的。」我说。
我走进那间大房间,眼就看见小弟站在窗前。
「弟弟!」
他猛然转过头来,瞪着我好久,几乎不相信那是我,然后哭了。
「小弟!」我双手拥抱着他,我也哭了。
「你怎么会来的?」他问我。
「我来看你。」我说:「我想你。」
「我没猜到你会来。」他低下了头。
我松了我的手。「小弟,你生病,干嘛还不睡在床上?」
「我不想睡。」
「可是生病总得躺着啊。」
「我真不想睡,幸亏你来了。」
「嗯。」
他抬起眼,「那是谁?」他问。
「汤尼。」我说。
「汤尼?」他犹疑的问:「谁呢?」
「他念最高班的,我认识他,他带我上这儿的。」我说。
「啊。」他点点头。
我向汤尼笑笑,「请坐。」
「不用客气,你才是客人。」他双子插在口袋里。
「吃苹果?」我问小弟。
小弟挤出一个笑容,「有苹果吗?」
「有。」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他,「吃吗?」
他笑了,我也笑了。
「医生怎么说?」我问。
「没有,只是发烧。」
「真的没事?」我不相信。
「没什么。」他摇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说。
「姊姊,你今天几时走?」他问。
「看时间,不能留太久。」我说。
他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老王送我来的。」我告诉他。
「啊。」他应了一声。「我想回家去。」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