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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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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问:“志强,我听德松说,你是个最最调皮活泼的人,没有一刻坐得定,为什么现在精神萎靡?那么熟的朋友了,不妨说给我们听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我更加作不了声。

“是不是人生地不熟?不必坦心,每个人都需要一段适应期,很快你会习惯香港,三年后,踢你走都不走。”

我牵动一下嘴角。

“相请不如偶遇,我请,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再叫德松出来好不好?”

我在她面前,像是寂寞的孩子找到伴侣,忙不迭点头。

“太好了,我们去吃日本菜。”她笑。

她把我带到尖沙咀一间小馆子,她说:“有银座横街的风味。”领我进去。

一进去就叫米酒,“温热点。”她吩咐。

又叫了许多寿司:海胆、蛤子、刺身、墨鱼。

还有烤白果。她说:,“我最爱吃白果,有一次同朋友吃日本英,我嚷着叫白果,被朋友骂:‘吃你个头!明天我要在冷马上下重注,这会子你却吃白果。’”她爽朗地哈哈笑出声来。

我喝了酒,也活泼起来,看看她笑。

她说:“我去叫德松。”起身打电话。

我把小杯米酒一干而尽,谁知道我为甚么憔悴。

一会见她回来,“德松说他马上出来——咦,你已经醉了?”

我傻笑,把一搭寿司送入嘴。

“你没有甚么吧?”她关心的问。

我说笑,“天芝,你还有没有姐姐与妹妹,介绍给我如何?”

她也笑,“你寂寞是不是?放心,我替你安排,慢慢来,喂,要不要叫碗面?”

“要像你的女孩子,知道吗,天芝?”

她一怔,“我的女友都比我好。”

我也觉得太过份!连忙控制我由日已!“既然那样,我就不担心了。”

她也马上释然,取起酒杯,“来,为友谊干杯。”

我温和的说:“干杯。”

德松赶来。我老觉得他彷佛皮笑肉不笑,没有太多诚意。真是罪过,为了天芝,我竟敌视多年老友,我头脑太简单,一个人忠的时候使思,奸的时候立刻变奸。

德松说:“你看志强,现在他看上去活脱脱似一个艺术家。”

我冷笑,“把科学家贬为艺术家,是最大的侮辱。”

他笑笑,吩咐天芝,“给我叫一个炸虾饭,我不吃剌身。”

老土,我咕哝着,无药可救。

但这关我甚么事呢,他是她的男朋友。

“志强,趁你在此地,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得意洋洋,“我们年底要结婚。”

我一怔。

天芝说:“唷,八字还没有一撇,刚刚开始找房子,烦死人。”她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的欢愉。

我很难过,德松这一生真是顺利,一切彷佛从天上跌下来,叫他来不及接。

“咦,恭喜我们呀。”德松说。

我懒洋洋地点点头,米酒味清,但根快就上头,我有点昏晕,打了个嗝。

“他醉了。”德松皱皱眉头。

他嫌弃我。我心中冷笑,我又不求他什么,管他爱不爱坐在这里,我自顾自吃。

气氛有点不良。

天芝解围,“老朋友这么久没见面,怎么不好好的谈一下?怎么把话念在心中?”

德松有点不好意思,“志强自从回来后,一直怪怪的。”

“我看他是不习惯香港。”天芝说。

“他本来就是香港去的,才五年而已,怎么?变外国人了?他不见得有美国的护照。”

我抬起头来,原来德松对我也有敌意,原来我没有误会他,原来我们两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为了什么使友谊发酸?

我想起初中时分,我与德松也曾经交恶,为了一个小女孩子,女人真是祸水。

那小女孩才十二岁,却已发育得似模似样,一双娇滴滴的眼睛,令得小男生为她赴汤蹈火。

她叫我教她打乒乓,又叫德松教英文,我们两个人不知是被她利用着,便与对方不耐烦起来。

一日在操场上为着争替她拾一本书,我故竟撞了德松一下,他就骂我,我们足有大半个学期不说话。

此刻想起来,多么无聊,争争争,为那样一个没有更心的小女孩。

直到她家移民往英国,我们才发觉几乎班上每个男生都被她用过。这个女孩大了不晓得怎样。

我默默吃完面前的食物,召来伙计结贩。

天芝按着我,“说好我付。”

我微笑,把账付掉。

也没向他们说再见,使扬长而去。天芝不应把德松叫出来。

第二天,酒醒后心情反而好起来。我劝解自己:职总归要升的,女朋友总归找得到的,我有的是时间,一切慢慢来。

说出来没人相信,回来香港,一半是为德松,但此刻我极欲忘记这个人。

我又没同他争天芝,争也无从争起,但他莫名其妙把我当仇人。

妈妈一直在那里嘀咕“德松失了踪”,我也不置可否,年底,我转了一份工作,情况好许多,颇获公司重用,心情也大好。

工作愉快对男人说还是重要的,试想想,一天八小时,如果看的尽是冷面孔,那多难堪,久了自信心宣告完蛋,做人窝窝囊囊,变成纯为生活奔波,三五十年后,我便是我的爹。

一日开会,我碰见殷天芝,她愉快的说:“香港多么小。”

我问:“你现在是殷小姐还是张太?”

“我仍然是殷小姐。”她说。

“年底了!还没结婚?”我非常意外。

“有很多复杂的、技术上的问题,无法解决。”她说。

我微笑,“金钱可以在这种疑难杂症上大展其才。”

“你说得对,”天芝有点无奈,“可是我们没钱。”

“怎么,张先生与夫人视若无睹?”我更意外。

“来,我们去喝杯啤酒。”天芝说。

她一见面便把我当老朋友,这一点我早就发觉。

我与她走出会议中心,才发觉天在下两,那种灰色的、细碎的毛毛雨,增加寒意,令你想起欧洲的早春。

我拉拉衣襟,这时候我经济上颇上轨道,已经置了不少新衣服,在外国的小镇二套西装可以穿十年,在香港?上季的衣服已经过时。

天芝当然是最时髦的,她非常把衣服,很压得住,颜色文选得文雅,看上去舒服之至。我们到大酒店咖啡店坐下,我觉得很温馨,以前我与女友们也爱在寒雨天喝杯东西挡挡寒气。

“婚期可能会推迟到明年中。”她说。

我说:“其实婚礼是丰俭由人的。”其实不该说这种话。

她看我一眼,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结果改口,“彷佛听说,你现在做事那边很重用你。”

“马马虎虎,此刻比较有安全感。”我承认。

“还是没见德松?”她问。

“没有。”

“真奇怪,你没回来之前,德松天天提看你,老说志强如何,等你真的出现,他反而甚么都不说了。”

我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我们想家中的对方,不是真的那个人。”

“我明白上她微笑,“有时候我们只肯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事与人。”

“我——可以约你出来吗?”

“我始终是德松的女友。”她坦白。

“你爱他?”我仍在赌气。

“我已投资太多的时间在他身上,恐怕回不了头。”

“胡说。”我微笑,“我不相信。”

“真的,我跟他有感情,”她说:“即使是他的缺点,也值得原谅,当下或许生气得要破口大骂,但随即又与他有说有笑,大家都有得失,谁是谁非?,”

“我枉作小人?”我解嘲的说:”这一年来,你是我努力生活的目标,你不相信?”

她礼貌的说:“如果是真的,我很骄傲,也许当我真正跟随你的时候,你反而没了目标。”

真会说话,我拍拍她的手,“天芝,我有种感觉,我们俩才会是好朋友。”

我送她回家。

当日夜里,德松打电话来臭骂我,我说臭骂!那是真的臭骂,无端端祖宗十八代都牵涉在内,说我勾引他的未婚妻。

我也不分辩,借了耳朵给他让他“尽情倾诉”,说到后来他也累了,静止,以为我也会发作,但是我只是轻轻放下话筒。

真孩子气,我不会有勇气做这种事,当面发话骂人?太难了,我若讨厌一个人,远远避开也就是了,还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干嘛?

德松这些年来在荫蔽下,根本没有长大过。

我没有与他争辩,心中一直想着多年前那些宝贵的七彩玻璃弹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

从小到大,绝无间断的友谊,就此丧失在一个女郎手中。

吃不到羊肉一身膻,我苦笑。

第二天是天芝来向我道歉,她说:“不知怎地,昨天我跟德松提起见过你,他就炸起来,一点因由也无,好不气人,怎么,他侮辱你是不是?”

“是的。”我说。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天芝说。

“我也没见过。”我仍然维持风度与幽默感,“不知道原来他火气大起来,一样会说粗话。”

“都是我不好。”

“不要内疚,”我说:“完全是德松对自己及对你没有信心,其实我凭什么跟他比?他一向是天之骄子!况且你亲口拒绝了我。”

我活该,是我不好,见到德松有什么,心怀妒忌。不过感情这件事很难说,我被他骂了,因此得到天芝的关心,也认为值得。

“别看低你自己好不好?”她说:“在我眼中,你并不是失败者,你一样有你的好处。”

“小姐,在香港,平治以及出入华筵之外的好处,鲜为人知。”我苦笑。

“那你也太肴小人了。”她不悦。

“或许是,天芝,你们快快结婚吧,结了婚省得我在一旁以小人姿态出现。”

“我跟他大吵一场,凶吉未卜。”天芝说。

“什么?”我大感意外。

“打算到欧洲去逛避,散一下心,”她说:“我回来再说。”她挂了电话。

他们为我闹蹙扭,我觉得不安,把头枕在写字治面,呆呆的不出声。母亲说我尽会发呆,叫她损心。

那天半夜,我们家的门铃震天地响起来,老爹咕哝着去看门,来人是德松,喝得醉醺醺地,满脸通红,口口声声要找我。

我硬着头皮从房间出来,原以为他要揍我,谁晓得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

我一把将他扯入房,他更是哭个不停。

我长长太息。

他说:“求求你,志强,求求你,她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一向不是你的对手,求你不要抢去我心爱的人。”

我呆住,“你不是我对手?德松,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直都是你胜利”,他哽咽,“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有那种魅力,其实你要怎么样的女孩子都唾手可得,何必要与我作梗?”

我看着德松,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自卑。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得父亲接受她,”德松说下去,“你又来搞乱,我求求你,志强:……”

我苦涩的说:“你醉了,德松,我保证不会破坏你们。”

“你保证?”他摇撼着我,“你保证?”

我惨白的说:“我保证。”

“你保证也没有用,”德松颓然,“她越来越看不起我,怪我什么都靠家里,事事要侍候父亲的面色,她常常叫我学你,称赞你如荒野里的狼,一切自力更生,有声有色。”

德松伏在我床上痛哭失声。

我拿一块冷毛巾替他敷脸,过不久他沉沉睡去。

我叹口气,搬到沙发上去渡过一宵。

第二天早上,母亲板着面孔教训我:“朋友妻,不可戏。”由此可知,昨天晚上的有关对白,她都听了去。

她照顾德松起身,煎了醒酒的浓茶给他,我很惭愧,坐在一边不出声。

妈妈不表示什么,她借故出去探访亲戚,我们家的地方小,若要让我与德松好好说话,她就得避开。

德松像是忘记昨夜做过什么。他也有点讪讪的,我们俩相对无言,尽吸烟。

终于我说:“记得吗?十五岁那年,游泳比赛,你得了第三名,我什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间客厅中,也是相对无言。”

他说:“十多年了。”

“嗯,”我点点头,“母亲做了酸辣面给我们吃,我们才和好如初。”

他用手抹了抹面孔,“咸丰年的事,还提来作什么?”

我笑,“咱们不但已经长大,而且已经老大。”

他说:“谢谢一切,我有点事,要先走。”

我很惆怅,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成年人才会露出真性情。

我站起来送客。

他忽然转身说:“志强,你昨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没说什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走了。

天芝爽朗活泼,样子标青,无异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但我相信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还是可以找得到的,德松,德松永远是我的朋友。

隔很久,我都没有再听到天芝与德松的消息,他们两人像是一齐失了踪。

我升职那天,觉得世界太美丽,活着真是好,轻轻松松回到家中,把好消息告诉母亲,举家欢喜欲狂,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庆祝。

临睡的时候,母亲说:“嗳,我差点儿忘了,德松终于结婚了。”

我好不怅惘,一颗快乐的心又沉下来。

“——但是新娘子不是那个古怪的女孩子。”妈妈取出大红喜帖,“你看。”

我一看,咦,奇怪,新娘的名字叫梁凤儿。

我连忙拨个电话给德松……他的声音喜气洋洋!活脱脱像个新郎伯,“恭喜我,我娶得个好太太,她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但爹妈都喜欢她,志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为我做伴郎——”他终于找到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了。

我打断他,“天芝呢?”

“谁?”他愕然。

“天芝。”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啊,她。”

“她在香港吗?”

“大概是,我不知道。喂,志强,我爹替我们置了新房子在天后庙道,一切都布置好了,有空来坐,志强,我太太会做潮州菜,你——”

我啪一声挂断电话。我发觉我根本从来没有认识过德松,从来没有!

我打烂电话,才找到天芝,我约她出来,她不肯,我说:“我这就找上门来。”

不管三七廿一,就上门去。

她不得不开门,招呼我进她的小公寓,她瘦了一些,精神很好,并不见憔悴,只是有点无奈,她穿一条呢长裤!一双男装平跟鞋,配件薄毛衣,潇洒动人,我吁出一口气,我爱她,我知道,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她,但当其时,她是我老友的女友,现在她已卸下那个名份,一切不同了。

“找我甚么事?”她低声问。

“当然有事,许久不见,约你出来聚聚也是很应该的。”

“何必偏偏是我?”她很有深意的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缘份吧,”我说,“我知道我在做甚么,你放心。”

她仍然低着头,黑发如瀑布般洒下,在灯下闪闪生光。

“我与德松说过话,”我说:“他好像很快乐。”

“当然,那位小姐比较适合他。”天芝爽快的说:“我一直引起他与家争执,到后来,他受到经济封锁,他很自动的放弃了我。”

我补上一句,“你并没有再争取他。”

她仰起头,“没有,我猜我没有。”笑。

我说:“我知道有个吃意大利菜的好地方,要是你不怕胖的话,那里的芝士菠菜面一流。”

“谁怕胖?我怕的是生老病死。”她大笑。

“来,我们走吧。”

“好。”她抓过手袋,取过银匙,“走。”

一二三我们就重头开始。

注定的,我这次回来,不过是为了要认识她。

妈妈亦不太喜欢她,不过不要紧,正如她告诉德松,我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我懂得克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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